这一代青年,更孤独
作者 | 邢初
值班主编 | 黄茗婷
从智能手机时代成长起来的“青年”究竟在关心什么?
当“90后”也开始主动与“青年”拉开距离时,我们就知道,又一个时代过去了。
严格来说,“90后”,哪怕局限在“95后”,他们并不完全是手机互联网时代成长起来的一代。也许他们从中学甚至小学就开始接触电子设备,但那与今天意义上的手机完全是两码事。
以我本人为例,2015年高考结束后,我才拥有了一部真正意义上属于自己的智能手机——不是只能发短信、上QQ的那种,而是那种可以上网、下载各种各样的APP的。通过这样一部手机,我几乎可以建立与世界的初步联系。
智能手机的普及将世界拉平 /《我的解放日志》剧照
当然,我个人的经验不具有代表性。当我第一次下载微信并打开它的时候,我的不少同学已经用了一段时间了。他们各自添加了好友,后来者很难不体会到被某种小团体落在后面的感觉。
当我发布第一条朋友圈,点击右上角的“找相机”,拍了一张毫无意义的书桌,并配文,朋友们给我点赞,他们都是我现实中的真朋友,一种“第二身份”的腾跃感就此产生。
回头看,2015年确实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一年。这一年,微信公众号、自媒体疯狂生长,论坛与博客渐渐让位给三分钟就可以浏览完一篇长文的竖屏阅读/观看时代。
这一年,一个叫咪蒙的自媒体人通过一篇篇公众号爆款文章走红,可距离她的彻底“塌房”,也开始了短短四年的倒计时。
一年后,二胎政策开放。如果将青年定义为17-24岁的人,如今的青年群体,又与上一代青年人不同,未必都是独生子女。
这一代的多子女与七八十年代之前又大有不同了。他们更少需要团结互爱养活一个家,或是集中家庭力量解决一桩大麻烦。在生老病死等真正的大麻烦面前,今日的青年和正在老去的80后、90后一起嚷嚷:养儿不一定防老,生孩子又不是为了养老。
《天道》剧照
情绪,或者说,共同情绪,是这个时代的主旋律吗?抓住了情绪,就抓住了某一群人,某一种共同经验。
而网络也的确越来越方便人们给一类人贴上标签。不管按照性别、地域、星座、职业,能被归类的总是更容易进入讨论的,而讨论得越火热,个人感受到的“我”的存在就越强。
只是,勇敢表达自我的另一面,是被收纳进集体框格的自我。
互联网上,他们变成了另一个自己,共同默契地维持着另一个世界。
不过,无所不包的网络世界很难带来真正的轻松。短视频软件上刷上几小时,数据对“我”的画像基本定格。如果你对星座感兴趣,便会发现“天蝎座”全都深情到不能自已,而“天秤座”全都没有心;“i”人和“e”人的区分已经满足不了大家,现在流行的是“p”人与“j”人。有了这一归因,所有生活中难以用逻辑理解的事,便都有了一个自我安慰的出口;如果你对某个地点或某样新事物感兴趣,必然会有被推送到你眼前的帖子用感叹号大呼“避雷”,是否内藏暗广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渐渐地你以此为反面教材,开始警惕任何形式的以偏概全。
自我安慰有可能来源于对真实的失信。三天一辟谣五天一塌房的新世界,对凡事保持警觉已内化成一种时代的基因。人们带着怀疑冲浪,八十年代的青年经历的线下集群、文艺激撞,九十年代青年通过网络经历的天涯会友,如今都已成往事。
这一代青年人,也许比我们更孤独。
从青年到中年、从中年到晚年,都是比“从少年到青年”更为令人黯然神伤的阶段。按照此算法,青年似乎应当是人生的一段顶峰时期。
可每一个时代,我们都会听到“迷茫的青年人”“垮掉的一代”等说法。青年人似乎总在迷茫,总在不知前路,也总在“垮掉”,但总之,都是老人们在青年人身上投射的某些时代困惑。
青年不被定义 /《我的少女时代》剧照
强烈的集群与交流欲望,也可能来源于他们所置身的信息潮已流向整个世界,与更大的视野接轨。现在的青年,反思父辈的生活方式是否正当,但也从他们那儿学习如何停止“内耗”;看得见阶层差距,但更关心远方的哭声与战争;了解了女性主义,虽然难以很快改变什么,但拥有了一种新的视角,让那些曾经被我们的母辈讳莫如深的感受,能够以一种相对正当的方式坦坦荡荡讲出来。
年轻人还敢于去谈论更多,他们的话语与触角无处不在。他们对婚姻与爱情的思考更深入,却仍然关心彩礼的合理性与家庭主妇的权益。他们反思性犯罪、家暴与正当防卫等与真实生活紧密相关的严肃议题,并积极参与讨论。
鲁迅说,青年“应当天真烂漫”。“应当”是个有分量的词语,似乎更多意味着一种义务而非期待,更不是现状描述。按照这个逻辑,“天真烂漫”的才是青年,而那些消极厌世的、懒散悲观的,似乎不大配得上“青年”一称。
但眼下这个时代,承认心灵早衰不仅不丢人,甚至成为某种潮流。似乎各年龄段都自甘早衰,乐于躲进积极进取背后的暗房,清洗自己心灵的细节。
年轻人越来越向内求索与审视,这大抵是真的。他们仍然关注外界,只不过,相比起他们的父辈,他们更少被相信,他们心系这个时代的宏旨,他们清醒而用力地,渴望从自己出发,改变些什么。
与之对应的,他们的担忧与不安常常被谈起,却大都伴随着惜叹。初为人父母的80后与90后对沉迷网络的孩子感到焦虑不安。我认识的一个大学女生,喜欢打游戏,却总是受到母亲的反对。她用自己代练赚的几百块钱,打算请母亲吃饭,却得到后者嫌弃与拒绝:“你这个钱赚得不干净,我才不要。”
青年人不再渴望被父母理解 /《狗十三》剧照
偏见与傲慢,尤其是基于个人时代的偏见、以及建立在权力之上的傲慢,会摧毁我们与青年人交流共振的渠道。我们不要做这样的大人和老人。
因此,我们绝不能对网络对青年的入侵与绑定表达担忧,相反,应该担忧的,是我们这一批正在老去的人,还能否跟得上。
已不必着眼以后,此刻,正如火如荼生长的AI已经开始带来危机与剧变。故步自封与墨守成规者,必将被驱赶。
很难说心灵的成长与外部环境的变化哪一个推动哪一个,我们没办法也毋需用一百年前对待青年的标准教条化地要求今天的青年人。但毋庸置疑的是,当一代人意识到仅凭个人的努力很难改变世界,向内调整自我,甚至在疲惫时用虚拟人格和世界相处,既是一种自救,也是一种抱团取暖。
百年前,一场由青年人亲手举起的火炬在华夏大地上炽烈燃烧。五四运动发难于救亡图存,引入科学、民主与自由……那是中国的现代化起点,知识分子不仅没被污名化,而且引领一个时代,这场由内而外的思想文化革命,则绵延不息至今。
共青团五四青年节《青春颂》剧照
“五四精神”对今日的青年有何具体可感的意义?陈独秀曾经写在《新青年》上的那段发刊词震古烁今:
“自主的,而非奴隶的。进步的,而非保守的。进取的,而非退隐的。世界的,而非锁国的。实利的,而非虚文的。科学的,而非想象的。”
如今,看似包容多元、开放前卫的社会,其实仍然暗中维护着对“人”的单一判断与规训。“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伤不到许多人的自尊心,反而令他们引以为豪。高频词“上岸”背后,是毕业即陷入失业焦虑的大学生,是N战考公考研仍然在苦海里挣扎的“奔35岁”高危人士。水涨船高的房价与教育成本,让他们在生活面前自然提起更高警惕,太多、更多的青年人,在功利和理想的夹缝中生存。
可这并不代表他们没有理想,没有热情。
“中年危机”是一种得到后的失去焦虑,也寓含一种畏手畏脚的胆怯与困顿。青年人用这个概念自嘲,可他们明白自己与这四个字并不本质相干。他们更像猫,暗中窥伺着眼前迷雾,随时准备用削尖的思想和语言去开拓,说不定前方还会是另一片海阔天空。
“四不”、MBTI、躺平、饭圈、“上岸”……这些都不代表青年。他们偶尔自嘲,佯意伪装,将自己从被窥视与解构的群体身份里短暂松绑。他们并未远离真实的生活根基,而是一直在寻觅一种兼具正当性与可热爱的生活。
于是,今天,我们仍然看见许多“天真烂漫”、热血沸腾的青年人。
2022年9月5日,从四川地震里冒死救人、开闸泄洪,困于深山17天的甘宇,出生于1994年。当时的他28岁,到2024年,他已经“三十而立”了,可他仍然是这个时代堪占“C位”的青年人。
帮同学挡刀的女孩崔译文在事发时年仅20岁,死里逃生后,成为了一名反诈民警。
还有那些富有创意的,不受固化思想约束的年轻人。他们从隐秘变动着的时代趟过,带着前所未有的独特使命,去完成他们自己的宏愿。
年复一年,我们回望“五四”,从土地里传出的回响,总有激越和热情,亦有理性与坚韧。
正如学者刘纳在评价五四时所说,“在这片像残缺的老桑树叶一样展开的我们广袤的国土上,无论你走到哪里,只要你把你的耳根,贴向这片土地,你就仍然能够聆听到那雷声的隆隆余音。探索与追求,竞争与较量,希望与失望,一切都仍然在继续地进行着。”
时代需要青年人。
我们不能伤了青年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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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苏米
排版 | 八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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