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意大利面掰断扔进锅里,都算严重挑衅行为,会招致意大利人的互联网宣战。而当一位意大利历史学教授指出:今天意大利美食,历史不仅没这么久远,甚至一多半是美国发明的。
〓第三次意法战争导火索:一个法国人掰断了意面
意大利人的美食战争
在吃这件事上,意大利人向来瞧不起美国,觉得美国佬总是乱改他们的美食。今天打工人的救命神器冰美式咖啡,在意大利是最受鄙视的存在。意大利最正统的咖啡只能是苦到极限的浓缩咖啡(Espresso),受不了可以加奶拿铁或是卡布奇诺,但绝对不能兑水。意大利人,把加了水的浓缩咖啡叫做Caffè Americano,美式咖啡。Americano也可以指美国人,意大利人提起美式,语气就是:星巴克为在意大利做生意,斥巨资赞助米兰市政府在广场上种棕榈树,讨好意大利人民。饶是如此,星巴克宣布进入意大利的时候,抗议者还是一把火把这些树点了。
〓2018年星巴克才进入意大利。第一家门店与其说是咖啡馆,更像博物馆
光敌视还不够,还得用行动保护意大利菜。致力于维护意大利美食正宗性的组织遍布世界。意大利农业部长提议,应该成立工作小组,全世界巡查,监督纠正全世界意餐的标准。2015年,米其林三星名厨卡洛·克拉科说他的“Amatriciana”肉酱意面独家秘方是:放大蒜。引发官方的强烈不满,大概意思就是:您还好意思当米其林主厨呢,我们官方标准不许放蒜知不知道?
〓制作Amatriciana的第一步,煎培根。按照官方说法,厨师可以用猪油,没有猪油的话,宁可不放油也别加植物油
“不正宗”堪称意餐圈子里的二向箔,扔出去对敌人就是降维打击,直接碾成碎渣。但问题是,包括意餐最爱用的番茄,许多食材都是近现代才传入意大利。要说哪种东西是最正宗意大利美食,大概是原始人的烤肉和米兰街头的树皮。
全意大利有800多个原产地商标,经过官方注册的意大利美食有4800种。当你看到意大利人对申遗的热情,才知道中文互联网盛传的韩国人爱偷文化遗产根本不算什么(其实“韩国人偷中国文化”的例子大多为误传,比如流传近20年的“韩国为端午节申报世界遗产”就属以讹传讹——韩国“江陵端午祭”是萨满元素丰富的祭祀仪式,只是名字相似,与中国端午节有很大不同。申遗也并非抢注商标,不存在申请的占坑一说)。
地理商标保护,除了面子问题,也有实打实的经济收益。意大利农业部的官员说过,如果全世界都认真打击没得到标签认证的意大利食品,意大利农业出口额一年能达到410亿欧元,直接翻倍。
说到底,意大利人在吃这件事情上就是敏感又脆弱。前年欧洲杯决赛,英格兰对意大利,英格兰球迷为了羞辱对手,疯狂订购菠萝披萨。反正,说意大利菜的坏话,是戳意大利人民的肺管子。别说人民不高兴,人民公仆也不同意。意大利驻土耳其大使曾经当面警告指出“意大利美食历史不长,还都是美国发明”的本国历史学家格兰迪收敛一点。当然,像格兰迪这种骨子里带点轴的人,越不让他说话,人家表达欲望越旺盛。终于在意大利官方正式宣布意大利传统菜肴申遗的节骨眼上,接受《金融时报》采访,为世界人民揭了意餐的老底。
你能吃上披萨,要感谢美国人
其实也就陈述了一些无可辩驳的事实,只能算一般过分。比如,意大利人誓死捍卫,不允许任何人往上面放一丁点菠萝的披萨。往前倒退几十年,多数意大利人闻所未闻。
〓反夏威夷披萨党大概没见过榴莲披萨
Pizza的词源Pitta,指希腊传统大饼。最初的披萨就是典型的穷人乐,大饼上刷点油,就算不错了。而且那不勒斯之外的意大利人,从来都没见过披萨。20世纪初,意大利移民来到纽约,世界上才有了专门卖披萨的餐厅。二战期间,登上意大利土地的美国士兵惊讶发现,意大利居然见不到一家披萨店,而意大利披萨店在美国随处可见。从这个角度看,你说披萨是地地道道的美国美食,问题不会太大。
〓Pitta饼夹蔬菜和鹰嘴豆泥。类似的吃法在地中海沿岸其实很普遍
这种匪夷所思的现象,多半因为信息的传播不是一条直线,美食的普及总有复杂路线。原产南亚的荷兰豆最开始由荷兰人带入中国,所以中国人管这种豆子叫“荷兰豆”,而欧美人见到中餐常用荷兰豆,于是在英语中,荷兰豆叫“中国豆”。类似的,还有台湾手抓饼,在台湾这种饼反倒叫“北京葱抓饼”——口味上看,这种饼很可能是从1949年移居台湾的北方人带来的,后来又传回大陆。
培根蛋面,是意大利厨师为宴请解放意大利的美军发明,“历史”不过短短几十年。这不仅有历史记载可循,口味上也能看到蛛丝马迹。意大利培根蛋酱意面,满是奶油和干酪,看起来就非常油腻且热量爆炸,是标准的美式吃法。意大利人瞧不上的美国发明阿弗雷多面,除了简略了培根,其他几乎没区别。哪怕如此,意大利人依然不怀疑培根蛋酱意面来自隔壁老王。
意大利人引以为傲的帕玛森干酪,最贴近原始的制作方法,其实在美国的威斯康星州。至于意大利产所谓帕玛森,正宗程度还不如政府允许添加防腐剂的美国版本。
〓把热意大利面在巨大帕玛森干酪块上搅一搅,然后盛给客人,算是这几年的网红吃法风靡全球的提拉米苏,虽然不是美国菜,但出现年代也十分晚近。意大利威尼托大区和弗留利-威尼斯朱利亚大区至今对谁才是提拉米苏的真正发明地争吵不休,大有各地争夺孙悟空故里等名人故居的劲头。为什么意大利人如此玻璃心
说起今天意大利菜起源,真的三句离不开穷字:浓缩咖啡是工人喝的,能流行纯粹因为穷人普遍喜欢重口味。今天松软又华丽的意大利圣诞托尼甜面包,原型其实更像圆饼版本的新疆核桃列巴(但核桃列巴同样与加锯末的正宗列巴差很远)。
1870年意大利的人均GDP,只能达到欧洲平均水平的80%不到,美国的60%,英国的50%。这还是意大利与列强差距最小的一年,到二战结束,意大利的人均GDP只剩美国的五分之一。今天早被意大利人忘却的美食包括但不限于:刺猬、豚鼠、野兔、麻雀、孔雀、驴肉和马肉。
意大利南方明显比北方更穷。有些意大利人在开玩笑时会把国家分成三块,北部是意大利,南方是埃塞俄比亚,孤悬海外的西西里岛被戏称为索马里。
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总人口不到三千万的年头,400万意大利人移居美国,其中八成来自南部。当年的美洲才称得上原始丰饶:铺满盘子的鸡肉,棒球大小的肉丸子,可以整扇烤的肋排。一个意大利人来到美国,发现竟然连黑奴吃的都比自己老家好,直喊妈妈咪呀。
从这里开始,意餐里才真正有肉。二战结束后,美国也没有亏待见势不妙果断倒戈的意大利人民。全是肉的美式意餐,回到变成一片废墟的意大利,不知不觉成了“自古以来”的正统。意大利人能顿顿大鱼大肉的日子,至今不过70年。而他们引以为傲的菜式,摆脱“穷人餐”帽子,并没有多么长久。
〓把肉丸子加进意面的做法,出自电影Lady and the Tramp说到底,意大利作为统一国家存在的历史,不过短短一瞬间。从西罗马帝国灭亡,亚平宁半岛分裂了1500年,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的第二年,意大利才完成南北统一,至今不过162年。与其说意大利人捍卫的是意餐,不如说是在捍卫虚幻又薄弱的身份认同。而对不需要纠结“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人来说,“正宗”“地道”丝毫不重要,重要是吃得开心。
1.<12 Popular Dishes That You Think Are Italian But Are Not>.rogerbissell2.<Everything I, an Italian, thought I knew about Italian food is wrong>.Financial Times
3.<Italian Cuisine Unesco Heritage: The Candidacy Is Official>.Traveller报|告|精|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