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就是一个“随时随地发现新鲜事儿”的巨大地图。
去年,我刚刚学会了饱含着citywalk、chill、bistro的生活方式是什么样的,
今年朋友圈就被另一个词语刷屏了:wildeat。
虽然没有人懂它到底是wildeat(连起来)还是wild eat(有空格),山清水秀的旷野,佐以五颜六色的食物,笑靥如花的自拍,再配上一句“wildeat的人,已经next level了”。第一批去citywalk的人,已经去wildeat了。
但我确实有点不懂了,wildeat,到底和picnic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在社交平台搜索这个英文词组,你会收获一幅写着“自由”二字身份证号的人类生存图景。在“沃尔窝”和cuben帐篷的加持下,他们已经脚踩草原,踏平冰川;填进嘴里的,要么是在树上临时摘的果,要么是在泉水里洗的黄瓜,要么是新鲜烤制的鸡大腿;筷子是不能用的,这里最好的吃饭工具是手,用树枝串着次之,实在不济,也要用刀手削筷子。这个世界上不一定所有人爱喝咖啡,但想必不会有人拒绝在虎跳峡的山水间,啜上一杯山系手磨。人类经过高等进化之后,已经next level,开始莫名其妙地返祖了。但是在这个词语里,wild起到了一个反映人精神状态的作用:“我们精神状态都像吗喽了,在吗喽的环境里,吃点吗喽该吃的怎么了?!”《花儿与少年》里,一行人冰川徒步浑身湿透,力竭坐在冰层上吃三明治。秦海璐说,那你留这吧——她被网友断案为s人,因为不懂这种松弛浪漫。而在社交平台上wildeat大赛的桂冠,则送给了一位叫“子子”的博主。她想要刺激的多巴胺,订了机票爬上火山,在acatenango山顶举起了一杯酒:姐的眼神坚定,眉眼微蹙,宛如睥睨天下的野吃之神,拷打着每一个上班摸鱼刷小红书的人。有人在火山上喝红酒,就有人在沙漠里吃西瓜的,在徒步时候吃麦当劳。当然,也不乏有人到了wild突然hungry了,只好eat一下外卖……而作为一个追逐潮流的朝阳群众,在仔细研究几天后,我发现社交平台上的wildeat有三大基础要素:
一片草皮,你需要绿得狂野,绿得耀眼,饱和度必须拉到最高——不管你是在那拉提草原,还是在小区门口的绿化带,颜色是不能少的;一片野餐布,需要是美拉德色系,因为这样能和草绿色匹配,搭配出树干和树枝的生命力姿态——红蓝格是不行的,多巴胺风也差点意思,因为这是2020年的老黄历,拿出这个,就像在秀场穿一身过季的成衣;一个主角,需要戴着墨镜穿着鸟,妆不要浓,表情是会被夸“有生命力”的大笑——但最好不要用高柔光滤镜,这不够真实。三要素齐全了也不算完,一定要在文案里配一句“在这里洗刷班味”,打上一个“wildeat”的tag。或许露出的脸是到达前30%人类的好看,或者是不经意角落里露出来的logo,又或者是,你在河北租了小院……当李子柒还在四川山里和面的时候,北灵山上已经挤满了来野吃出片的人。如果说赛博旷野是城市社畜的奥德赛,那成为野人就是格子间民工的史诗。能进行一次有原汁原味的wildeat,证明你在大城市生活,有车、有时间、有保持健康的意识,财力和阶层的privilege已经尽数体现了。不过,发现wildeat本质的网友已经满脸问号,开始地铁老头看手机:在我敲下这篇文章第一个字的时候,编辑米粒暗就问了我一个灵魂问题:
“人类为什么需要发明wildeat这个词,是picnic不够用吗?”就像citywalk一样,没有人知道wildeat是怎么发明的,也没有人确切知道它是什么意思。
但有些不再年轻的朋友们,一定记得《还珠格格》里这个片段——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乾隆就曾带着两位格格和一车大臣,唱着“处处好风光”的小曲儿出门散心。他们的食物,是粘着土块的叫花鸡,红秆绿叶的菠菜,刚挖出来的野菜;而在嘴格格的笔下,它变成了“在天愿作比翼鸟”、“红嘴绿鹦哥”、“燕草如碧丝”,哄得艾姥爷眉开眼笑。
如果是后者,那就是打上#wildeat#、阅读量六位数、标着“多人赞过”的小某书笔记。但是这次听说wildeat火了,湖北人第一个迷惑了:众所周知,湖北人拥有一种神奇的基因,无论你能站着,坐着,走着,在店里,在户外,在骑车……大家都能心无旁骛地吃热干面。毕竟如果把wildeat的含义拓展成,那大多数人第一次wildeat,是小学时候踩着上课的铃声,叼着嘴里的一口面包;长大后最多的wildeat,是“我们能不能坐在外面,屋里有点闷”;我那90岁的奶奶也是wildeat专家,因为她年轻时候干农活饿了会在田里啃一口梨子,又甜又凉又野,精神状态领先 KOL 50年。最朴素的就是最奢侈的,最原始的就是最顶端的,你的来处就是归处,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莫比乌斯环。有wildeat的地方没有wild,有wild能eat的地方不能叫wildeat。就像旅行,就是从你厌烦的地方,去别人厌烦的地方一样。新生活方式的本质,就是给寻常事物,起一个不寻常的名字。一些人刚刚跟上野吃的步伐,有商业头脑的人已经next level了。有人已经整理出了一套sop,关注就送“松弛感课件”,告诉你该如何“正确”wildeat,就像他们之前教我如何citywalk一样;各路摄影、穿搭、美食、生活博主,都在告诉你应该怎么买,怎么拍,如何更出片,更有氛围感,更体现品味,更有流量。confirm色彩饱和度、空气透氧量、快乐含量都远远高出格子间,才能完美转身,紧绷着地挤进松弛赛道。北漂几年,才能发一条有中产气质的朋友圈我不知道,但是看了这套速成一套,至少也是一个有sense的中年人。这厢citywalk还在热乎着,那厢的wildeat已经被炒热端上了桌。这届年轻人,相信“妈妈,人生不是轨道,人生是旷野”,吃着“白人饭”,当“吗喽人”,学习着“发疯”;努力“要去没有顶的地方”,用“公园20分钟理论”,来一场酣畅淋漓的citywalk或者wildeat,要义是用这种很chill的方式,来去除“班味”。发疯和健康,在这里找到了神奇的相切点,想你的风终于吹到了松弛感。野吃时的草地河流,俨然已经成了一种莫名的集体乡愁,一种吸引他人的社交景观。通过符号化的消费,展示理想化的自我,普通的生活经过精加工,变成了“即使生活再毛坯,也要社交平台精装”。光鲜、热闹、靓丽的朋友圈像一个壳子,罩住真实、朴素、庸常的生活,遮住背后深深的焦虑。同样,还有人在这场“去班味”的比赛中,看似赢了,其实不尽然——比如编辑部的张姐,最近迷上了在公司500米的小公园吃三明治。虽然看起来毫无饭张力,但她将这称为“最小半径的wildeat”,因为这样“大脑能清醒一点,下午能更好写稿”。去班味,是为了更好地上班……你细品,自费买咖啡的打工人,和给自己买鞭子的牛马都笑了。而野吃爱好者小云表示:“朝阳公园就是我的泉水,日常死一死,偶尔在这里复活。”早在2020年,因为“不能聚居堂食”的限制,她就爱上了野餐。那时候北灵山还是小众秘境,小红书也不是畅销书籍,大家还不习惯用英文造词,于是这种说法叫野餐。
后来她被大厂毕业,wildeat地点慢慢缩近成了公园。小云们有时候带handmade汉堡,有时候带可以生啃的黄瓜西红柿,实在太懒的时候,就直接坐在长椅上点外卖。蓝色黄色头盔的外卖员穿越在亮马河畔,把食物和幸福送到人们的胃里。“在这周围吃饭景观位要4位数,自从学会wildeat,约等于0元购自己的景观位了。”毕竟真正穷过的人都知道,就像这个世界上有人没有坐过飞机,那像我一样没去过火山wildeat,在家附近看看旷野的人,也是大多数人。生态学家威尔逊曾经提出过一个“亲生命假说”,即,“人有一种亲近自然的需要,有走近自然并和自然保持联系的强烈欲望”。在这个“追求人生是旷野,却发现旷野里站满了人”的时代点仪式,人人都想在普通的生活里,增添一点添头。我和生活,已经是一对人到中年的老夫老妻了,需要精心准备一套情趣内衣,彼此才能重新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