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击土耳其地震救援：低温、交通中断、复杂地缘下救灾极度困难

这几乎是汶川地震以来世界范围内最强地震。

当地时间2月6日，土耳其地震后，人们从废墟中救出一名幸存者。

雨雪，凌晨，突袭的地震。土耳其东南部，临近与叙利亚接壤的地带，很多人在2月6日凌晨四点多被剧烈的震动与断裂惊醒。

这是百年来土耳其遭受的最严重地震灾情。在多家媒体发布的画面中，受地震影响的地区街道烟尘四起，随处可见建筑物的废墟与惊惶的人群。截至北京时间2月7日晚，地震造成的死亡已超5000人，其中土耳其方面通报死亡人数达3419人，叙利亚方1602人；另有至少20534人被报告受伤。

“这几乎可以说是汶川地震后世界范围内最严重的地震灾害，破坏力甚至超过2015年的尼泊尔地震，是近十几年来最强的地震。”卓明灾害信息服务中心负责人郝南告诉《中国慈善家》。

灾情惨烈，百年未见

土耳其时间2月6日早8点48分，女足运动员李佳悦发了一条新的抖音。她目前在土耳其加拉萨雷俱乐部效力，地震前一天，全队正在位于土耳其南部的阿达纳市比赛。视频里她显得憔悴，还有些惊魂未定：“刚刚土耳其发生了7.8级的大地震。”

据李佳悦回忆，地震发生的前一晚，天气恶劣导致球队原本搭乘的航班被取消，他们只得在阿达纳多住一晚。没想到，早晨四点钟时，她突然被震醒了。“因为在国内发生过类似情况，所以我第一时间就确定是地震，带着大家一起逃了出去。我是队里第一个被震醒，当时穿上拖鞋拿了手机就带着室友冲了出去，冲到走廊后我大叫了一声‘地震，快跑’，然后所有队友都冲了出来，我带她们从安全通道逃了出去，万幸我们住在三楼，逃得很及时！很多队友被吓得都哭了。虽然我没有哭，但是第一次觉得死亡离自己那么近，就感觉还是很害怕的。”她表示。

土耳其位于安纳托利亚断层上，在本次地震中受到破坏的地区也沿着断层带与山脉走向，呈东西方向延伸。根据联合国人道主义事务办公室网站Reliefweb发布的数据，第一次地震发生在当地时间2月6日凌晨4:15，震级为7.8级；第二次地震则发生在在当天下午1:30，震级7.7级。第一次的震中位于卡赫拉曼马拉什（Kahramanmaraş）、加济安泰普（Gaziantep）两市附近，这两座城市也遭受了最严重的破坏与冲击。第二次震中则出现在第一次的北部，位于卡赫拉曼马拉什省北部的伊金苏镇（Ekinözü）附近。两次主震伴随着约240次的余震，其中加济安泰普、卡赫拉曼马拉什以及南部的哈塔伊省伤亡者最多，东、南、西部共计十个省份受到灾情波及。

地震造成的破坏之大，除了烈度本身外，时间也是一个重要因素。与曾同样发生在凌晨、灾情惨烈的的唐山大地震相似，第一次主震发生在凌晨四点左右，很多人在睡梦中来不及逃生，就被倒塌的建筑物掩埋。据社交媒体视频，一些建筑在几分钟内即被夷为平地。

土耳其迪亚巴克尔，救援人员在废墟下搜寻幸存者。

在土耳其伊斯坦布尔留学的中国学生撒娅云告诉《中国慈善家》， 6日一早醒来，她的电话就被打爆了。伊斯坦布尔在土耳其西北角，离震中很远。很幸运，撒娅云并未感受到震感，但发现手机里涌入的新闻与关心问候后，撒娅云赶忙联系了在震区的朋友。

“一个朋友在迪亚巴克尔，当时是早上10点多才联系上，她说他们4点多被摇醒，家里的墙都裂开了，她和丈夫赶紧撤离到了楼下自家车上暂时过渡一下。等余震没有那么强烈的时候，他们就回家充一下电，又赶紧出来，现在都很害怕，一直在车里待着。”撒娅云说，“外面还下着雪，周围的大超市也都关门了，只有很小的那种超市有开着的，能买一些吃的。”

撒娅云的另一位朋友则在加济安泰普。联系上时，对方已被安排住进了安置房。

仅仅在地震发生后12小时内，震区的多项基础设施就出现了严重问题。截至当天下午4点，当地就已经有近3000座建筑遭损毁。有专家向媒体指出，当地农村地区的石砌和土坯结构在强震面前非常脆弱，且土耳其大面积的无钢筋砖砌城市建筑也很不稳固。另据Reliefweb发布的统计报告，加济安泰普部分地区已出现清洁水源被切断的情况；南部主要城市的互联网目前还能够连接，但受灾省份供电和通讯出现问题；灾区的部分中小学停课一至两周，并开放对灾民的临时接待安置点。

遭到较大打击的是当地的交通。震区本身位于山区，地形非常复杂，部分道路在地震中开裂、损毁。而据媒体报道，许多幸存民众正试图离开地震灾区，也导致灾后暂可通行的部分道路出现交通堵塞。

南部哈塔伊省的哈塔伊机场更是遭严重破坏。“机场位于断裂带上，被地震分成了两半，两边都不足以起降大型飞机，目前基本是弃用的状态。”郝南告诉《中国慈善家》。半岛电视台等媒体也提及了这一消息。

与土耳其接壤的叙利亚北部地区也受到了严重影响。据叙利亚文物和博物馆总局称，地震破坏了叙利亚多处遗址，包括伊玛目伊斯梅尔清真寺、什梅米斯城堡及建于13世纪的阿勒颇城堡。叙利亚北部已陷于内战长达12年，当地的经济、社会与基础设施状况本就摇摇欲坠，地震灾情更是让其雪上加霜。

土耳其哈塔伊，当地发生地震后，建筑受损严重。

当天下午5时，撤出酒店的李佳悦与球队，向西北方向的土耳其首都安卡拉进发。“但现在那边也发生了6.3级地震，现在整个高速路上全都是恶劣极端的天气，大雪大风。”她发布的视频里，大风裹着飞扬的大片雪花擦过画面。

所幸，当晚12时，球队在长途奔袭一整天后，乘飞机撤至伊斯坦布尔。那里仍然下着大雪。李佳悦对着镜头报平安，表示自己一切都好：“感谢大家那么关心我。”

全球支援

此次地震烈度大、影响范围广，需要大量搜救人手。土耳其本国配备有较好的城搜力量，震后10个小时左右，土境内已有1150救援队投入救灾活动，抢救出2470人。

但搜救与人道主义支援缺口仍巨大。目前，国际官方与民间救援力量迅速响应，为土耳其救灾赈灾提供支援。

据土耳其应急灾害管理局（AFAD）表示，已有65个国家和地区派出2600多名救援人员前往灾区，协助土耳其救灾。联合国紧急救援体系也已启动，已派出灾害评估协调工作组，并有33支重型和中型救援队确认前往土耳其。

亚洲方面，巴基斯坦、阿塞拜疆、以色列、卡塔尔、印度、韩国、日本均将向土耳其提供搜救人员与物资援助。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也已准备派遣救援队、提供资金支援。

欧洲方面，欧盟动员了来自法国、希腊、罗马尼亚、荷兰等10个会员国的救灾团队前往现场。另外，英国、意大利、西班牙、奥地利等国也各自向土耳其派遣搜救人员、搜救犬、医疗卫生后备团队，并提供搜救必要设施。

陷于战争的俄罗斯与乌克兰也均宣布向土耳其提供帮助。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于6日称该国已经做好协助土耳其的准备，计划向土派遣救援人员。而俄罗斯则表示将向土耳其提供运输机及救援人员支援，并派遣部署在叙利亚的俄军协助当地救援工作。

据国家国际发展合作署消息，中国已于7日启动紧急人道主义援助机制，向土耳其和叙利亚提供紧急援助。首批将向土方提供4000万元人民币紧急援助，派遣重型城市救援队、医疗队，并提供急需的救灾物资。另外，协调提供叙利亚急需的救灾物资，并加快落实正在实施的粮食援助项目。

2月7日，公羊救援队派遣第一支国际搜救援队，赶赴土耳其灾区。

中国民间也有多支救援力量赶往或计划赶往土、叙灾区。据卓明灾害信息服务中心消息，蓝天救援队、深圳公益救援队、平澜基金会、北京救援协会、杭州公羊救援队等机构均已集结赴土救援。

7日上午，中国首支社会救援力量公羊救援队先遣小队由杭州启程，赶赴土耳其此次地震受损最严重的灾区。因地震影响，飞土耳其的航班也受到影响，公羊救援队于7日上午11时20分落地香港，将转机至阿达纳后，换乘当地车辆赶赴灾区，预计将于当地时间2月8日下午抵达地震受灾点。先遣队由8名国际救援经验丰富的地震救援专家组成，携带了雷达生命搜索仪、破拆救援装备和一条搜索救援犬。

平澜基金会目前已经筹备两支8至10人的救援小组，计划于9日上午出发赶赴土耳其，预计将在10日中午左右抵达。他们预计将参与破拆、搜救等建筑坍塌救援末期行动，以及第二阶段的消杀、排险、安置民众、筹集物资等工作。

深圳公益救援队吴冰宁告诉《中国慈善家》，他们计划派出6人的先遣组，实地了解情况并打通通道。根据先遣组反馈的一线信息和需求，在资源对接通道顺畅的情况下，深圳公益救援队的后续梯队也会跟进。“先遣组主要由拥有国际救灾经验尤其是地震救援经验的队员组成，此外还有一名在深圳工作的土耳其外教也将随队前往土耳其，由他来负责翻译和向导的工作。”吴冰宁说。

人道主义救援方面，中、美、英、以、俄、印等40余个国家已表示愿意提供援助。中国红十字会6日已决定向土耳其红新月会和叙利亚红新月会各提供20万美元紧急人道主义现汇援助，支持其开展灾害救援救助。

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谭德塞6日发表推文表示：“世卫组织的紧急医疗队已获得准许，能够向受伤群众和最脆弱人群提供关键的护理。”驻叙利亚的联合国难民署等组织，正在向叙北部受灾区域调动千余顶帐篷、非粮食物资包等资源。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方面也确认，已准备好向土耳其提供应急响应。

救援仍面临巨大障碍

尽管全球各方力量迅速响应，但多数国际救援力量抵达土耳其仍需要一定时间。

土耳其当地遭严重破坏的交通基础设施，也使得国际救援力量的及时抵达面临阻碍。土耳其东南部的几座大型机场均遭不同程度的破坏：灾区南部受损最严重的哈塔伊机场已经全面停飞；灾区中心的加济安泰普、马拉什机场所幸仍可运转，但从6日早上开始已经对民用航空关闭，只接受人道主义救援航班降落。据卓明消息，灾区西部的阿达纳机场7日上午开始已经饱和，飞机无法降落，荷兰、俄罗斯等国的救援班机飞至上空后只得改道寻求其他降落处。

“因为东部的省份本来就比较穷，交通网络和建筑的基础设施状况都特别差，而且都特别老。有几个省份，航线断了，陆路运输也断了，救援进不去。”在伊斯坦布尔工作的华人姚卓（化名）向《中国慈善家》解释，“这个事情在土耳其国内引起了民众的愤怒。”半岛电视台指出，此次地震灾情可能会对5月的土耳其大选产生影响。

国际支援力量难以第一时间抵达，搜救作业面上极度缺乏人手。而土耳其境内的恶劣天气状况，更让生命搜救难度大幅增加。地震发生的两天内，灾区正在经历大雪严寒天气。“一般我们所说的黄金救援72小时，是在25摄氏度的气温条件下。而下雪的天气，废墟里的温度很低，人可能就失温了。”郝南告诉《中国慈善家》，“如果这两天救不上来的话，人很难扛过去。”

深圳公益救援队也非常担忧低温问题。除了生命救援阶段，后续的灾民安置时，保暖也将成为一大挑战。他们作了相应预案，准备了大量的睡袋和防寒衣物。

土耳其哈塔伊，建筑受损严重，救援正在进行中。

公羊救援队先遣队的领队何军认为，缺乏作业工具也将会是国际救援队伍面临的较大的困难。“因为我们乘坐的是民航客机，没有办法携带大型的重装设备到现场，”他表示，“但现在只能克服。对于我们这样的专业救援队伍来说，最遗憾的就是明明知道（废墟）下面有人，如果缺少趁手的大型工具，可能会拖慢施救时间。”

另一个多方提到的困难，是当地复杂的政治军事形势。土耳其是地缘政治线索缠绕的中心之一，俄、美多方力量在此区域有驻军。叙利亚则饱受战争、民族、宗教问题困扰，边境的大量难民在灾情威胁下可能成为最脆弱的一环。在叙利亚、黎巴嫩有多年项目经验的平澜基金会，也认为政策与安全将是救援的主要挑战。

“当地社会不是很稳定，可能会给国外的救灾人员带来一定的安全上的风险。”平澜基金会理事长王珂告诉《中国慈善家》，“现在平澜面临的最大的困难其实是在于政策上。叙利亚政府现在正在批准我们的过程中，我们还在沟通。不管是叙利亚还是土耳其形势都很复杂，有政治问题，有地方武装。所以现在很多细节我们还不能确定。”

而叙利亚方面，联合国驻地协调员穆斯塔法·本拉姆利赫表示，当地的道路损坏、燃料短缺和寒冷天气阻碍了对地震的应急反应。叙利亚北部的长期内战已经使当地居民深受创伤并损坏了许多建筑物，甚至在地震发生之前，联合国就估计约有70%的人口需要人道主义援助，“现在，就是这些人遭受更多痛苦。”他指出，“许多房屋倒塌的人只能在汽车里甚至露天过夜，天气寒冷，却无法获得足够的基本物品，例如夹克和床垫。”

目前，当地的不少华人已自发行动起来，想要为缓解灾情多做一些事。6日，撒娅云在她和朋友先前创办的公益微信群里发布了募款信息，群里200余人筹集了一万多元人民币。当晚6时，撒娅云将这笔钱汇给了离灾区中心很近的一位求助人。

姚卓的工作与通信和空中运输有关，也正支援一些同事做灾区的通信恢复保障。7日下午，土耳其语、英语熟练的她加入了卓明的志愿者群，希望帮助国内救灾队伍在当地的翻译、沟通进程。她也在朋友圈发出了募捐消息：“我们需要您千里之外的帮助，不在多少，我们必定转达。”她写道，“大家的祝福，我也会尽快翻译成土耳其语转到社媒给民众们打气。再次感谢你们。”

作者：龚怡洁、陈柯宇、尹鑫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张旭 

值班编辑：邱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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