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华山论剑」看科研内卷

01

「华山论剑」一共只举行了三次，一方面，越来越不正式，另一方面，对入选者的要求越来越高。

第一次最正式，五人大战七天七夜。

第二次，黄、洪二人考较了郭靖，三人加黄蓉又合力打跑了欧阳锋。

第三次武都懒得比，单纯是一个提名+颁奖礼。

第一次，诞生了五绝。

王重阳凭的是「先天功」，黄药师凭的是「劈空掌」和「弹指神通」，欧阳锋凭的是「蛤蟆功」，段智兴凭的是「一阳指」，洪七公凭的是「降龙十八掌」。

第二次，郭靖上位。

这次，郭靖凭的是「降龙掌」、「空明拳」，再加上「双手互搏」。

第三次，周伯通、杨过上位。

这次，周伯通凭的是全真派武功、「双手互搏」、「空明拳」、以及「九阴真经」。杨过凭的是全真、古墓派武功、东邪的「弹指神通」、西毒的「蛤蟆功」心法、北丐的「打狗棒」、独孤求败的剑法，以及自悟的武功「黯然销魂掌」。

不仅如此，周伯通还携大闹蒙古军营、踏灭王旗余威；而杨过，则创飞石击毙蒙哥、单掌KO金轮法王的不世功业。

第一次的时候，一门绝技就可以了。当时，洪七公甚至都没有用「打狗棒」，欧阳锋也没有用「灵蛇拳」。

第二次，郭靖需要三门绝技。

第三次，杨过需要七门绝技，还需要卓越功勋。

这就是「华山论剑」的「内卷」的惨烈状况。

02

「内卷」，用来形容行业中的过度竞争，位列《咬文嚼字》2020十大流行语第九位。

但同其它入选词汇，如「逆行者」、「打工人」相比，「内卷」这个词可能会有更加久远的生命力。

尔曹名与时俱灭，不废「内卷」万古流。

不仅在于这个词是唯一一个拥有英文名（involution）的，更在于，「内卷」描述的，是任何一个充分发展系统的必然趋势：竞争白热化。

就像五绝时代，想得到第一的固然要玩命，取得第一的也要玩命。

所以欧阳锋、洪七公玩命练功。

所以金轮法王、杨过玩命练功。

命没有玩完，就要始终玩命。

「内卷」，是刻在我们的基因组里面的。

03

我们的细胞里面，有一个极度内卷的细胞器，叫做线粒体。

显微镜下，线粒体内最明显的，是一个叫做「嵴」的结构。「嵴」就是线粒体内膜反复折叠形成的内卷结构。

需要说明的是，线粒体是一个外乡来的「打工人」。它不是一开始就存在于细胞里面的。

线粒体是在进化过程中，和原始细胞共生在一起的。线粒体赋予细胞能量，也从细胞那里得到庇护。

线粒体作为一个外来的「打工人」，想在细胞内生存，需要交自己的投名状，这就是能量。

细胞没有线粒体也能产生能量，这是一种叫做糖酵解的方式。但是，线粒体赋予了细胞更加高效的能量产生方式——氧化磷酸化，这比糖酵解的效率高16倍。

线粒体虽然给了细胞能量，但是又不能占用细胞太多的资源，所以，线粒体只能向内开发，进行内卷，这就是线粒体「嵴」的由来。

线粒体的内卷不仅在于「嵴」的结构。线粒体甚至内卷到基因组。

没错，线粒体有自己的基因组，这是它作为外乡来的「打工人」的标志。

线粒体的基因组是高度内卷的。

凭16569个碱基对，线粒体就编码了37个基因产物。

相比之下，人类用30亿个碱基编码了不到3万个基因；线粒体效率高近200倍。

哪怕是大肠杆菌，也是用460万个碱基对编码近4000个基因；线粒体效率高近3倍。

哪怕是新冠肺炎病毒，也是用29891个核苷酸编码了4个结构性蛋白、16个非结构性蛋白、以及数种辅助蛋白；线粒体效率依然高2-3倍。

线粒体的基因组内卷如此厉害，以至于某些基因甚至共享一段序列。

例如产生能量的ATP合酶6和8——这是线粒体「嵴」上产生能量的两个蛋白——就有一段共同的序列。

作为成年人（编码蛋白），ATP合酶6和8只能share公寓，只有自己独立卧室，需要公用厨卫，很不堪是吗？

但要知道，线粒体基因组中仅有的13个编码蛋白基因，ATP合酶6和8得到的，是珍贵的两席。

偷着乐吧。

线粒体可能是细胞中内卷的极致吧。

04

同线粒体这种充分发展系统相比，对于高校教师，科研的内卷可能还在路上。

以基金申请为例，国自然的申请中标几率屡创新低。

所以，为了增加中标几率，很多教师采用各种方法提高自己中标几率。

标书的质量越来越好。

那么，文章基础都好，标书写的耳目一新，平台也非常不错，申请人如何胜出呢？

在这种情况下，有时，申请人甚至会为排版如字体字号、参考文献格式等绞尽脑汁，甚至患得患失。

因为总有人会做的更好。

05

一个有趣的问题是，竞技体育的竞争要厉害的多，但是，没有人用内卷来形容竞技体育。

比如百米记录。人们穷年累月，想提升的就是那零点几甚至零点零几秒。

再比如NBA、电子竞技，我们明知道只有一个冠军，还是乐此不疲。

这些过程难道没有内卷？

这些过程没有内卷，关键在于，这些竞技的过程本身，产生价值。

比如NBA在争夺冠军的时候，产生娱乐价值。

NBA卖出的每一张门票，转播的每一个电台，换来的不仅是一个冠军的结果，而是争夺的过程。

06

科研内卷的部分原因可能在于：同竞技体育等相比，科研是结果导向的，其过程的价值无法衡量。

比如，高校教师的科研工作，衡量唯一标准是结果，如文章、基金、专利、转化。成功了，所有的努力都会得到肯定，失败了，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

对于科研，永远是「良工不示人以朴」。

既然科研过程的价值无法被衡量，而文章、基金在职称晋升等的作用又肉眼可见，同时原创性科研探索的风险又极高，一个倾向就是，人们追求「安全」的、性价比高的科研。

这个性价比，是对职称晋升的性价比，不是对科学发现的性价比。

07

去除内卷，还科学以真正的探索精神，是大势所趋。

吊诡的是，科研本身就是一个国家突破边界、去除内卷的利器，然而，科研本身也在内卷。

如何对科研去内卷化？

国家破五唯，就是避免单一结果（文章、基金等）评价科研的导向。

国家推进科学属性的分类，尤其是鼓励探索、突出原创等的真正落实，可能会一定程度缓解内卷。

08

另外，负结果杂志可能具有现实意义。是时候创办一本只接受阴性结果的科学杂志了

比如，当特朗普提出氯喹可以治疗新冠后，会有很多研究上马；如果有可信的负结果出来，会防止很多无谓的浪费，不仅是金钱、时间的浪费，也是生命的浪费。

能否由政府投资兴办只收负结果的杂志呢？

这样的操作，就像windows自带的扫雷游戏。找到没有雷的地方，就知道哪里有雷了。

「吾生也有涯，而雷也无涯」。找到没有雷的地方，未尝不是一种进步。

这样的杂志，可以看作是科研的马桶。有了这个马桶，科研之家会更清洁。

进而，负结果可能像马桶中的肥料，说不定能孕育新的生命。

每个家庭都需要马桶，国家的科研也需要马桶。

09

世上没有第四次「华山论剑」。

如果有的话，可能参加者应该有郭襄、张君宝、何足道等。

郭襄亲历了第三次「华山论剑」，又是峨嵋掌门，为什么不举行第四次「华山论剑」呢？

要知道，她父亲郭靖可是参加了两次，她的大哥哥杨过也参加了一次。

郭襄有能力，也有理由通过这种方式纪念，纪念襄阳城头西风冷，纪念风陵渡口偶相逢，纪念绝情谷中云雾绕，纪念华山之顶剑气横。

但是郭襄没有。

因为她早已脱离了二王（王重阳、大理王段智兴）体系的内卷了。

「华山论剑」实际是二王体系的走秀场。

洪七公属于王重阳一派。他的武功也处于道家。这从「降龙掌」招数的名字如「亢龙有悔」就能看出来。

黄药师也是王重阳一派。「劈空掌」练习需要铁八卦就是明证。

欧阳锋不属于二王体系，他的武功别具一格，所以一生与二王敌对。

周伯通、杨过都是二王体系的。

这个体系，已经充分发展，内卷已经到了极致了。

杨过凭七项绝技+两大功劳才进入这个体系的顶层。

郭襄没有选择二王体系。她选择了更具前景的九阳体系，从而开创新的格局，卓然成家。

也许，面对科研内卷，郭襄「鼓励探索，突出原创」，给了我们某种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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