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榕】硅基文明挑战下的城市因应 | 为城市而设计
就像人类在一百年前不得不接受与汽车共生一样
人类在当下也不得不接受与人工智能的共生境况。
就像汽车曾深刻改变了我们的城市一样
人工智能和网络将比汽车对城市的影响来得更巨大。
Alpha狗(Alphago)击败李世石,在我看来是非常严重的征兆。它宣告着一个新的文明时代的来临:人类作为文明最高阶的地位受到挑战,因为硅基文明在加速进化。我们目前对碳基文明的自满状态,好似晚清时期人们沉浸在天朝上邦的幻觉中,觉得人类文明将永远是最高的顶峰。清朝的时候,人们觉得英国瓦特发明蒸汽机只是奇技淫巧,正如今天我们把计算机程序战胜世界围棋冠军仅仅看作一条娱乐新闻。实际上,这背后代表的逻辑是非常可怕的。
Alphago击败李世石
在人类文明处在高位的时候,如果不重视新崛起的文明,我们一定会重蹈晚清时期中华文明所曾经遭遇过的惨败。如果硅基文明发展到比碳基文明更高的程度,对碳基文明而言可能是灭顶之灾。
我去年带着七、八个学生做了一个研究,叫做城市修正主义实验,最开始我们使用建筑师、规划师习惯使用的常规空间手段来研究问题。有一句俗话,当你是一把锤子的时候,你看所有人都是钉子。当你是一个建筑师或者规划师的时候,你看见的所有问题都是空间问题。但这恰恰是一个行业、一个学科最大的盲区所在。
北京实体商业
最终调研的结果让我有些不寒而栗。北京二环和三环之间的区域传统上被认为是北京的黄金区域。我们让一组学生把这个区域分成大概七八份,每个学生调研十几平方公里。我要求这十几平方公里他们全部走到,他们走完的结果令我非常震惊。他们看到的城市完全是凋敝、衰落的状态。除去三里屯附近的区域,大量的商场、公共空间空无一人。
天津实体商业
天津已有的商圈在2015年春节后纷纷关门,包括金街和平路上的百盛商场,还有东南角的远东百货、劝业场西南角店,南京路的津乐汇时尚百货。实际上,这是非常危险的信号。在我看来,这不是下滑的经济周期正常的情况,而可能代表着一个文明周期的更迭。
©新闻照片
双十一天猫狂欢节
去年双11,广州的商家拿着乳猪排队拜马云和刘强东的画像。为什么广东的商人要拜远在杭州、北京的人呢?因为对于电商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地域空间而是虚拟空间。去年双11为马云贡献了912.17亿。一天之内的营业额可能相当于一百家大商场全年的营业额。这些都代表着一个新的文明在隐隐地重塑我们的城市和它的逻辑。在虚拟空间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已经不再用传统的空间逻辑完成他们与物质之间的链接。
芝加哥商品交易所
国外的情况如何?随着2015年7月芝加哥商品交易所集团(CME Group Inc)正式关闭几乎所有的交易大厅,拥有167年历史的场内交易也最终成为“过去时”。竞争激烈却拥有兄弟般友情的场内交易员声嘶力竭的交易场景只能在电影中见到了。
空无一人的公共空间
空无一人的广场、博物馆、图书馆意味着什么?并不是简单的经济问题,它背后深刻的是文明问题。
城市现在的威胁是什么?
是它作为互联的任务在极大程度上被网络取代了。
与硅基所能够提供的巨大量级、快速的反应和超空间的链接相比,
城市的互联能力实在是太低太低了。
城市是被人类的技术发明所主宰的。奔驰在1887年发明出第一辆汽车,当时没有人看好它的前景。但是我们今天的城市之所以是这一幅景象,极大程度上是由于汽车的发明所导致的。所有的城市交通逻辑、城市空间的规模、分布、和密度逻辑、全部都是由一个小小的汽车发明所决定的,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汽车主导的城市代表的是什么?代表的是境基互联的城市对印刷术导向的纸基互联社会的一次绝地反击。
我认为城市实际上是人类所发明的最早期的互联网。城市的互联是通过空间为媒介进行的。在碳基文明系统中,人类作为碳基个体,最直接的互联方式就是面对面。但是这种联通的效率不高,它必须把互联的任务外包给其它的介质。外包的第一个介质就是空间,即境基互联。在空间为媒介的互联前提下,城市的效率是最高的。城市跟乡村最大的区别就是密度,这个密度实际上代表的就是互联的紧密程度。城市必须要通过高密度保证空间互联的高效率。人类社会互联外包的第二个介质是纸媒,泛指通过外化的符号、介质进行的互联,比如书刊、符号等等的互联。第三个就是现在正在经历的叫硅基互联,通过网络、媒介互联的方式。
境基互联以空间为传播媒介,空间中的声音、图像、符号、质感构成了城市的社会学基础和形式结构的中心,因此空间对于境基互联城市来说是神圣的、至高无上的。这是过去近一百年来空间规划的基础。我们是通过调动空间手段让人类社会互联。除去城市里的私有空间以外,城市公共空间有三大任务:第一是链接物质,这也就是城市商业空间的一个最重要的任务。第二是链接信息,即城市里面的知识空间和信息空间。第三是链接人际,也就是城市的交流空间。这三大链接保证城市中的每一个个体与城市保持社会性交流。
实际上我们很难意识到文明物种进化的速率。中华文明之所以在过去的200年间遭遇如此大的挫折,其根本原因是因为以欧洲为中心的西方文明突然加速进化。欧洲文明在文艺复兴之后加速进化,这个进化速率的不平衡导致了整个世界的文明生态产生了巨大的失衡。所以说欧洲文明的加速进化倒逼原本领先的中华文明加速进化。但是现在的问题更复杂、更严峻,因为是硅基文明的崛起倒逼碳基文明加速进化。城市一直作为人类碳基文明的高端的组织枢纽与演绎平台,正在崛起的硅基文明悄然剥夺了城市在文明组织中长期保有的核心地位。
在文艺复兴之后,大量的纸基互联已经取代了城市里面所能够提供的境基互联作用。为了跟这个竞争,必须要提升它的连通效率,所以快速交通的道路兴起了。十九世纪末有一个著名的城市难题,就是如何解决城市的马粪问题。每天排到道路上的马粪堆积如山,在动用马车运输马粪的过程中又产生马粪。与当今交通拥堵的问题类似,当时人们认为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但很快,在汽车发明以后,马粪问题迎刃而解。 同样,硅基文明最大的突变是互联方式的突变,彻底改变了依赖空间介质的人与人、人与物的互联方式,尤其是Wifi的普及应用更是如此。因此移动互联是互联网的本质性升级,彻底击碎了传统碳基城市最后一层空间屏障。
硅基互联以逼近碳基互联的保真度,以及远远超越此前所有外包互联形式的高效率,替代了以城市为代表的境基互联的传统智能。这个迅速崛起的互联物种给原本平衡的外包互联结构带来了生态灾难,让城市的公共空间失去了存在的传统价值,从而逼使城市不得不提高自身的迭代演化速率。我去年跟同学做了头脑风暴,我让他们给我一个城市还能继续生存下去的理由。同学们一开始觉得这个事太荒谬了,城市怎么可能生存不下去呢?城市天经地义是我们聚居的地方,它的未来简直是极为美好的。结果经过半小时互相的拆解以后,全组同学特别颓然地发现,他们已经找不出任何一个城市还可以在硅基文明威胁下安然无恙的理由。
《城市的胜利》
现代城市,是一个升级的外包互联物种。境基互联与纸基互联之间的物种相互竞争,催生了以交通和传播效能为核心目标的现代城市体系建设,引发了第一次系统化的城市更新,大大提升了境基互联的效率。巴黎是第一个现代城市,它的主要目标是就是互联。原来在巴黎下面的许多区之间是相互不通路的。豪斯曼改造以后把全巴黎连通在一起。正是在一个相互连通的城市基础上,波多莱尔第一次产生了一种自由、漫游基础上所谓的现代性觉醒。
硅基文明
在硅基文明语境下,城市的物理空间逐渐失去了其作为社会互联的主要媒介的地位。我们看到,与物的互联链接已经不再依靠城市空间界面。由此带来了商业空间的迅速衰败,人与信息的互联更是大大脱离了城市空间的制约。我们为什么觉得城市里寸土寸金?因为城市土地是一个组织媒介,有隐性的权力,你是为权力买单。一旦这个隐性权力被剥夺、取代,就是人走茶凉的局面。现代社会结构性衰解的命运可谓在劫难逃。这是必然的趋势。
城市作为在碳基文明阶段的胜利者,刚刚还在自豪于自己的胜利,但是在超速进化的硅基文明崛起的威胁下,碳基文明的大本营——城市,显得岌岌可危。无可争议的事实是在碳基文明纪元不可一世并进化缓慢的霸主——城市,在硅基物种诞生不到三十年的时间里就已经无可挽回地衰落下去。
©VR虚拟空间
虚拟空间给实体空间会带来什么样的冲击和变化?这是我一直在思考的。我在前年听过两次王小东院士的演讲,讲巴洛克与当代建筑。他总结得很好:当代建筑跟巴洛克在很多方面是一样的。巴洛克为什么会出现?它其实是一种反弹。巴洛克建筑出现的最主要原因就是文艺复兴,就是整个社会逐渐变成一个世俗化的社会。教堂已经缺乏吸引力了,所以教会希望建筑师想办法把人们重新吸引回教堂,因此才会设计出巴洛克这样充满肉欲和感官刺激的 起伏波动的空间形式,让人们在教堂里感受到与剧院一样、甚至更加有戏剧性、生命力的空间。巴洛克本质上是一种对时代挑战的因应模式。我们现在的空间,尤其中国的城市空间为什么出现这么多所谓新巴洛克式的建筑?其实很重要的原因是由于我们已经隐隐意识到另外一种硅基空间对我们碳基空间的威胁。举一个案例,北京二环的银河SOHO。潘石屹想通过扎哈的设计重演一次在1995年非常成功的毕尔巴鄂古根汉姆效应。结果仅仅是在开幕的时候高朋满座,现在却门可罗雀。根本原因就在于时代变了,碳基空间的表演已经难以抵御虚拟空间的冲击。
在中国近三十年来的高速城市化进程中,城市公共空间更偏重人与物质、人与信息的互联链接,而在营造人际互联链接方面乏善可陈。因此当硅基文明时代迅速到来时,中国各个城市的公共空间面临着社会互联职能的大范围更新。这个更新才是根本的、使命性的更新。面临硅基文明崛起的汹汹态势,中国城市公共空间应该果断让渡其对物质和信息的互联链接职能,而专注于更加有效地经营人际互联组织。在碳基文明崛起的威胁下,中国城市亟待加速自己的迭代步伐。
扎哈式的反抗注定是不成功的,面对硅基文明的强势来袭,我们不可能仅仅闭起眼被动享受,我们必须要主动与硅基文明进行媾和,引导它跟碳基生命进行杂交。“在场城市”,即城市公共空间从物质和信息超量供给的重重遮蔽中凸显出来,主动成为社会人际互联组织的积极媒介。在场,意味着城市重新成为人的生活场所而不仅仅是空间链接工具。“在场城市”,要求城市系统性地增加公共空间的在地意义和深度,丰富空间场所的“生活像素”,使城市公共空间更加专注于重归人类社会“即身事件”的栖息舞台。
同时,“在场城市”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在地城市”。“在场”,意味着同时占据虚拟与实存的双重场域,成为硅碳合基的整合系统(CPS)。一方面,使碳基空间的公共事件通过硅基媒介得到更有效的传播;另一方面,也可以通过硅基手段提升碳基空间的综合活力。
为天津而设计高峰论坛嘉宾合影
“为天津而设计”高峰论坛于2016年3月13日—14日在天津民园体育场小剧场举行。论坛分为“说跨界”、“说城市”、“说天津”三个部分,活动邀请了国际著名建筑大师伯纳德·屈米,城市规划专家黄文亮、黄晶涛,著名建筑师周愷、齐欣,建筑教育专家张颀、周榕,以及王军、王辉、吴蔚、潘陶等诸多专业领域的嘉宾出席,共议津城之事。
天津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为周榕老师颁发聘书
同时,天津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为到场嘉宾颁发了“天规院学术智库”聘书,与天津一起描绘天津发展的蓝图。新常态之后的2016年,天津市规划设计研究院要创新、传承、开放、共享,要做中国最大的城市设计事务的平台。
编辑 / Mon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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