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 一个会“夺舍”的美妆博主
初九的身上,散发着一种强烈的不确定性。即便是和她见过几次面的人,也很难笃定地对她说:“下次见面我一定能认出你。”每个礼拜,初九都会变换成两三个不同的样子,有时是百变小樱,有时是白娘子,有时甚至是伏地魔,或者一只狮子。
她很擅长靠着一双手让自己成为他人,一些非人类的角色,比如鬼新娘、蛇精、阿凡达,也不在话下。在她的评论区中,经常有粉丝感慨:“姐姐你这哪是仿妆啊,简直就是夺舍。”
公司楼下的保安大哥最初也总是认不出初九,不过认不出的原因倒不是初九每天“换脸”,没有拍摄时,初九整日都素面朝天,随便套一件舒服的衣服就出门,为了防晒,她会帽子、口罩、墨镜齐上阵,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是“毫无时尚感”。有一次,初九背着大包道具正准备上楼,保安突然拦住了她,十分严肃地对她说:“这栋楼里不允许推销东西。”
一个人做道具太闷时,初九会打开直播,让粉丝看着她踩缝纫机、做针线活,她戴着眼镜低头做手工时,常有粉丝在弹幕上说:“初九,你现在的神态怎么这么像我奶奶?”初九自己也打趣,说自己是这栋楼里最不像达人的人。
很难找到一个词来贴切地形容初九,或者说,她不是被框定在几个词语里的人。和她待在一起,会产生一种在旋转万花筒的感受,稍一转动,她就又不一样了。在工作间辗转腾挪的间隙里,她会跳着搞怪的舞说:“看不出来吧,其实我学的是舞蹈专业。”她还做过导演、当过平面模特摄影师,甚至在武馆里待了一年,每天和同门一起练散打。
初九所过的,似乎是许多人渴望的、不被束缚的人生。没有教条、没有世俗成功和主流价值观的捆绑,向往的生活、喜欢的职业,她想做什么就自在地去做。她不像花,像一棵坚韧的小草,只要是她想去的地方,在哪她都能活。
她也不是没有束缚,是束缚都被她冲破了。
初九就住在和公司一条马路之隔的小区里,找房子时,她只有两个要求:离公司近、便宜。那时候她刚来到杭州,自己也没把握能让账号“起死回生”。
在这之前,初九已经有180万名粉丝了,但当时她是“过气”博主,发布一条视频,有时只有几百个点赞,她的脸也发生了严重过敏,每天红肿,根本无法化妆,她只能停下来思考自己该何去何从。
初九给自己设定了一个最后期限——决定开始做“一百个反派角色”的系列仿妆时,她心里想,如果一百个角色都做完了还没有起色,那自己就去找个班上。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在做到第五个角色时,视频突然就爆了,点赞量突破了100万个。那一刻,初九觉得自己“就像是陷入泥沼的人突然看见了一株草,只想拼命抓住它”。
除了家和公司,她几乎哪儿都不去,没有拍摄的日子,她就在工作间里做道具,很多角色的衣服、饰品都买不到成品,她就对照着图片一点一点地做。春节她也没回家,所有人都放假了,她一个人在工作间里化妆、拍摄,做财神爷和青蛇精的仿妆,保持着和平常一样的更新频率。几乎每条视频下都有粉丝留言:“姐姐歇歇吧。”
在初九的工作间里,时间的流逝感似乎不如外界强烈,她经常在里面一待就是十几个小时。每次别人对初九说“你妆化得真好”时,她总会下意识地否定,她觉得自己没什么过人的技术,能把仿妆化好,完全是靠时间来磨。
“我就是犟,化不好我就擦了重新化,老娘们有的是办法。”对于简单点的仿妆,初九会化上四五个小时,一些非人形的特效妆,则需要十几个小时。在做《寻梦环游记》里的梅尔达和《狮子王》中的刀疤叔时,她都在镜子前坐了一整夜,从天亮化到天黑,又从天黑化到天亮。
“我就是犟,化不好我就擦了重新化,老娘们有的是办法。”
因为需要拍摄上妆卡点,摄影师全程都会在,所以在初九的工作间里经常会出现这样一幕——摄影师哼着小曲站在初九身后,只看着她,并不说话,但初九的眼神会立马虚下来,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眼睛滴溜溜地转,然后挤出笑脸说“马上就好”。
初九觉得愧疚,但事实上,她的工作伙伴们早已习惯了她是个抠细节、和自己较劲到底的人,他们也清楚,这是初九之所以成为初九的一部分原因。在被突击问到“初九是个什么样的人”时,初九的剪辑团子在慌乱中想到的一个字就是“犟”。
初九是个只相信眼见为实的人,比如在布光时,摄影师单说怎么打光效果更好,很难说服她,她一定会把她和摄影师的想法都呈现出来,然后再做抉择。相较于工作伙伴,他们更像是几个志趣相投的朋友。团子在剪辑视频的中途,时不时就会翻个白眼,屏幕里初九又在跳搞怪的舞蹈,喊着“给团子擦个边”。结束八九个小时的拍摄后,初九会和摄影师一起跳“中二”的舞,庆祝又一个角色的完成。
他们都是有点执着的人。
不到一年的时间,初九的抖音粉丝就疯涨到了600万人。在短视频平台上,做仿妆的博主不算少,我问初九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脱颖而出,她只笑着说了一句:“我还不算脱颖而出吧。”
初九做的不是静态仿妆,她不仅会化,还会演。角色的神态、情绪,她都会通过视频传递出来,难免让人生出一种强烈的代入感。在关于《查理九世》中的唐晓翼的仿妆视频下,有人给初九留言:“当你说再见的时候,我真的以为是他来给我告别了。”
唐晓翼是目前为止初九花费了最多时间来准备的角色,他是小说中的人物,没有可参照的视频、音频,初九只能按照书里的插画以及自己对角色的理解来慢慢摸索。他的外套和披风是初九在缝纫机边一脚一脚地踩出来的,头发是初九买了顶颜色相近的假发后自己修剪的,人物的背景音也是初九从书中提炼、制作出来的。
对书迷而言,唐晓翼是一个“意难平”的角色。故事的结局中,他和另外一只狼王跳进了泉水里,并没有一场正式的告别。初九想借着这次机会,为粉丝弥补遗憾,呈现唐晓翼落水后的一幕。
最初她的构想是,找一个大的鱼缸模拟泉水,自己躺进去进行拍摄,但这个计划最终落空了,初九只能进入泳池拍摄。她不会游泳,但拍摄时需要她整个人沉入水中,她尝试了几次,每次都被水呛到,差点就吓哭了。这时初九突然想到“今天妆和场地都弄好了,要是拍不成还要重新再弄一次”,她果断地咬了咬牙,恢复了“老娘有的是办法”的状态,又沉入了水中。
2023年9月7日,杭州。初九在工作间里制作角色服装。(图/郭凯威)
在初九的生活里,重要和不重要的事情都很了然。她每天都在琢磨角色的事,每模仿一个角色,她都会在评论区中写下自己对角色的理解,有时候一边化妆一边想,嘴里念念有词。她根本不在意自己美不美,即便有镜头跟拍,她也该什么样就什么样,穿着松垮的T恤,头发向后一扎,一边啃玉米一边研究产品的打光。
她是个很纯粹的人,很长一段时间,她仍住在刚来杭州时和人合租的房子里。她脑子里每天会想很多事情,比如“一百个反派角色”做完后要做什么内容,自己要怎么把视频和中国的传统文化更好地结合起来,要怎么样才能让她的小猫对她更热情一点,什么时候能找到男朋友……
外人会认为,生活里的初九被她压缩得很小,大部分的精力、空间,都被“工作狂”初九吞噬了,但她从未有这样的感受。并不是所有人的生活、工作、爱好都是毫不相干的。
初九是个“戏精”,工作的间隙,她会随时随地上演小剧场,一会儿表演无实物抽烟,一会儿演自己上次去相亲角的经历,逗得大家笑作一团。
她从小就爱演,早年间误打误撞地进入了一家传媒公司,拍了网剧,因此喜欢上了拍视频。大学时,她闲下来就给班级同学拍短剧、拍MV,其中《小苹果》的MV,在优酷上有3亿次的播放量。
她是中国最早一批短视频博主之一。那时候还没有“短视频博主”这个概念,初九就白天上班,晚上拍视频。最初让初九被大家看见的是她做的“双面镜”系列——左右脸化不同的妆,扮演两个不同的人,妈妈和女儿、男人和女人、丫鬟和小姐、天使和恶魔……什么样的搭配都有。直到现在,仍常常会有“考古”的网友感慨“原来你就是那个玩双面镜的”。没有哪一步路是白走的,多年拍摄“双面镜”的经历,让初九琢磨过形形色色的人,如今她再扮演起仿妆的角色,完全不会让人觉得出戏。
组图:初九的系列仿妆。(图/由被访者提供)
初九不是那种会坐下来声情并茂地讲自己是如何热爱这个行业的人,但从她的行事风格里,可以感知到她对这一切的珍视。衣服的走线不够美观,拆掉。衣服上两个配饰的间隙比角色的大了两厘米,拆掉。感冒了嗓子状态不好,那就一段视频录十几条。她不会因此焦躁,而是兴致勃勃地向周围的人炫耀:“怎么样,做得还不错吧,不愧是我。”
刚见到初九时,会觉得她是矛盾的,她活得努力、较真,但看起来却很轻盈。直到和她聊起过往的经历时才明白,她的轻盈是因为她从来不会把自己的努力框定在世俗对成功的定义之中。
初九是个不断离开舒适区的人,或者说,她并没有关于舒适区的概念。身边没有人试图用世俗的价值观来裹挟她,从小到大,妈妈一直对她说:“只要你开心,做什么都行。”所以初九一直都在靠近最接近自己快乐阈值的事情,摸爬滚打的生活也未能把她驯化。
“化不好就一直化,做不好就一直做。”她喜欢在这样的世界里深深浅浅地前行。
作者 高滔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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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首发新周刊645期《行走的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