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批00后,终于正式进入职场了。不过,有些00后的职场,坐标在小县城。2022年,各行各业都面临着考验,裁员、收缩、毁约的消息不时传出。刚刚嗅到象牙塔之外空气的00后们,首先感受到的是刺骨的凉意。没有工作经验、互联网大厂名额少、小企业渐渐不招人,站在十字路口,一些00后一时间不知道何去何从。回到县城,既是当下的缓兵之计,也可能成为将来的人生方向。考公考编是县城的职业“天花板”,银行、国企也还不错,私企也有一些机会。政策支持也在吸引着想回到县城就业的年轻人。一些县城已经推出人才引进计划,浙江丽水遂昌县的人才待遇曾引起过广泛讨论,当地政策其中一条是,符合引进条件的全日制硕士研究生、高考第一分数段录取的全日制本科生可以享受一次性房票补贴30万元,和每年3万元的生活津贴,持续5年。不过,真的回到县城之后,00后发现,小城市的变化和优势不可否认,但同时县城固有的人情社会特点、私企招聘的骗局、国企对学历的高要求都让他们再一次陷入迷茫,在县城考公考编和在大城市的区别,也只是“和一万个人竞争,还是和9999个人竞争”的区别。
00年出生的如君,老家在江苏徐州下辖的县级市,上大学是在南京,学的是金融。2022年毕业,她拿到了两个方向完全不同的Offer,可以说是代表了两种人生。一份来自杭州的一家证券公司。“薪资高到我懵圈。”如君解释,那家公司给应届生开出了试用期8000元以上的工资,而且还有丰厚的绩效和补贴,算下来毕业一年年薪能达到30万。如君也算了,租房成本每月大概2500元,即便再扣除其他的生活成本,这个待遇怎么看都不错。另一份Offer是徐州县城的股份制银行柜员,税前年薪15万元上下。跟杭州的机会相比,收入虽然差了一半,但生活成本也在降低。“还有一点是,杭州那份工作对于业绩考核比较严格,我又是一个不太外向的人,每天要不停地拜访客户,如果遭到他们的拒绝,我可能会受不了。”思量再三,如君觉得,杭州的机会虽然前景好、收入高,但有挑战;县城的机会和收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生活成本低,适合自己。如君还是决定回到县城。社交平台上,有不少00后应届生面临着和如君一样的职业选择,“在大城市卷,还是回到小县城躺”成了他们共同的难题。如君说,她身边的很多同学、朋友也都回到县城工作,“学历高的去徐州,学历低点的回县城”。在不少人眼里,大学本科毕业回到县城工作,除了考公、考编、创业,似乎无路可走。走进国企、银行和体制内,就是县城的巅峰状态。其实,县城可选择的工作不止于此。据2021年中国劳动和社会保障科学研究院的调研报告显示,目前县城、乡村的数字化从业者比例已经超过了一二线城市,许多新职业开始向四五六线城市下沉,包括云客服、数字微客、AI标注师等等。今年毕业于广西桂林某高校的贝蕾也表示,拿桂林这样的旅游城市来说,市区和县城都有不少新媒体方面的工作,有互联网梦的年轻人,也不一定要挤破头去北上广。“相比之下,新媒体的工作在桂林这一带薪资水平仅次于销售。销售有很多月入过万的,新媒体给应届生的待遇可以稳定在6000元-8000元,其他的工作大体在3000元-4000元。”新职业在崛起,同时乡村振兴战略也在影响一些想回县城进入体制内工作的年轻人。贝蕾在县城的医疗保障局实习,同时在准备县级市阳朔事业编的考试。“我看政策对于县城和乡村振兴都比较重视,我自己也很喜欢这个方向。”确实,时代在发展,县城早已不是一些人刻板印象中的陈旧模样,编制是稳定、性价比更高的选择,但同时民营企业、高新技术企业也有不少。不过,机会变多,薪水待遇短时间内还不能对标大城市。“还没回家的时候,我还期待着有没有更好的Offer。但是我回来之后看了看县城的就业市场,觉得我这两个很不错了。”如君说。让如君感到欣喜的是,老县城在也发生变化。“有一些博物馆和文化馆都在建设中,和南京比,也就消费商业性质的娱乐设施少一些。”回家工作,也常常是家里人喜闻乐见的选择,如君说,自己当初学金融的时候,家里人就期待自己将来进银行,“他们对于证券公司这些没有概念,就觉得银行是铁饭碗。”家人满意,不用费心建立社交圈,不用负担大城市高昂的生活费用。看起来,小城安居,获得的比失去的多。
熟悉的朋友圈子,慢节奏、小富即安的生活方式,让一些来自小城的年轻人自愿回到家乡。广东罗定的楚楚计划着,拿到毕业证就回家。她在广州实习,借住在亲戚家,一年多的时间里,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在广州就是给房东打工的。“我的职业规划不是偏要在大城市,我想回小县城的原因是家在那里,不用愁吃住,压力也小。”回到最熟悉最舒适的地方,更让楚楚有归属感。有主动回去的,也有被动回去的。多位应届生在跟深燃交流的过程中提到,大城市的工作太难找,只好回家。今年,贝蕾的大学取消了线下双选会,“老师给我们推荐的职位也都和旅游没什么关系。”原因很简单,机会在变少,一些北上广深的公司也因疫情没办法来到广西校招。秋招和春招都在线上展开,但效果肯定不如线下。“网上招聘,全国各地的学生都可以Battle,竞争更激烈。而且我觉得我更适合线下面试,可能我学校一般,但是能因为谈吐、反应而被欣赏。”贝蕾在线上投的企业,几乎没有回音。一些行业在疫情下收缩,让不少应届生被迫离开大城市。目光所及的互联网大厂,陆陆续续传出锁HC的消息,不约而同提出“降本增效”。这也让本来稳稳拿到Offer的应届生,意外收到了毁约通知,网易、京东、有赞、理想、小鹏等企业都被曝出毁约应届生的操作。没人想得到,职场第一考,居然发生在还没进入职场的时候。不仅是互联网,贝蕾所在的旅游行业更是艰难。“2018年我上大学时,旅游管理是个前途一片光明的专业。”贝蕾说,就业方向大多是大型旅游集团和酒店,比如北京环球影城、上海迪士尼、香格里拉、喜来登、亚特兰蒂斯。“现在,我看到身边有人已经回到家乡了。”贝蕾举例,一位学姐去年从三亚的亚特兰蒂斯被裁员回家备考公务员,“感觉是从一个很梦幻的地方,回到了现实。”还在旅游业打拼的学生,处境也没那么好。她认识的学姐在某大型主题公园工作,月薪4000多元,闭园期间就只好休假,也没工资拿。贝蕾说,她也尝试在桂林投了几家旅游业的王牌企业和小的旅游文化公司,都没有成功。如君在南京面试过一家股份制银行。“我面试的是柜员岗,以往一般都是本科生之间竞争。我去面试的时候,发现有一半都是研究生”,如君被这个场面吓到了,“我以为这些研究生起码也是报管培或者客户经理,没想到他们会卷到跟我这个普通本科生竞争一个柜员岗。”今年找工作真的比往年更难吗?至少,今年毕业生的人数在增加。根据教育部公布的数据,2022年高校应届毕业生规模预计达1076万人,人数首次突破一千万,同比增加167万人。贝蕾看得很开,她知道每年应届生找工作都很难,而且一年比一年难。“不同的地方在于,以前所说的找工作难,是很难找到心仪的工作,难在现实和心理预期的不匹配。但今年甚至很难找到能将就的工作。”大城市找工作难是事实,但不少应届生并不想完全放弃。他们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暂时回到县城,等疫情好一些,等机会多一些,等自己成熟一些,再回到一线城市试试。“我现在还没办法撑起在北上广的一些工作。”贝蕾观察,在北上广深生活的不错的人,大多是学历比较高,从事技术性工作的。“像我们旅游专业属于服务业,要想在一线城市扎根,那只能是酒店、餐厅和物业。”她对互联网行业也非常感兴趣,短视频、新媒体在她眼里都是很有前途的技术型行业。“现在可能不是我去做这些工作最好的时间。我想自己学习一下,有一天回到大城市找新的工作机会也不是没有可能。”同样计划着重返大城市的,还有被毁约的00后。在社交平台上,有应届生分享,到手的Offer被毁约了,秋招和春招都过去了,社招竞争太激烈,所以打算先回家乡县城找个工作干,缓兵之计,改日再战。“先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们只是小蚂蚁而已。”贝蕾说。
回县城就能躺平吗?跟深燃交流的多名00后都提到,县城反倒更卷了。先从县城的“铁饭碗”考公考编说起。在贝蕾参考的岗位中,今年总共报名人数有300多人,招录人数只有1人。2021年,同样的岗位报名人数有140人,最低进面分数为218.5分。据贝蕾说,总分300分,不考个220分估计根本没有机会。如君也遇到了同样的困难。她家所在的徐州县城,正好在江苏、山东和河南的交界处,所以不仅是她要回县城,一些外地的应届生甚至想跨省来到她所在的县城。“我面试的时候发现一大半都是山东人。”如君说。县城的“铁饭碗”没那么好抢,那私企呢?回到县城的年轻人们共同的发现是,在县城的民营企业,要么就是名声还算大的,要么就是鱼龙混杂的小作坊,断层很严重。名声比较大的,一般都是县城当地多年的老厂老公司,大多是围绕当地物产、特色建立起来的。莫琪家所在的广东某县城,有几家茶具厂,以前还有电池厂,在父辈时代都是非常好的工作机会,“现在也没那么香了。”贝蕾的县城老家盛产茶叶,也有几家不错的厂子。“不过,县城的这种民营企业,更会很严格地卡学历。”贝蕾表示,普通高校毕业的应届生,回到县城,都很难挑到好的厂子,还不如大城市的私企包容性强。鱼龙混杂的小作坊,更是经常会给应届生上个“人生第一课”。有的罔顾法定劳动保障,不给员工按时缴纳五险一金;有的还“挂羊头卖狗肉”,实际工作和招聘说明不符;有的老板根本没有国家法定假期的概念,双休都是奢望;更有上来就让员工交押金的小公司,不签劳动合同,工资就是随口一说的事。“我现在都怕了办公室文员这个岗位了。”贝蕾说,一些催收的公司会在人才网上打着“办公室文员”的名义招聘。她就遇到过一家,但找工作时对方说的是“跟客服差不多”。00后冰冰学设计,毕业后本来决定先回到家乡江西的县城工作。“我这个专业回到县城几乎没有对口的工作,都是一些广告公司、打印店。”冰冰聊了一家打印店,工资前三个月2000元,三个月之后每个月加100元,3500元封顶。一年后才可以交社保,而且第一个月还要给店里1000元的押金。冰冰觉得,这个工资计算方式简直闻所未闻,“我以前打暑期工的奶茶店一个月也都有三千了。”莫琪今年毕业,先在广州找了份工作,但她也只是“暂时不回县城”。最让她不习惯的是,县城像是个环环相扣的关系网络,如果不通过熟人介绍,不通过人情往来,很难开展工作。这对于县城里常见的销售岗位来说固然是件好事,但同时它一定程度上也让渴望公平和自我提升的年轻人,对县城望而却步。几位00后的感觉是,县城老家的硬件肉眼可见地变好了,但最难改变的恰恰是软性的习惯和人情。“我身边回到县城的,有不少都是家底比较厚的。”在莫琪看来,回县城其实是件享福的事情,因为家境殷实的同学几乎没有赡养父母的经济压力,父母甚至给他们在家里的厂子找个闲职,或者开个小厂、小店,“这些人是有资格躺平的,我没有。”在南京生活四年,如君习惯了大城市运营到深夜的公交车,“县城客流量没那么大,骑个电动车就可以跑遍整个城区,公交班次也少,这个对比还挺强烈的。”很多年轻人的纠结也在于,离开大城市就意味着要放弃丰富多彩的娱乐生活,如君也有同样的体会,“在南京最起码也能去游乐场和各种景点,在县城只有约饭了。”为了再次回到一线城市而在县城蛰伏几年、为了不违抗父母的意愿不再走远、真的认可县城的发展,无论什么理由,县城的人才回流已经不是件新鲜事。“我还纳闷,高中的时候大家都一门心思要去北上广,现在毕了业都回家了。”莫琪说。县城不像想象中的陈旧,但也不代表一点竞争都没有。回到县城也如在大城市一样,需要不断筛选就业信息,不断确认自己的需求和技能专长,最后找到一条当下最好的路子。在这一点上,大城市和小县城无异。“我想考上的那个岗位,刚入职月薪三四千左右,三到五年会调一次薪。”贝蕾知道这个月薪不算高,但她觉得值得。提起月入过万,她笑言,“5年不行,起码要8到10年。”她表示,能接受这个速度。“既然要回来,就要摆正心态,接受这种生活方式。”*题图及文中配图来源于pexels。应受访者要求,如君、贝蕾、莫琪、冰冰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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