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期荐读 2020年第5期 | 智慧服务群俦:期刊主编笔谈(四)
图书馆学正在演化为“双头蛇”
王 波
《大学图书馆学报》副主编作者按
适逢武汉大学信息管理学院纪念办学100周年,请允许我在一篇讨论专业话题的拙文前,为庆祝母院生日略表感念祝贺之情。武汉大学是我的娘家,是教导、见证我四年青春的精神家园,是我跻身图书馆事业的金色起跑线,是我梦中常常出现的闪耀着美丽星光的绿宝石般的大学,是赋予我自强品质、活跃思维、浪漫精神、职业理想的圣地。这里有风度翩翩、博学睿智的师长,有来自五湖四海、个性缤纷的同学,我在这里经历了祖国多元文化的洗礼,获得了南方荆楚文化的加持,领略了大江大湖的壮美,通过了炎阳梅雨的淬炼,从此具备了行走四方、随遇而安的能力。我热爱武大、武汉、湖北,自认为是“半个湖北佬”,在本科的时候,曾发表诗歌《大学,大学》《湖北佬》《江汉平原》,分别歌颂武大、武汉、湖北。毕业后写过小品文《图书情报学院轶事》《谁是图林的少林武当》,怀念、点赞我就读的图书情报学院。这些诗文后来收入我的文集《快乐的软图书馆学》和《可爱的图书馆学》。2020年初,鉴于对在汉师友的惦念,我关注了两位武汉的视频博客发布者,天天关注武汉的疫情、汛情。
值母院生日之际,我真诚祝愿母院兴旺发达,祝母院保持强大阵容,以雄厚的师资、拔尖的学生、齐全的课程、经典的教材、前沿的成果,继续在国内外信息管理教育界稳居第一方阵。同时也祝愿母院既为高原,又有群峰,避免研法、教法、师风的同质化,保持教师、课程、研究等的异彩纷呈,将青藏高原的总体地位与桂林山水的各怀其美相融合,成为信息管理领域的巍巍昆仑。
应业师陈传夫教授约稿,令我基于从业观察谈谈对学科建设的看法,刊布于院庆纪念专刊。恰好我受南京大学郑建明教授邀约,在8月19日南京大学信息管理学院举办的“彰显图书馆学新担当,实现守正创新新作为———新时代图书馆学学科建设与人才培养高质量发展学术论坛”上有一个同题发言,便将会上发言整理成文,作为献给母院生日的一个作业般的小小礼物,鄙陋不堪,敬请笑纳。
进入新世纪以来,图书馆遇到的种种挑战表明,图书馆面对的常常是双面需求、双向压力,图书馆工作需要双向拓展甚而左右互搏,相应地,图书馆学也正在由“单头蛇”演化为“双头蛇”。图书馆学研究中遇到的诸多困惑、纠结,其实都是因为没有认识到这个演化趋势而产生的不适应。因此,建议图书馆学研究和学科建设,基于“双头蛇”趋势来调整方向和力量。下面例举一些图书馆学正在由“单头蛇”演化为“双头蛇”的典型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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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单假设到双假设
2003年,王子舟教授的《图书馆学基础教程》出版,论证图书馆的本质是知识集合,刷新了图书馆学基础理论。该书的一大亮点是借鉴经济学的“人是理性人”的假设,提出了推导图书馆学的两个基本假设——“每个人都是知识欠缺者”和“每个人都想获取有用的知识”。这两个假设在概念上是大小关系、逻辑上是递进关系,第二个假设只是第一个假设的窄化和细化,所以本质上是一个假设,即“每个人都是知识欠缺者”。在大多数读者的理解里,这里的“知识”也可以替换为“信息”。
的确,图书馆作为信息救济制度的产物,它一直面向的对象是信息“穷人”。然而随着因特网和移动互联网的普及,以及大数据时代的来临,人们越来越感觉到自己不但是信息的欠缺者,同时也是信息的过剩者。
信息过剩表现在三个方面:
一是网络信息的过剩。当前网速越来越快,资费越来越低,应用程序越来越多,人们每天打开手机、电脑,就像打开了信息水库的闸门,承受着源源不断的信息冲击,不知道哪些信息更准确、更有价值。尤其是当2016年11月22日牛津字典宣布“后真相”成为年度词后,这种感受就更加强烈。因为虚假信息泛滥成了社会公害,2017年国际图书馆协会联合会提出在全世界图书馆开展识别假新闻、提升公众数字素养活动的倡议。2020年新冠病毒肺炎疫情突发,网络上出现了很多对疫情的发生号称先知先觉的大师的吹捧,上海图书馆等机构进行查证,发现那些网上晒出的证明大师英明的出版物要么全都是假的,要么是后来进行局部修改的,此举也受到广泛赞誉。
二是馆藏资源的过剩。尽管图书馆的经费仍然匮乏,资源建设的缺口很大,但是已经购买的资源却存在零利用的“睡美人”现象,造成资源的相对过剩和浪费。这种情况驱动图书馆思考如何以用户直接采购模式替代馆员的代理、包办采购模式,例如:在数字资源采购方面,探索了短期借阅再采购模式、循证采购模式、获取即拥有模式等;在纸质资源采购方面,尝试了读者选书图书馆买单模式等。
三是信息过剩到了需要把关、认证的程度。当前图书馆拓展的新业务,多包含有信息认证的性质。例如高校图书馆开展的科研查新、引用查询、人才评价、学科竞争力评估等,出具的报告越来越多地被要求加盖图书馆的公章。特别是面向个体读者的信息查询,虽然读者自己也能完成,但是只有图书馆出具的盖章报告才算数。这就说明相关部门对图书馆信息服务的要求,已经从供应信息扩展到了认证信息,以防止利害相关者提供冗余、虚假的信息,这等于将信息核验的责任转移给了图书馆。换句话说,图书馆供应信息的任务尚未圆满完成,又承接了甄别信息的新任务。
以上现象说明图书馆学只有一个假设,已经不符合社会现实,需要由一个假设演变为富有张力的两个:“人人都是信息欠缺者”与“人人都是信息过剩者”。基于前一个假设的探索是图书馆学科建设自始至今一直努力的,基于后一个假设的探索是学科建设下一步需要加强的。应对这两个假设的共同策略之一是开展信息素养教育,信息素养既能解决信息的欠缺问题,又能解决信息的过剩问题。另外,可考虑将目录学的“辨章学术、考镜源流”传统嫁接到信息时代,将其转变为“辨章信息、考镜源流”,使其由面向历史的学问转身为面向当下的学问,积极发挥图书馆查证、辨伪、校勘、整理信息的作用,为用户解决信息过剩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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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数字镜像到数字孪生
2018年以来,数字孪生这个概念迅猛而大量地出现于中文学术期刊,广泛应用于工程、建筑、计算机等学科。基于对一些文献的研读,数字孪生可定义为:所谓数字孪生,就是对现实事物进行全息、全过程、全面互联的数字化建模与仿真。
过去的数字图书馆建设,走的是数字镜像路线,未来的数字图书馆建设,将采取数字孪生路线。数字镜像和数字孪生的区别是,数字镜像只反映现实,不干预现实,但是孪生不一样,孪生兄弟不仅容貌形体、智商情商高度一致,而且具有心电感应,会同喜同悲,不约而同地做同样的动作、考取同样的分数……可以说“心电感应”是孪生区别于镜像的本质。数字孪生通过在物体上安装大量传感器,以高速网络实时传递数据,实现信息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心电感应”,从而对现实事物的运行进行不间断的体检和维护。
数字孪生概念和技术的出现,将从根本上动摇图书馆的理论和实践。以前的图书馆自动化集成系统,本质上是数字镜像系统,其与现实的图书馆业务流程如同两条平行线,系统靠手工和采集器输入信息,实现对现实工作的局部镜像,并不干预现实。装备最先进自动化系统的图书馆,其现实业务可能比较糟糕,比如藏书经常混乱摆放甚而丢失,在系统上却看不出来。然而采用数字孪生技术的自动化系统,就能够实时发现藏书的异动,进行提示甚而报警,督促馆员立刻追查、归位馆藏。可以说,图书馆全面应用了数字孪生技术,也就建成了智慧图书馆。
数字孪生反映在资源建设上,就是要全面实现纸质资源数字化,将两种资源进行完全对等的复刻,否则就不叫孪生,就无法实现一对一的感应和互动。这个想法虽然疯狂,但是疫情期间证明了其不但有科学合理性,而且有战略必要性。图书馆一直在建设数字图书馆,计划将馆藏资源全部数字化,但是迟迟未能做到,原因是刚需不够,对突发危机的想象力也不够。但是新冠病毒肺炎疫情的突发,将数字资源的可远程快速传递、无需物理接触的优势凸显到极致,将数字资源全面接替实体资源的趋势推进到一个临界点,如果图书馆已经实现了所有馆藏数字化,那对大规模在线教育和科研的贡献就会更大。同样,难以预料未来不会出现大规模破坏互联网和通信设施的灾害、战争,或者遭遇信息脱钩、信息铁幕,信息资源建设的外循环受挫、内循环成为主要依靠等情况,那时数字资源的本地保存和按需出版便会发挥重要作用。
显然,数字孪生是推动图书馆学演变为“双头蛇”的又一因素,是图书馆学理论研究、学科建设需要给予重视的概念和技术,它要求图书馆学既要研究物理世界的图书馆,又要研究其在信息世界的孪生兄弟,还要探索两者之间的互监护、互操作、互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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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边界到结界
为了保护知识产权,将服务限制在合理使用范围,或面向不同用户开展个性化服务,服务边界问题一直令图书馆头疼。比如,珍稀善本只能在馆内浏览;普通纸质资源以前只能在馆里办理借阅手续,后来部分图书可以先购买然后由图书馆买单,有的图书馆还实现了借出的书在读者之间再流转;数字资源先是限制在校园网使用,后来扩大到注册的IP段,再后来扩大到通过虚拟专用网(VPN)访问。疫情期间又扩展到通过教育科研网的统一认证与资源共享基础设施(CARSI)、校园网域名信箱等访问。可见,随着不断研究和技术进步,图书馆的服务边界在逐步扩大,对用户越来越友好,用户利用图书馆资源越来越方便。
笔者建议将图书馆的服务边界划分为两种:边界和结界。边界很好理解,指的是物理界线,比如图书馆的外墙或校园围墙。结界来自于中国神话传说,综合各种说法,笔者将其定义为:由神仙作法而划定的对人物具有防护作用的小型空间。如孙悟空为保护唐僧,用金箍棒绕其一周画的圆圈,只要唐僧不迈出这个圈子,妖魔鬼怪就对其奈何不得。由结界的定义和例子,可以知道它是一种虚拟边界,就像是图书馆在网络上为读者规定的资源访问规则。因此,可以将结界这个概念引入图书馆学,统一指代图书馆为读者划定的各种虚拟边界。当然引入图书馆学的“结界”不可能是由神仙作法,图书馆“结界”指的是:图书馆通过信息技术而划定的保护读者利用馆藏资源权益的虚拟空间。图书馆学意义上的结界和边界的不同是,边界是以图书馆为中心,结界是以用户为中心,后者更加符合现代图书馆以人为本的理念。
结界有两个特点:首先,它是虚拟的、移动的、随身的,不管读者身在校园还是天涯海角,只要是图书馆的合法用户,就有合理使用图书馆资源的权利;其次,它是个性化的,不同类型的读者有不同的结界,如在校生、校友,其结界的大小不同,也就是可访问资源的范围有所差异。同一类型的读者,因开放个人信息的多少不同,结界的大小也不同,开放得越多,享受图书馆推送服务的结界就越大,反之,结界就越小。
一些软件公司为保护知识产权,已经探索出了一些制造结界的办法,如订购Adobe公司软件的机构用户,其成员使用软件,必须用机构邮箱注册并获得授权,然后才能安装软件,安装的软件只能同时在两台电脑上使用。图书馆学也要加强结界技术的研发,在遵守知识产权法规的前提下,图书馆的很多服务限定了服务对象和资源使用范围,靠物理边界和面向所有用户的“一刀切”的技术边界都不能很好地满足用户需求、保障用户权益,给每个用户赋予量身打造的图书馆结界,才能提供更加优质的服务。
边界和结界是分别对应于实体图书馆和虚拟图书馆的两种边界,面向两种边界开展研究,尤其是如何随时根据实际情况给每个读者划定结界,增加了图书馆学的复杂性,是图书馆学演化为“双头蛇”的又一表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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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节约读者时间到扩大读者阅读时间
图书馆在空间紧张、人满为患、读者主体是科研人员的时代,如何提高工作效率,如何指导读者提高查准率,让借书的读者快速离馆、让检索的读者快速查到所需内容,是反映图书馆服务水平的重要指标,所以被全世界公认的阮冈纳赞的图书馆学五定律中有一条:节约读者时间。
但是随着图书馆空间扩大、到馆率降低、科研人员因为信息素养高而不到馆,图书馆面临着一些新问题:如何增加到馆率?如何让读者热爱阅读?为解决这些问题,图书馆实施了诸多举措:如空间再造,优化图书馆的研修和交际功能,提高空间吸引力;开展阅读推广活动,以各种形式吸引读者到馆提高文化素养;推出阅读疗法,希望读者戒除网瘾、回归阅读。这些新型的图书馆服务从时间层面来看,其本质是扩大读者的阅读时间,以阅读时间替代读者的网瘾、打麻将等娱乐消遣时间,起到文化充电、提升素养的作用。因而,在“节约读者时间”之外,应该增加一条图书馆定律——“扩大读者阅读时间”,杭州图书馆的拾荒人、东莞图书馆的民工读者都是这条定律的受惠人。
当然“节约读者时间”仍未过时,其对任务型读者极其有用,当前不少图书馆学专家研究检索行为、检索策略,就是在持续推进如何更好地节约读者时间。然而仅靠“节约读者时间”这条定律,不足以解释图书馆开展的诸多活动型服务、社会教育性质的服务。对精英读者而言,“节约读者时间”对其更适用,对时间充裕、时间用错方向的读者而言,“扩大阅读时间”对其更有益。“节约读者时间”和“扩大读者阅读时间”的不可偏废,对这两个向度的实践都要开展研究,也是图书馆学演化为“双头蛇”的一种表现。
当前的图书馆学学科建设,依据惯性,侧重于“节约读者时间”的研究,对检索、算法投入很大力量,应匀出一些力量开展“扩大读者阅读时间”的研究,争取对图书馆的社会教育、阅读推广、公共文化服务等供给更多的理念、制度、政策,承担起更大的社会责任。
表征图书馆学正在演化为“双头蛇”的迹象还有很多,不再一一列举,建议图书馆学的学科建设可考虑根据“双头蛇”趋势进行研究和教学方向调整,以帮助图书馆事业破解左右夹击的困境,进入左右逢源的佳境。
参考文献
制版编辑 | 卢慧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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