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美首脑会谈能让韩国安全吗？
作者 ：金炼铁，韩国仁济大学统一学部教授、 前韩国统一部长官；金峻亨，韩东大学国际学部教授、前韩国国立外交院院长； 金正燮，韩国世宗研究所副所长、前韩国国防部企划协调室室长。
摘编 ：“尹锡悦政府确实选择了美国，难道这种选择会让韩国过得好吗？——韩美首脑会谈评价座谈会”，《韩民族日报》，2022年5月25日。原文见左下角“阅读原文”
翻译整理 ：申智善，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博士研究生
导语：尹锡悦总统就任后的第一位首脑外交对象就是“唯一同盟国”的美国总统拜登。2022年5月21日举行的韩美首脑会谈是衡量尹锡悦政府对朝政策和对外战略基调的重要机会。中美战略竞争日益加剧，全球供应链不稳定、俄乌冲突等导致了国际局势的恶劣变化，韩国也面临了前所未有的外交和安全领域的重大挑战。
图1 评价韩美首脑会谈座谈会，2022年5月23日。
资料来源 ：https://www.hani.co.kr/arti/politics/diplomacy/1044254.html
问：此次两夜三天的韩美首脑会谈日程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场面是什么？
金炼铁：美国总统拜登访问韩国第一天的行程是参观三星电子半导体工厂。在韩国国民看来，可以感觉到大韩民国的经济地位提高了很多。本人很有兴趣地观察了美国内部着重宣传吸引外资的情况。美国总统访韩最后一个行程是会见现代汽车集团会长郑义宣，本人认为应该更广泛地认识韩美关系的内容和外延。
金正燮：尹锡悦总统在韩美首脑会谈后的记者会上表示，“我觉得，我和拜登总统的想法几乎在所有方面都是一致的”。这应该引起高度重视。中美战略竞争越深化，韩美之间立场差异也会越大，这就是韩国外交面临的最大挑战和课题。但是尹锡悦总统宣布了“韩美首脑想法一致”，那么可以认为，韩国外交已经更加紧密地贴近美国的方向，并做出了战略选择。
图2 从左到右，金炼铁 (前韩国统一部长官)、金峻亨 (前韩国国立外交院院长)、金正燮（前韩国国防部计划协调部副部长）
资料来源：https://www.hani.co.kr/arti/politics/diplomacy/1044254.html
问：在此次首脑会谈中，最重要的结果是什么？
金峻亨：我认为是“外交的军事化”，就使用了很多“同盟”，即经济同盟、技术同盟等。虽然尹锡悦政府高调评价这次韩美首脑会谈上取得了巨大的外交成就，但实际上韩国被利用于美国战略的可能性变得更大。
金炼铁：外交关系就是追求利益的和谐。韩美两国既有互惠的一面，也存在利益协调或矛盾的一面。在管控朝鲜半岛局势方面，韩国作为当事国，应该考虑到半岛局势紧张加剧的负担和损失。韩国满足美国方面所有的要求，不应该被认为是韩美关系的发展和进步。
问：如何进行比较去年5月文在寅-拜登首脑会谈与此次韩美首脑会谈。
金峻亨：韩国总统尹锡悦从竞选时开始提出的“必须恢复和重建韩美同盟”的主张，令美国方面也感到非常不舒服。大选结束后，当选总统尹锡悦政策代表团访美时，美国方面表示“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总是用恢复和重建这一词？”。之后，韩美同盟不再被称为“恢复和重建”，而是被定义为“重新激活和加强”。美国方面甚至认为，“文在寅-拜登的韩美首脑会谈是最经典的首脑会谈”。
金炼铁：本人认为，去年的韩美首脑会谈中强调了协商在解决朝核问题上的重要性，那么此次会谈干脆排除了协商，这就是两次韩美首脑会谈之间的最大的区别。即使朝鲜半岛局势再艰难，应仍然保留谈判的余地。但如果一开始排除协商本身，将朝鲜拥有核武器视为既定事实，并具体推进“延伸威慑”等军事应对，这两者是截然不同的。
金正燮：在此次韩美首脑联合声明里，尹锡悦总统表示欢迎美国的印太经济框架（IPEF）。2021年韩美联合声明就承认了双方的接触方法的不同，并表示将韩国的新南方政策和美国的印太战略进行对接，并推进合作。但通过此次韩美首脑会谈，无论是对朝政策、印太，还是全球层面的问题，韩美的立场本身都已经变得非常相似。
问 ：去年韩美联合声明所涉及的“2018年板门店宣言和新加坡共同声明”是否被遗漏。
金炼铁：拜登政府将对华强硬政策放在东亚地区政策的首位，所以美国对朝鲜的关注度有所下降。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说2021年韩国积极主张并明确了立场，就留下了协商的余地，而今年韩美两国的看法变成了一致。朝韩关系恶化是完全可以预料的，但如果朝韩之间的紧张局势进一步升级，那么中美军事对立的舞台很有可能从中国南海转移到台湾海峡，也转移到朝鲜半岛。
金正燮：拜登政府2021年发表对朝鲜政策基调时表示，奥巴马政府的“战略忍耐”不同，但结果很类似。尹锡悦政府似乎也跟美国没有太大的不同。此次联合声明中还谈到了“无核化、繁荣的朝鲜半岛”、“大胆的经济援助计划”等，但关键并不是政策的愿景，而是具体的实施战略。
金峻亨：去年的韩美共同声明中提到了“板门店宣言和新加坡共同声明”，这是韩国方面经过激烈斗争后取得的外交成果。同时，美国也由此加进了希望稳定台海和南海局势的看法。但这次删掉了韩国前政府的斗争成果，对美国来说，今后没有必要向韩国让步。
问：此次韩美共同声明中，“扩大朝鲜半岛及其周边地区联合军演的范围和规模”和“为加强威慑力量而采取的新的或追加措施”的内容，应该如何解释？
金正燮：遏制是影响对方心理的一种信息和手段。如果继续谈论延伸威慑的实效性，韩国将失去对朝威慑力的公信度。对于美国的延伸威慑公约，在何种条件和状况下、以何种方式、针对何种目标等问题，韩美之间有必要达成共识。韩国应重新检测危机发生时的决策系统，那是因为美国不能违背韩国的意愿而在朝鲜半岛使用核武器。
金峻亨：给人们形成对危机状况的认识也是个问题。这种认识可能会向朝鲜发出错误的信号。如果把韩美两国发展成危机体制、战时应对体制，朝鲜也将会寻求更强有力的自卫手段。这可能会再次起到激化作用,韩国试图确保本身安全的行动，反而可能会让国民陷入于感到不安全的泥潭。这就是典型的“安全困境”。
问：关于乌克兰局势，韩美共同宣言中多次提到了俄罗斯，这如何解释？
金炼铁：随着美国将俄罗斯定为敌对国家，联合国安理会的职能也被“中断”了。俄乌冲突发生后，俄罗斯对安理会的乌克兰局势有关的几乎所有决议案都行使了一票否决权。因此，从世界层面来看，国际社会对悬案能够形成共识的制度本身已经消失了。也就是说，今后朝鲜进行核试验或洲际弹道导弹（ICBM）试射时，国际社会很难采取有效的应对措施。
金正燮：尹锡悦政府标榜“全球枢纽国家”，试图与美国建立“全面战略同盟”。当然，美国对韩国的期待水平就会上升，也会提出更多的要求。今后，如果不是单纯的修辞，而是与实际政策挂钩时，韩国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会备受关注。如果韩国向乌克兰提供武器，俄韩关系将会迅速恶化。反之，俄朝关系可能会迅速拉进关系。那么，在处理朝鲜半岛问题方面上可能会出现另一个困难。
图3 韩国总统尹锡悦与美国总统拜登（5月21日）
资料来源 ：https://www.president.go.kr/ko/contents_view.php?id=people&code=221&sno=0&search_item=&search_keyword=
问：虽然共同声明中没有正式出现“中国”，但美国方面指出，此次会谈的所有议题都是考虑到中国。其中有代表性的是“印太经济框架（IPEF）”。
金峻亨：在中美战略竞争中，美国为针对和牵制中国，利用定做型小多边合作联合体，采取重叠的、所谓“BESPOKE”战略，包括五眼联盟（Five Eyes）、四方安全对话（QUAD）、AUKUS， IPEF，等等。虽然有些可以认同，韩国新政府所主张的应进入制定规则的起点，但如果今后IPEF走向“封锁中国”，韩国又会怎么应对？因此，这里也会存在一些潜在的类似于“定时炸弹”的因素。所以我个人觉得，韩国向美国太容易打开了 “自动门”。
金正燮：此次共同声明中出现了“韩国建立印太平洋战略框架”一词。我认为虽然有必要，但韩美同盟和韩国要建立的印太经济框架之间的关系定位是很重要的。如果单纯地将韩美同盟的手段，打造成一个子概念，韩国外交的自主性将会大大减少。
问：继2021年韩美首脑会谈之后，今年又提及了台海问题。
金炼铁：“今年首脑会谈的文句虽然与去年相似，但有令人担忧的地方。”这是战略灵活性问题。卢武铉政府时期，从世界和地区层面上对驻韩美军的战略灵活性及其灵活运用表示了理解。但当时达成了共识，当涉及到东北亚地区纠纷时，韩美之间必须进行协商。但此后15年左右，两国之间的协议逐渐在减弱。如果今后动员韩美军事演习或韩美日三国军事演习和美国战略资产时，随着驻韩美军的战略灵活性进一步扩大，可能引发半岛局势紧张。
问：请大家最后总结发言。
金炼铁：我觉得会出现从未经历过的新局面。全球化时代、国际分工时代就已经结束。IPEF也正是针对全球化时代的结束，试图推进新型供应链的阵营化。由于俄乌冲突发生，俄罗斯维持了30多年的韩朝平衡外交时代也因此而结束了。朝核问题也很有可能因此而变得长期化、结构化，将导致朝韩关系的空间极度缩小。在剧变的国际形势下，尹锡悦政府需要认真思考，如何最大化韩国的国家利益的问题。
金正燮：此次韩美会谈就是表明韩国确实做出了选择美国的会谈。也就是说，就整个韩国外交战略来说，可能会产生负担，所以就带来需要迫切思考的问题。同盟是一种排他性的概念。因为他们以共同的威胁认知为基础，从而共同应对威胁。深化和扩大韩美关系固然很有必要，但尹锡悦政府也要留意同盟本身的排他性。
金峻亨：韩国执政党——国民力量党方面一直攻击文在寅政府，“美国和中国之间的战略模糊性要维持到什么时候”。尹锡悦政府确实已经做出了选择。这种选择会让韩国在复杂国际形势下会变得舒适吗？即使韩国选择了美国，并不能意味着解决所有问题，所以做出选择就很难。但一旦做出了选择，那么原本可以未来再考虑的问题，可能被迫提前到来。因此，如何完善这一选择，将成为韩国新政府的首要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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