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兴圭：尹锡悦政府加强美日合作之后想改善中韩关系，是过于理想化的想法
作者：金兴圭，韩国亚洲大学中美政策研究所所长
摘编：金兴圭，“尹锡悦政府加强美日合作之后改善中韩关系,是过于理想化的想法”，韩国《京乡新闻》，2024年1月1日。原文见左下角“阅读原文”
编译：申智善，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博士研究生；姜雪，外交学院国际关系研究所博士研究生
2023年12月28日，韩国亚洲大学中美政策研究所所长金兴圭教授接受《京乡新闻》采访，谈到了韩国尹锡悦政府的对外政策、美日韩合作、中美关系、中韩关系、朝鲜半岛局势等问题，以下就是采访内容。
《京乡新闻》：您认为2023年尹锡悦政府的外交政策中，最重要的事件是什么？
《京乡新闻》：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通过美日韩合作韩国的得与失是什么？
金兴圭：在当前朝鲜核导发展迅速以及理念对立的国际格局下，正在以美日为中心进行全球供应链重组，因此韩国对推进美日韩合作有一种紧迫感。为了避免被排除在美日为中心的供应链外，同时为未来的经济技术合作营造政治氛围，推进美日韩合作可以看作是一种“得”。然而，“失”似乎比尹锡悦政府预想的要大得多，在中美战略竞争时代，“搭便车”最终也会付出相应的代价。在新的国际格局中，能源和资源供应国十分重要，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国家是中国和俄罗斯。如果韩国与中俄两国关系恶化，那将对韩国的经济和安全带来巨大的损失，韩国的外交影响力（diplomatic leverage）也受到了损害。釜山世博会申办失败也是付出代价的例证。与中俄保持友好关系的国家被称为“全球南方”国家，这些国家大多无法被归类到所谓“自由民主政体”。韩国由于原封不动地接受了美国所提出的民主主义对权威主义框架，以至被困在这一框架中塑造敌对国家，造成了惨重的损失。
《京乡新闻》：2023年11月中美首脑会谈后，中美关系趋于稳定，您怎么看2024年的中美关系？
金兴圭：最能将美国对华 “去风险(de-risking)”战略概念化的是美国国家安全顾问杰克·沙利文提出的“小院高墙(small-yard, high-fence)”措施。随着美国对华实施遏制措施，使中国不具备对美国安全构成威胁的技术和力量，关键和新兴技术领域的竞争将持续加强。拜登政府就中美共存中的竞争与合作问题达成了共识，即影响民生的经济领域与竞争无关，应当进行合作。因为与中国的矛盾会导致物价上涨和物资供需问题，最终可能导致在下一届总统选举中失利。但由于共和党掌控众议院，反华情绪较大，因此持对华强硬立场较为有利。美国政治领导人也将继续提及台湾问题等敏感问题，但两国都不希望发生直接的军事冲突。
《京乡新闻》：尹锡悦政府的第二期外交、安全体系下，中韩关系将如何发展？
金兴圭：尹锡悦政府的问题是把对华关系想得过于简单了。与美国、日本加强合作后，接下来希望加强与中国的合作，这是十分“天真”的想法。对于中国来说，这是韩国根据自身需要所做出的暂时性战术变化，因此不会做出响应。其实，中国已经开始就供应链问题对韩国发出“警告”，新的一年很有可能逐步强化。
《京乡新闻》：开始对韩采取措施指的是中国限制尿素出口措施吗？
金兴圭：韩国政府解释说中国的出口限制是由于印度供应量的限制，但中方在合同签订后中断装货流程，这明显是“政治性”决定。我认为这是明确的对韩施压信号，因为该限制措施是在尹锡悦总统访问英国期间提及了与英国关系不大的南海问题后发生的。据悉，中国国内对韩国政策有过争论，认为应该尽力管控好中韩关系。但是随着尹锡悦总统访英时发表了“攻击中国”的言论，中国认为对韩“没有对策”，并开始打出尿素等供应链相关的牌。虽然中国似乎也没有完全破坏中韩关系的想法，但在今年4月国会选举之前，很有可能加大对尹锡悦政府施压的力度。而韩国现政府没有解决中韩关系的方案，尹锡悦总统风险很大，因此新的一年很难以乐观地态度看待中韩关系的健康发展。
《京乡新闻》：韩国政府积极推进的中韩日首脑会谈，是否可能在今年上半年举行？
金兴圭：估计中韩日首脑会谈上半年很难举办。韩国政府认为举办会谈是理所当然的，并在2023年底及2024年初一直在谈论举办时间，但却错误解读了中国的想法。在当前形势下，韩国接连发表对华强硬言论，中国总理访韩并举行中日韩首脑会谈的可能性比较低。虽然举办会谈的原则不会被打破，但还要看韩国国会议员选举后的对华政策变化，因此上半年举行会谈几乎很难。
《京乡新闻》：2024年是中朝建交75周年，中朝合作能达到什么程度？
金兴圭：中国认为自身与朝鲜和俄罗斯不同，不希望被捆绑为所谓“中俄朝联盟”。但鉴于朝鲜在地缘政治和军事上的重要性，中国将继续维持中朝友好关系，并利用好建交75周年的契机。同时，由于还要考虑与韩国的关系，因此中国也将慎重对待对朝政策。中朝之间的政策优先顺序存在差异，有必要对两者之间的差异进行区分。中国的外交优先事项是维护朝鲜半岛的稳定，中国不希望朝鲜半岛成为中国对外政策的重要变数。相反，朝鲜则想利用中国获得朝鲜半岛的主导权，从而遏制美国对朝鲜半岛的介入。
《京乡新闻》：为了阻止“中俄朝联合”形成，韩国应该采取什么样的外交政策？
金兴圭：韩国首先要避免以二分法的世界观处理对外关系。朝鲜所追求的军事发展与中国的东北亚未来构想并不一致。韩国应该重点关注中韩两国在维持朝鲜半岛稳定上的共同利益。两国之间加强沟通非常重要，但在对尹锡悦政府不信任的情况下，需要通过“1.5轨外交（半官半民）”积极进行沟通。在第四次工业革命时代，对于与安全相关的未来食物问题，中韩两国需要探讨共生的新模式。
《京乡新闻》：美国大选将对美日韩首脑会谈等三国合作产生何种影响？
金兴圭：目前美国对华实施遏制战略中最重要的盟国是日本和韩国。美国政府和民众希望美日韩首脑会谈持续下去，即使前总统特朗普再次当选，也很难明目张胆地破坏美日韩合作。但特朗普相对轻视同盟，日韩选举的结果也是变数，因此很难像尹锡悦政府所期待的那样维持美日韩合作。
《京乡新闻》：据说，如果特朗普再次执政，计划对几乎所有进口商品征收10%的“基本关税”，拜登政府时期在美投资的韩国企业的担忧也越来越大。
金兴圭：美国的风险已经大到不可忽视的程度。特朗普很有可能从“美国优先主义”走向“美国唯一主义”。韩国不能冒着全部风险把核心技术和力量投资到美国，政府也不能把政治决策强加到经济议题上。如果转向“美国唯一主义”，那么拜登政府为形成对华战线而推进的强化与同盟国关系，将会与加强美国国内力量形成冲突。在复杂的国际局势下，对于如何确保韩国的利益，现在应该适时考虑以较为均衡的方式实施对外政策了。
《京乡新闻》：如果特朗普在美国大选中当选，包括朝核问题在内的美朝关系将如何发展？
金兴圭：特朗普认为对朝鲜问题有影响力，所以应该会积极出面解决。但为了解决现实问题，可能会有限度地承认朝鲜拥核，进而从核冻结走向核裁军，代价是推进裁减驻韩美军及改善美朝关系。那么，尹锡悦政府的对朝“极限施压”政策和以军事优势为基础的对朝遏制战略将不再有效，对朝政策也会陷入困境。
《京乡新闻》：2019年河内举行的朝美首脑会谈未达成协议，朝鲜会有心理阴影吗？
金兴圭：虽然朝鲜不会抱太大期望，但不会因此而放弃。取而代之的是，朝鲜可能会要求裁减驻韩美军或制定撤军日程表，并且要求改善朝美关系和解除对朝制裁。朝美很有可能在核冻结或有限缩减上达成协议，而不是完全解决朝核问题，对于韩国来说将会是非常不利和困难的情况。
《京乡新闻》：为缓和朝韩关系，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外交努力？
金兴圭：韩国应该重新考虑以周边“四强外交”为中心的对朝外交。不要把朝鲜问题局限于朝鲜半岛或东北亚地区，而是要在防止核扩散、裁军、世界和平等世界性议题的框架下实现朝核问题的国际化和多边化。应当将朝韩各自加入联合国的情况视为现实，追求对抗性的共存战略。另外，为了应对朝鲜核导，应周密地准备立足于自强原则的军事应对战略。只依靠美国的核威慑战略，成本较高，并且可靠性也低。我认为韩国最终会面临着必须自己解决问题的情况。
《京乡新闻》：为了达成尹锡悦政府的“全球中枢国家”的外交目标，首先要做的是什么？
金兴圭：首先应该摆脱二分法的世界观和阵营对抗的逻辑，接受世界正在向复合多元化时代发展的特性。自古朝鲜以来，我们从未拥有过像现在这样大的世界影响力。不仅在政治、经济上如此，还具备了软实力。韩国应充分利用这一点，在新的国际秩序中，应主动提出战略构想从而拥有更多的主动权。韩国从未侵略过他国，也拥有了自身实现民主主义的底气和魅力。现在的国际政治秩序遵循“丛林法则”，面对新的国际秩序变化，需要以自强为基础，同时利用同盟关系和国际联盟，最重要的是形成国民共识。釜山申办世博会投入了5000亿韩元，却只获得29票，这极大伤害了韩国国民的自尊心，在韩举行的世界童子军大会(World Scout Jamboree)也出现了问题。韩国政界不应该将外交上的失利归结“无可奈何”，而应该先赢得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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