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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领巾之痛

园地耕耘者 一枚园地6 2021-08-21

红领巾之痛

杨豪|文


我读小学的时候,是在四十年之前;我认识红领巾并知道它是五星红旗的一角,也是在四十年之前。

可是,从那时起,我就与红领巾无缘。我只能看着同学们在老师的带领下,在国旗下宣誓,并从此天天戴着红领巾上学。


戴上红领巾,就叫少先队员,少先队的意思,就是少年先锋队。虽然那时我还不知道“先锋”的意思,也隐约感到它代表着一种身份,而这种身份的人,不可能是我。


我至今不会唱几乎所有人都会唱的《中国少年先锋队队歌》,就因为我没有戴红领巾的资格,当时的老师并没有不准我唱,但在老师教大家唱的时候,我根本没有心思学,只是装着学唱的样子,一句歌词也记不住。


后来我发现,有些人根本不珍惜红领巾。有的不戴了,有的戴得很脏,有的当手帕玩游戏……


幼小的心灵难过纠结,我想戴而不能戴,他们能戴却厌恶了,我很想不通,也很压抑,而且总盼望有人不小心把红领巾弄丢了让我捡到。


偏偏有一天,我竟真的捡到一块红领巾,很脏,我却兴奋得在内心开怀大笑。


回家后却不敢给父母说,怕他们认为我是偷来的。我悄悄到河沟里把红领巾洗干净,放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晾干。在晾的过程中,我等不及一会又去看看,一摸还是湿的,心里急不可耐,太想戴上它风光一回。


总算等干了,趁没人看见,我对着镜子就往脖颈上戴,可我不会打那个结。正在犯愁又着急之时,父亲突然进家,害羞与惊恐同时涌上心头,脸热得发烫,心里胆怯万分。


父亲却笑了:“这又不是你自己的东西,不能戴!”我想不到父亲会是这种态度,他知道不是我的东西,却不认为是我偷来的。随即他轻拍我的肩膀,说:“玩玩还给人家,不要。我们没资格戴。”语气很温暖,态度很坚决,让我茫然一片。


看着父亲的目光,我勉强点头同意,心里却不是滋味。那时对出身问题还不理解,搞不懂为什么我就不能和别人一样。但从父亲的话语和表情上,我似乎感到了他的无奈——因为我是他的儿子,所以我不能戴红领巾。


马上又想起,其实我根本不好意思戴着这红领巾去学校,它不是老师发给我的。还想起一些同学说我的话:地主崽子不能戴红领巾。说这话时,他们带着蔑视的口吻和表情。


我闷声不响地把红领巾放回捡到的地方,真要放到地上时,心里特别舍不得,如同有人威逼我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丢掉一样。我在那里呆呆地站了许久,走回家时仍不断地回望,回望那块被我洗得十分鲜艳的红领巾。


四十多年来,只要看到红领巾,往事总会涌上心头。没想到四十多年之后,我竟能戴上红领巾了。


一个天真烂漫、满脸稚气的小姑娘,先给我敬了一个队礼,再把它戴在我的脖颈上。当时我想,如果没有她的帮忙,我仍然打不了那个结,也不可能一下子说清这其中的原因。


小姑娘是织金五小的学生,去年六一之前,该校慎重地给我颁了一本学校关工委职位聘书,让我得以戴上红领巾参与他们的六一庆祝活动,因而今年我是第二次戴上红领巾了。


我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而这种满足,却让我想起过往无法弥补的失落……

 

四十年前,一九七二年,我读小学一年级。


未读书之前,我已会在老屋的木门上用毛笔写“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了,但那时真不懂“毛主席”是什么意思,也不懂“万岁万万岁”是什么意思,老屋木门至今犹在。


那时更不知道“阶级”的意思,后来在收音机里听到“阶级斗争是纲,其余都是目”这句话,说是毛主席说的,这时我才明白“毛主席”是某个人,却把“毛主席”当成了名字;同样不知道“纲”和“目”是什么。


我问父亲,他说:“你看这把锄头,挖土的地方是钢,手握的地方就是木。”我大约明白的意思是,是“钢”就硬,是“木”就软,所以“阶级斗争”比“其余”的事情更重要。


直到后来知道了“纲举目张”这个成语,我才明白自己把字也搞错了,父亲不识字当然也错了,但他的讲法和本意是近似的。其实这话是说,阶级斗争是那个时代的大主题,其它任何事情都必须从属于它。


但我对“斗争”却刻骨铭心。我经常看到本家堂哥和他比我年长的儿子,还有我已经年迈的姑父,长期被当街斗争或游斗全公社。


赶场天在人流密集的地方、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批斗;平时到每个生产队集中劳动的地方进行批斗。目的就是让广大贫下中农牢记地主的罪大恶极和累累血债。


所谓斗争,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反捆着地主的双手,再命令弯90度,头也弯,腰也弯,脖颈上再挂一张纸牌,上面写着“某某大地主”或其它罪名。然后就是公社领导们拿出稿子照着念,念得声色俱厉又十分夸张,从头到尾历数你十恶不赦的罪恶。


念完后还要捏紧拳头并高高举过头顶,举一次就高喊一句口号,在场群众随即跟着喊一次:坚决打倒恶霸大地主某某某!杀声震天,杀气腾腾,仿佛不把地主批倒斗臭就不会罢休,仿佛要这样百姓才会过上幸福安定的日子。


而我眼前的那些恶霸大地主,无不是一副哭丧着脸的弱者之相。特别是看到自己的亲人被批斗时,我十分害怕那样的场景却不敢躲开,生怕躲开反而会被人发现,然后也把我揪出来批斗。


眼睁睁地看着,心里有说不出的惶恐。我想不明白这罪大恶极的人,为什么却是过着苦日子。心里十分厌恶被称作“地主”和“地主崽子”却无可奈何,也明白自己没有资格戴红领巾的原因了。


彼时,正是那次史无前例的运动在全国开展得如火如荼之际,我年龄虽小,感受却特别深刻。


记得到1976年“四人帮”已经被打倒之后,我依然看见亲人被批斗,他们扛着用稻草扎成的四个“魔人”被游斗全公社,四个“魔人”自然就是“四人帮”了,由此我才明白“四人帮”就是“四人一帮”的意思。


原本属于偏穷之地的那所小学校园,墙壁上依然贴满了大字报,“坚决打倒某某某”“狠批某某某”“反击某某风”这样的标语随处可见。


时过境迁,今天“斗地主”已然成为生活和网络上的扑克游戏,我相信游戏的发明者和玩乐者,对那段历史的切肤之痛是缺乏体会的,而我在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说不上心有余悸,但脑子里仍然会浮现出当年的许多画面。


一件件事实让我默认自己没有戴红领巾的资格,慢慢地我也不再想这陈年旧事了。真正幸运的是,自知命运悲苦、惯于逆来顺受、忍气吞声的父亲,没有让我看到他被批斗。


小学五年,红领巾很快地离我远去。

 

以今天的眼光看那个时代未免可笑,更是苦笑。


现在已经承认那是黑白混淆是非颠倒的时代,但我总认为这种说法难以作为曾经受罪的哪怕是一点点安慰,事实上那就是拿破仑所谓“强权就是真理,真理就是强权”的时代。


一切都是由强权说了算,从精神到肉体的折磨、曾经死了多少人我无法统计,但它绝不是一个小数目,仿佛黑压压的景象对我及与我有相同经历的人来说,一切恍如昨天。


除非那个年代能看到今天,我们才可以心存一点对于未来的幻想,然而,相隔四十多年,谁能未卜先知?


我丝毫不敢否认自己当年对红领巾的梦想,否则就是对幼小心灵的不负责任,但这与红领巾是不是“先烈的鲜血染成的”、是不是“五星红旗的一角”没有关系,因为那时根本不懂这些。


而且奇怪于明明是红布做成的红领巾,为什么会是先烈的鲜血染成,飘扬的五星红旗明明是好好的,为什么红领巾会是它的一角。当年对红领巾的梦想固然有些孩子气,但一定有对人格平等的渴望。


后来我明白这“地主”成分其实怪不得父母,他们不但没有罪大恶极,而且是长年累月、忍辱负重地在农村生活,付出同样的劳动,得不到同样的报酬,甚至连喂头牛的资格也被剥夺了,还奢谈什么人格平等呢?


很多年我们家一年没有半年粮,今年不够吃,要好话说尽才借得别人家80斤苞谷,明年收成后得偿还100斤大米,总是这样循环往复。这样的生活窘境,按理父母也是贫农啊!


但因为祖父和外祖父都被划成地主,这顶“地主帽子”便成了父母的“紧箍咒”,也成了我们的“紧箍咒”,去责怪早就变成泥土的两位祖辈已经没有意义,生落那个时代,那是他们无法逾越的坎。


长大一些之后我才知道,作为“地主”的祖父居然是饿死的,他去世时父亲不过九岁;同样,作为“地主”的外祖父也不富有,但他是一个才华横溢、在当地德高望重的开明绅士,曾被百姓举荐为以那区区长,1951年即被正法,让母亲七岁就当了孤儿。


两位祖辈都是生在穷乡僻壤,只不过凭自己的聪明、勤劳和省吃俭用,有所结余而购置了一些土地而已,但在那个划“地主”也有指标的年代,成为社会变革的牺牲品是一种必然。这就是我戴不上红领巾的历史根源。


好就好在社会是进步的。到我进入初中一年级那年,所谓“地富反坏右”都同时摘帽了。


记得当时班里有一个同样是“地主”但平时颇为调皮捣蛋的同学站到课桌上高声宣布:我家今天摘帽了!不再是地主了!以后谁再叫我地主小心挨打。


看着他得意的神情,我没有兴奋,因为我无法相信这一天能够到来。后来的事实证明“摘帽”是真实的,从那时起,在填表的时候,我以前最怕的“地主”二字被老师交待要填成“学生”了。


“地主”已然离开,一去不复返了,今天我倒很想当一回地主,却没有这个能力,我的身边富人很多,他们都没能成为地主,我有什么理由不当贫农?


而在我对当贫农心安理得的时候,国家的户籍改革和城市化来了,过去数十年梦寐以求的东西仿佛指日可待,我可以成为一个城市人了——不过口粮还得自己想办法。


这原本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但已是天命之年的我,学会淡定一些了——五十年未必能改变一件事情,但五十年,完全可以看透一些事情,明白一些道理,我也算交足了学费。


想不到的是,已经是第二次得到小朋友戴上红领巾的我,居然还有这么多感慨,并且要用文字记录下来。


一个孩子能懂的道理毕竟太有限,一个稚嫩的肩膀能承受人格歧视的力量又是何等弱小!不管城市和乡村,同在一片蓝天之下,我多么希望所有的孩子,都能接受到同样温暖的阳光。


健康,快乐,是孩子们最应该的、最好的追求,但实现这些追求的精神与物质条件应当由国家、由政府来创造。


实事求是地说,生于六十年代的人所见证的,是痛苦比快乐更多的一段岁月,而我们的父辈所见证的,往往是一个完全痛苦的人生,好在有今天的我们,以及我们已有的从容与淡定。


写完这篇文字,我不再后悔没有戴上红领巾的事了,因为我认识并深刻理解那个人妖错位的时代。比起许许多多死于非命的人,我庆幸自己的生命依然完好,庆幸自己五十多岁时戴上红领巾。而对红领巾的理解,比少年时厚重得多、也轻松得多了。


红领巾之痛,不痛了!



【作者简介】杨豪,年逾天命,文化追求者。中国民主同盟盟员,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贵州省评论家协会会员,贵州省诗词楹联学会会员,毕节市作家协会会员,织金县政协常委,织金县作家协会主席。

(编辑:呼斯楞豫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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