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声Ⅴ（12）他没有选择独木桥，却也没找到阳关道
他没有选择独木桥，却也没找到阳关道
青禾｜文
湖北十堰丹江口汉江科技学校17岁学生余骏，在学校组织的实习期间，每天从晚6：45到次日早上6：45，从事工厂搬运工作，12小时中间只有一小时吃饭时间。
该生眼睛高度近视，长期患有胃病。由于夜班打乱了生理节奏，白天睡觉，该吃饭时不能吃，晚上半夜瞌睡，该吃饭时吃不下，于是胃病复发。
在实难忍受的情况下，多次提出希望调整为白班，但一直未获批准。而当余骏胃痛难忍请假时，又被记为旷工。
在此期间，拉长不断将情况回报给带队老师，老师又把情况回报家长，并说，三个月实习不完成不发毕业证，旷工四次坚决开除学籍。而在6月17号，实际已经遣返两名学生，开除一名。
余骏咬牙坚持，快到半月时，一天夜班，眼镜撞坏，头撞破，拉长不仅不让休息，竟用胶带把眼镜绑住，要求坚持到下班。第二天，余骏请假配眼镜，拉长同意了。但当拉长给老师回报时，又给余骏记了旷工。
在余骏极力解释自己“请过假”后，班主任仍然在班级群两次通报余骏“旷工4次”，并“提出严重警告，如有下次坚决开除”。并通报给家长，家长只好打电话给儿子鼓气，也要求儿子坚持。
因为第三次拉长记的旷工本来不成立，却被学校认可。17岁的余骏感到无处申冤，感到四面围城。最终，在6月25日上午10点半，选择了跳楼。
得到通知的余骏家长痛不欲生，他们怎么也不能相信，刚过完17岁生日的儿子，会离父母而去。6月10号儿子从丹江口出发那天，父亲一直等到下半夜儿子抵达深圳才放心入睡。仅仅半个月，阴阳两隔。
当儿子多次在电话中跟父亲说工作太累，身体有病，承受不住时，父亲总是劝他为了中专文凭忍耐一下。因为余骏的理想是当兵，没有文凭，当兵也不可能。
而今，面对儿子的永别，无论怎样地追悔，也追不回生命，这是何等残酷的折磨！在某种意义上，父母也是同谋者，这份痛，谁堪承受！
正如父亲痛悔自责，“儿子在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没有和他站在一起。早知道这样，大不了不要毕业证，只要我儿子安全健康就好。”
关于事件全过程，《今日头条》7月5号有数千字的记录，十分详尽。那份记述，令无数人落泪。
毕竟不是当事人，不敢说文字记录与事实没有一点出入，但余骏跳楼，应该假不了。而学校安排的实习，以及多次的警告开除学籍，都有记录，也假不了。至于工厂的工作记录，更是有案可查。
这是一个信息详尽记录的时代，只要你真做了，就逃不掉。而且，该校在2019年组织学生实习期间，就曾发生一名学生意外坠楼事件，法院判决，网络依然可查。
应该让我们引起重视和思考的是：
第一，目前，教育改革中，有一项颇受关注的意见，即中考分流。简单理解，就是初中毕业后，一半上高中，一半上职校，着重培养有一技之长的应用性人才。这应该是一项既节约教育资源，又符合社会需求的不错思路。
任何社会，都是一个大系统，都由各具特色，各有个性的人组成。老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中考分流，并不是分等级，而是根据社会需求和个人兴趣，找到最适合每个人的社会位置。教育的改革没错，余骏的选择也没错。
然而，怀着美好愿望的余骏，在职校苦读，却没有盼到毕业考试，没有盼到毕业文凭，只盼到了无法突破的围城和绝望。
这不能不让即将被分流的万千学子和家长，在心里打下一个大大的问号。
如果这个学校是首犯，我们多少还可给予谅解。可是，2019年，它就曾被告上法庭。那么，时间又过去了两年，学校不仅没进步，还变得更加恶劣。
它不举行毕业考试，却可以让实习一票否决毕业证，并开除学籍。
我没查文件，但假如有如此文件，是否更应该查一查我们的教育行政部门？是谁规定如此霸道的文件！如果有此文件，他们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把一茬又一茬年轻人像驱赶羊群一样，赶到他们想赶去的任何地方。因为，实习是学生能否拿到毕业证的唯一条件。
他们已经这样做了，因为，他们已经注册了劳务公司。
这样的学校办学宗旨令人怀疑，这样的学校得不到严惩，中考如何分流？？？
第二，深圳工厂的上班时间，是否符合劳动法。
有很多职业，必须是24小时全天候，也有许多赶工期赶合同赶任务，需要加班加点，这不可避免。不过，在我们最熟悉的话语里，这样的情况下，一般都是三班倒，尤其是有规律可循的岗位。当然，有很多创造性工作，不乏连续作战，那是本人自愿或情非得已。目前的996，不乏其人，但也不乏怨声。
可是，工厂流水线上的两班倒，却是早已被谴责，被唾弃的做法。因为，流水线不像个性化工作，它几乎永远一个姿势，一个动作，一个标准，不能改变，更不能停止。不是机器人是什么？
人终究不是机器，每个人都是一个单独的个体，他会生不同的病，会有特殊的社会关系，会有不同的需求。
而余骏被要求的是生病不能请假，累得要倒下还不能说，夜班瞌睡了必须硬撑。试想，一个17岁的孩子，从没经过如此训练，而且有胃病，眼睛高度近视，别说是夜班，哪怕白班，可能也难以承受。
据说，深圳在九十年代基本都是这样，叫做上大班。估计也不是深圳，整个珠江三角洲都差不多。当时有学者做过调查，每年在生产线上被切下的手指就有四万多。
记得有个制衣厂，女工被锁在车间，起火了，都没逃出来。
或许，有人会说，这是所有资本原始积累必经的阶段，英国曾经的血汗工厂，美国大地上的万千汤姆叔叔，中国的包身工。可这是21世纪，即便资源自由配置，也要受法律约束。
我们理解发展中的必须代价，但更应该使发展中的教训不再复制。富士康在世纪初的工人连续跳楼，曾引起社会对工人状况的高度关注，因为我们是一个懂得仁慈的民族，是一个相信人之初，性本善的民族，是一个追求自由幸福的民族。
即便不站在道德高地，至少应该坚守法律底线，如果法律底线失守，我们还指望什么？
更或许有人会说，现在孩子太娇惯，连三个月实习的苦都吃不了，将来如何适应社会。
的确，孩子应该学会吃苦，但吃苦也也有合理范围，劳动法规定以内的苦应该吃，越过劳动法，就应该勇敢维护自己的权益，选择沉默隐忍，或者选择逃避甚至自杀，肯定不能赞同。我们又有什么理由要求一个17岁的孩子必须坚强？
第三，教育是大家公认的民族未来。一个五千年文化未曾断绝的民族，是把“师”与“天地”放在同一位置的。师，便是教育，教育是学校应该承担的社会使命。
教育，也是全人类的共识。五月花号的开拓者，上岸十六年即建起了哈佛，因此，人说，先有哈佛，后有美国。
抗日战争的艰苦岁月，西南联大依然倔强的延续着一个民族的传统，培养出群星璀璨的一代大师。
农村曾经的扫盲运动，后来的义务教育，现在的一个都不能少。我们其实是懂得教育的深远意义的。但当我们把教育完全当作产业，当成赚钱的工具，我们是否已经忘记了教育的初心，是否让那些准备接受教育的年轻人心存疑虑，是否让那些孩子们的父母不堪重负？
大家都说，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余骏没有选择独木桥，却也没有找到一条阳关道。
【作者简介】青禾：女，七十岁，退休赋闲在家。平民情结，眼睛朝下，深谙底层生活不易。一枚园地耕耘者。
（编辑：安然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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