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麦：霜降水返壑，风落木归山
霜降水返壑，风落木归山
黑麦｜文
在北方，霜降节气是一个美的节日。
站在阳台上，目光越过矮的围墙，有一大片空地。那里盛放着秋日的王国。芦苇、白茅的穗子，闪着银色的亮光；爬山虎的叶子攀到哪里，哪里就像挨了血红的一鞭；白蜡最先转黄，每一片叶子都变作金币，又像染了一头时尚的金发，国槐、榆树、杨树有样学样，全都披上金灿灿的黄；火炬树也不甘寂寞，在阳光照耀之下，燃烧起来了。
到了霜降节气，昼夜温差达到十多摄氏度，很多树木都像在夜间完成了华丽一变，清晨的太阳一照，我们愣愣地叹道：太美了！
拾起一片白蜡或杜梨的叶子，放在掌心，仔细端详，会发现一片叶子上有十多种色彩，很多种是彩铅或者油画水彩无法包含的，而我们也没有能力去命名。只能欣赏着，只是欣赏着，然后夹在书页里，企图留住一片秋光。
秋阳温煦，一点都不输给春光。有些敏感的植物花开二度，如金钟花、连翘、紫花地丁和苦菜等，但这个季节已经显不出花朵了。或者说，满树满树的叶子都是盛开的花朵，黄的、红的、紫的、银白的、杂色斑斓的，比春花更盛大，更汹涌热烈，更酣畅淋漓，也更具有一种壮阔的美。
于是，人们受到感召，纷纷走出家门来到公园，携老扶幼，摩肩擦踵，庆祝秋天里这美的节日。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霜降节气，与叶子的色彩以及秋天的美，就这样紧紧地相关联了。
在园子等候参加活动的伙伴们。小雪花连蹦带跳地跑过来：“老师，我在河边发现倒影之美了。”我很高兴，孩子还能记得上次的“寻美”课。将美分为不同的形式，是一种引导，为了让孩子们看见和听清。
与审美体验不同，霜降节气的活动，主题为一平米森林王国，重在观察和思考。这个活动主题借鉴了美国生物学家戴维·乔治·哈斯凯尔的做法。他的《看不见的森林——林中自然笔记》以一年时间为主线，通过持续不断地观察，逐渐揭开藏在一平方米土地中的秘密。
虽然只有小小一片地方，在作者的带领下，却像经历了一场领略自然奥秘的旅行。当然，最重要的在于，这种观测方式既简单实用，又能够借此窥见自然万事万物之间的联系。
活动开始前，先做了一个游戏：编织生命网。
孩子们依次扮演园子中的海棠树、海棠果、落叶、虫子、鸟、土壤和阳光、水分等（竟然有孩子说出了真菌！），然后通过一根绳子串联起来。
再情境假设，有一天园丁抱来电锯，咔嚓咔嚓放倒了树木，那会怎么样——“海棠树”往后倒下的瞬间，拽紧绳子，“啪”地一下再松开——这个时候，生命网上的其他生物/非生物都感受到了“影响”。
接着假设，园子被喷了大量农药，鸟儿不来了会怎么样？一个月不下雨，土壤干旱会怎么样？孩子们体验得不亦乐乎。没错，游戏的用意正在于让他们认识“联系”。
为了做得好玩，符合孩子们的认知，课程设计将一平米观察与创意想象结合起来。比如圈起来的一平米就是我们每个人的森林王国，可以给它命名，并根据每种生物之间的关系，展开联想，讲一个故事。
孩子们对自己的王国充满热情。示范时，我以为石板路上光秃秃的，一无所有。但孩子们发现了马蔺草的种子、构树卷曲的黄叶、半截干枯的狗尾草、不知什么叶子的叶柄以及几颗砂砾。
种子从哪里来？叶子从哪里来？砂砾从哪里来？它们之间可否有什么关系？在一个个问号的引导下，孩子们开启了小脑筋。
原本，我设计了几个观察点，包括大杜梨树下、白蜡树下、爬山虎丛和构树周围，并一一指给他们。但更多孩子却自主选择，包括池塘边、瀑布旁、海棠树周围。有的孩子很有意思，圈住一株小小的蒲公英或者一截树桩展开观察，然后跑回来大声说道：
“我发现了别人都没有发现的，看——好多蘑菇（其实是树舌）！”
孩子们命名了玉石国、青蛙国、落叶国、杜梨国、蒲公英国、小草国等等，并把发生的故事分享出来。
有的是战争故事，玉石国用羽毛船载着种子士兵，青蛙国用树叶载着浆果士兵，在水中开战，最后这些种子士兵传播到四面八方。有的是人生哲理，杜梨的果子掉在地上，被蚂蚁吃掉，蚂蚁又被人踩死了，人呢，最后老死了。有的像连环画，一棵大树长得很好，秋天结出果子，鸟飞来吃果子，拉的鸟粪化为土壤。
最后，他们都能够找到“森林王国”中几样事物的联系，这说明课程目标达到了。
与“寻美”课一样，一平米观察同样能够延伸到生活中。尤其在城市，经常可以看到砖块儿围成的四方形，大树周围长满了各种小花小草，以及枯枝、树叶、蚂蚁、蜗牛壳等等。仔细观察，能够找到太多东西了。
“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这是布莱克的著名诗句。一平米观察同样是在方寸之地管窥一座大森林，在限定之中寻找无限，在有形之中思考无形。
这次活动也促使我思考很多关于教育的问题。
我们能否允许孩子犯错？
我们能否过多地干涉孩子成长？
我们是否有权利剥夺孩子犯错的机会？
一个人从失败中学习得多还是从成功中学习得多？
一味地让孩子竞争，比别人优秀，是出自孩子的本意还是大人的欲望太盛？父母与孩子的关系是给予与被给予、教育与被教育、还是应该彼此平等且民主？
我也没有很好的答案。也许，这些问题本身就没有标准答案。
当我看到孩子们突发奇想提出了有趣的问题，当我看到妈妈用捡拾的镂空叶子做的书签，当我看到亲子共同完成的“森林精灵”，当我听到家长们的真诚分享时，都让人十分开心。因为有缘结识这么多大伙伴、小朋友，一起走过春夏秋冬。
【作者简介】黑麦，八零后。热爱人间草木，及一切无名之人。一枚园地耕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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