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金融脱钩的影响几何:来自金融CGE模型的思考
Editor's Note
转自课题组郭超艺同学个人公众号。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快乐的郭鑫洋 Author 鑫洋Gary
“两败俱伤”
引言
自2018年以来,中美经贸关系出现了不少裂痕。特别是俄乌战争以来,俄罗斯近乎被全球金融系统除名,这似乎对我国有某种意义上的镜鉴
当然,没有人希望中美关系走到那一步。但中美金融脱钩的可能性似乎正在增加?一些事实包括但不限于:国内企业海外撤资、中国的监管、美国新法案、中概股暴跌等增加了人们的担忧
澳大利亚著名模型学者P.Dixon通过一个涵盖国家资产-负债流动矩阵的CGE模型探讨了这一热点问题。文章于2021年见刊Journal of Global Economic Analysis①.。
金融CGE模块的核心逻辑(可略过)
概况:Dixon的模型基于经典的GTAP,他划分了18个地区和57个部门。其中金融部门的设定要追溯到Ianchovichina and McDougall (2012)。但他做了三点改进:
一国可以控制外国资本的流入,以此在模型中表征双边关系特征;
允许金融债权方终止交易并索赔,也可以转卖;
假设每个地区都有一个金融决策主体(类似于央行的设定),最优化其国内资本和海外金融资产组合收益
模型数据:大部分基于GTAP数据库,但金融模块的核心数据基于多国的资产-负债矩阵(源自IMF和各国央行数据库),如表1所示:横看是资产方,纵看是负债方。可见2015年中国持有美国的资产为3万亿(美国欠中国的债务),中国对美国的负债是1.14万亿(我们欠美国的债务)。对角线为境内总资产,可见中国的境内实物资产价值为40.79万亿,境内外总资产为51.41万亿,境内外总负债为49.64万亿,而中国在2015年的海外金融净资产就是51.41-49.64=1.77万亿元
表1:2015年多国资产-负债矩阵示例(2015年,万亿美元)
USA | China | Japan | …… | Total | |
USA | 53.85 | 3.00 | 2.06 | …… | 81.11 |
China | 1.14 | 40.79 | 0.66 | …… | 49.64 |
Japan | 1.09 | 0.41 | 17.73 | …… | 22.46 |
…… | …… | …… | …… | …… | …… |
Total | 74.96 | 51.41 | 25.65 | …… | 367.76 |
优化过程:一国的金融决策主体(可以理解为央行)需要根据利益最大化原则,最优地选择其金融资产组合。如公式(5)与(6):
(5)是一个内生变量为Z1的CES函数,Z1是年末r国在海外各国(s)持有的资产,而FB1则是r国这些海外资产的加总,意思为Financial Budget。FB1由 (年初境内实物资产+年初持有的所有外国资产+年内折旧后净储蓄+年内净负债) 组成。R是资产回报率,σ为r国这些海外资产之间的替代弹性,δ>0体现了海外资产之间的不完全替代关系,反应了某些国家之间的特殊金融关系。
由上小段可见模型在优化年末资产组合Z1时,必会与回报率Rs,r有关。模型紧接着设定Rs,r与s国境内资产回报率、s国海外资产回报率有关(公式9)。这里S是这两种资产的份额。T为脱钩系数。T越低,表示Rs,r越低,r国越不愿意持有s国的资产。此外,r国境内资产的回报率被定义为ROREr
笔者的总体理解:如此这般,实际上就在全球CGE模型内更加详细地刻画了【资本的供给端】及【资本供给方之间的不完全竞争】。国内大部分CGE模型的资本流动设定都是:各地区、各部门遵从资本回报率而无差别自由流动,不考虑负债。
中美脱钩的情景设定
作者一共设置了三种脱钩情景:
(1)假设2016-2018年间,美国从中国撤资50%
(2)假设2016-2018年间,中国从美国撤资50%
(3)假设2016-2018年间,中美互相撤资50%
同时,还有一个暂未考虑任何政策冲击的基准情景,其中各国2015-2025年间有正常的GDP,人口和就业趋势。
如前所述,作者通过T这一参数(见公式9)降低国别之间资产回报率,进而实现中美脱钩的情景设定。
此外,作者也在最后一节额外考虑了中美之间贸易脱钩的影响。贸易脱钩通过GTAP内设的关税参数实现,分别考虑美国从中国减少50%的进口、中国从美国减少50%的进口,互相减少50%进口的假设情景。
宏观经济结果
根据假设以及模型的最优结果,作者主要研究了三种情景下中国、美国、世界其他地区的真实GDP、就业水平、投资等宏观经济指标的变动。同时,作者也分别考虑了贸易脱钩,以及金融贸易一起脱钩的影响
结果1:任何一国的单方面撤资都会使得该国资本回流,有利于该国的宏观经济各项指标。而另外一国则蒙受单边损失。这一点并不令人意外(图1).
结果2:中国可能会成为双边金融战的赢家,中国的宏观经济在中美互殴的结果下更有韧性。原因有二:
中国持有的美方资产多于美国持有的中方资产,即中国是美国的更大债主;
是中国的海外投融资占比低,资金回流的去向大部分都是国内资本市场。而美国更依赖海外投融资。
这个结果有点意思,据2015年的资产负债表,海外负债占美国总债务的30%,海外资产占美国总资产的27%。而中国,这俩数字分别是16%和15%。美国竟然“输”在了其标志性的开放金融环境,而中国将‘赢’在其坚韧的内循环和庞大的外汇储备(图1)
图1 三种情景与BAU的宏观指标差异%:以GDP为例【金融脱钩】
结果3:贸易脱钩下,美国可能会成为那个赢家。但无论怎样都会使得自身经济蒙受损失(损人损己),这与金融脱钩不同(损人利己)。因为中国对美国始终是贸易顺差,美国从中国进口更多的商品与服务。但由于两国深度的经贸关系,一旦贸易脱钩,两国GDP同时都会受难,只不过程度不同罢了(图2)。
图2 三种情景与BAU的宏观指标差异%:以GDP为例【贸易脱钩】
结果4:若贸易和金融同时脱钩,美国的处境会更惨重,中国相对好些,但也两败俱伤。两场脱钩战役虽互有赢家,但总体损失仍然增加。看起来中国比美国更有韧性,但总归是两败俱伤(图3)
图3 金融与贸易【双脱钩】下的GDP情景变化
一些思考
单从文章结果看,作者的设定与现实比,还是显得简单了:
未全面考虑资本回流的影响,比如国内通膨也会影响生产
未全面表达资本所附带的知识产权,技术水平等。若真脱钩,我国很多企业会因为缺乏核心科技进口而面临重大损失。比如但在CGE模型的资金和产品流中,还不能定位到芯片等很多微小但关键的产品门类。
再次,对政治上的次生影响欠考虑。比如脱钩会连带禁止我们使用国际货币结算,那世界其他地区(ROW)与我们的经贸也会减少。
综上,笔者认为模型结果大大低估了脱钩的真实影响。
Dixon这些年笔耕不辍,连续在CGE模型的既有框架内探讨了很多传统完美市场假设之外的second-best问题,比如工资黏性、垄断市场和金融模块。这篇文章在金融资产负债的国家间流向方面下足了功夫,丰富了CGE模型可探讨的议题,也增加了模型与现实的连结。
在国内,这些second-best的CGE模型还比较鲜见。
回到气候变化领域,借用好朋友Shangwei Liu公众号中写的那样:多年来,模型先从经济角度理解减排,而后transform到技术角度关注最优路径,再次transform到各类协同效益。下一步的趋势恐怕是从完美假设transform到second-best,行为/投资/政治/技术推进等市场失灵的问题。
在此意义上,我们不妨思考一个问题:
气候变化如何影响金融,金融又会怎样影响气候行动呢?今年以来笔者关注到了一些来自实证的证据,譬如笔者的老乡(RUC财金学院Lu教授)写了一篇文章②,发现2012年以来,银行部门对新能源部门的风险依赖越来越明显,气候政策会影响金融系统稳定性。记得那晚的出租车上,Lu教授激动地向我描述,碳中和一定可以实现,但去煤去油低碳转型会给银行系统带来很大的债务负担,有多大可能发生系统性风险呢?
我俩你看我,我看你,都兴奋地觉得可以继续做下去。
笔者的师妹乔总,作为一个金融专业转环境科学的头铁,也曾经在其毕业论文中研究过极端天气影响股价的事实,并谈及气候与金融的连结。由于截止发稿前乔总还未回复我的微信,所以我也不知道这篇文章的DOI是多少。便不展示了罢。
笔者想去国际组织和多边银行工作的心人尽皆知,所以气候变化、国际金融与技术进步的问题我大概会一直求索下去
参考文献:
① Dixon, P., J. Giesecke, J. Nassios and M.Rimmer (2021). "Finance in a global CGE model: the effects of financialdecoupling between the U.S. and China." Journal of Global EconomicAnalysis; Vol 6, No 2
② Zhang, X., S. Zhang and L. Lu (2022)."The banking instability and climate change: Evidence from China." EnergyEconomics 106: 105787.
“中美不能脱钩,也不会脱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