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80年代，曾是一个全民跳交谊舞的时代。无论是公务员还是国企工人，晚饭后，都匆匆换上一身靓丽妆扮赶去歌舞厅会友。镭射灯下音乐一响，各色舞服闪着彩光，这是50、60后最年轻美好的记忆。
当时，全国规模最大的多功能歌舞厅在广州，名“艺苑”，是国营的，开业时盛况空前。场场爆满，留位都没得留，要托上几层关系才有可能买到一两天后的票。
▲ 广州艺苑歌舞厅
承托艺苑的“市二宫”，建于1955年，它完整的名称叫广州市第二工人文化宫。
上世纪50年代，在苏联影响下，加上中华全国总工会出台了工人文化宫成立的相关法律法规和文化政策，全国各地的工人文化宫遍地开花。被称为“工人的学校和乐园”的工人文化宫从那时起，成为绝大部分市民休闲娱乐的场所，更成为一代又一代人的青春回忆。
能在工人文化宫“混得开”，才有了后来的张艺谋和乒坛“智多星”徐寅生。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设施完备、功能齐全的工人文化宫不仅是工会的窗口，也是各城市的地标。
1951年，北京市劳动人民文化宫建成了可容纳4000名观众的露天剧场——劳动剧场。次年盛夏，梅兰芳在这个露天剧场里第一次为首都工人演出。演出进行中，忽然下起大雨。舞台有顶，演员淋不着，可台下看戏的人都成了“落汤鸡”。但工人们坚持冒雨看下去，整个剧场一片寂静。此情此景让梅兰芳深受震动，他当场允诺一定会再为首都工人们演出。▲ 梅兰芳慰问工人演出
3年后，1955年8月，还是盛夏，还是在北京劳动剧场，梅兰芳连演3天《宇宙锋》，招待一万余名工人。各厂工会为工人们买了近万张票，但依然不能满足需求，许多人跑到剧场排队买零售票。两千四百张零售票一个半小时内就全部售光，几百名没买到票的工人围着剧场售票处久久不肯离开。梅先生听到这个消息，又再加演一场。有梅兰芳、常香玉等知名艺术家来演出，有茅盾、老舍这样的大家来授课，“到文化宫去”这句话，真成了那个年代很多人引以为豪的话。▲ 20世纪50年代，作家老舍在北京市劳动人民文化宫为工人作者辅导1961年第26届北京世乒赛，乒坛“智多星”徐寅生的“12大板”，是国乒历史上的经典。当时，面对劲敌日本选手星野，现场观众集体喊着“6板、7板……”徐寅生在决胜局中连扣12大板，一举击败对手。最终，他和队友首次捧起了世乒赛冠军奖杯。徐寅生这个世界冠军，就是在工人文化宫“蹭”出来的。新中国成立后，上海的群众性乒乓球活动广泛开展起来，但像样的乒乓球场地并不多。上海市工人文化宫不仅有免费的“豪华”球场，还经常搞切磋技艺的擂台赛，令痴迷乒乓球的徐寅生向往不已。可工人文化宫不是随便进的。那时，进工人文化宫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产业工人的地位很高，工人是很骄傲自豪的。徐寅生当时还只是学徒，为了搞到一张工会会员证，他费尽心血。证到手后，他终于有了能过球瘾的地方，几乎天天去“蹭球”。在上海工人文化宫的擂台赛上，他接触到了五花八门的打法。日积月累，他球技见长，开始小有名气，这才逐步走上接受正规训练的道路，为日后成为世界冠军打下了基础。▲ 陕西咸阳市工人文化宫“职工摄影组”成员，陕棉八厂工人张艺谋在左二1971年，张艺谋被招入陕西第八棉纺织厂，分在前纺车间当工人，从事推卷工体力劳动。由于好学肯钻、能写会画，后来，他又被调入该厂织袜车间工艺组做袜子花型设计工作。那个时期，他迷上了摄影，拍了许多照片，多半是聚焦生产一线，定格纺织工人。那个年代，玩摄影、学摄影是非常奢侈的，普通工人没这个条件。得益于和咸阳市工人文化宫摄影专干陈军令交情笃深，张艺谋曾多次参加文化宫举办的摄影技艺讲习班，被文化宫抽调参与各种文化活动，还成为文化宫对外宣传栏的承办者。一度，他整个人几乎“泡”在了文化宫，摄影水平提高很快。▲ 张艺谋早期拍摄的省级劳模、陕棉八厂漂染车间工人张茂林
1978年，北京电影学院面向全国招生，张艺谋想报考北京电影学院。由于超龄，几个要好的摄友纷纷帮他出主意、想办法。他们协助张艺谋拿出高质量的摄影作品集，用实力说话。陈军令让人打开暗房，提供显影、定影粉包，相纸和放大烘干设备，全力配合张艺谋。《张艺谋摄影作品集》完成后，几经辗转，被送到了时任文化部部长黄镇手上。黄镇见到如此精美的摄影作品，即手书一封信给北京电影学院并电话联系，才使得这位超龄学员破格进入北影摄影系学习，且被指定为学习委员。可以说，没有当年在工人文化宫“泡”着的那段经历，就没有后来的张艺谋。
电影院、歌舞厅、溜冰场......有多少爱情故事是从工人文化宫开始的？
上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初，是工人文化宫最为红火的一个时期，普罗大众都能进出文化宫了。也是从那时起，它真正走进了大家的青春记忆里。
各地的工人文化宫都设有电影院、舞厅、溜冰场、乒乓球室、篮球场，娱乐设施一应俱全，还经常举办各种展览、比赛和培训活动。
那个时候，普通电影院的票价约2毛到2.5毛，宽银幕电影票价是4毛钱，而工人文化宫的票价比普通电影院便宜了一大截，直接打对折。逢年过节工会还发票。因此，文化宫电影院晚场几乎场场爆满，经常要大量安保人员维持秩序。在那个没有3D和IMAX的年代，携儿带女三五成群去文化宫看电影，是工厂家庭乃至普通市民最普遍的娱乐方式。
与普通电影院相比，工人文化宫电影院的放映机制更加灵活，很多在普通影院已经下线很久但脍炙人口的经典电影，还能在工人文化宫重温。
文化宫的舞会也不例外，每天都是人山人海，十分热闹。
那时，刚刚30岁出头的林珍在艺苑舞厅办的培训班认识了丈夫陈艺。她还是门外汉，而他已经是班里国标舞的佼佼者。“不知道多少女的抢我！”陈艺说。当时的林珍70多斤瘦瘦小小，陈艺身材微胖。她开玩笑，愿意和陈艺跳，是因为冬天冷，他的胖手暖和。3个月培训结束后，他们成了情侣。
▲ 开设于1985年的艺苑舞厅国际标准舞培训班，直到2019年下半年还在坚持着再往后，林珍和陈艺在艺苑跳了十几年舞，他们最美的年华都沉浸在舞蹈里，两人一路拿了几个国标舞省级冠军和全国“十项全能”比赛季军。对于80后、90后来说，文化宫里的溜冰场和游戏厅恐怕是最深刻的记忆。在长沙年轻人中名噪一时的巴比伦溜冰城，名气甚至超过工人文化宫。跟司机说：到工人文化宫，他可能不清楚你要去哪个文化宫。但一说巴比伦溜冰城，司机一定会直点头，“晓得晓得”！同样风光的还有江西南昌工人文化宫的全健溜冰场。当年还是学生的邓超一放学，就迫不及待冲到这里，做溜冰场上最靓的崽，如今他已经是家喻户晓的明星演员。十几岁的邓超最享受的，就是炫彩的灯光闪耀，迪斯科音乐响彻整个场馆，由溜冰高手牵头带起的“开火车”把全场氛围引向高潮。来溜冰的大多数是年轻人，这里也成了不少人第一次牵手、第一次在溜冰场上驰骋、第一次挑战“火车大波浪”、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下摔得仰面朝天的地方。鼎盛时期的全健，全年365天无休，年初一还要坚持开门。
以往买车买房要摇号，如今报名工人文化宫的课程也要摇号了！
但，再绚丽的繁华，也敌不过时间的冲刷。
经历了几十年的辉煌后，工人文化宫的设施逐渐老化。从1990年代中后期起，电影院、游泳馆、展览中心、游乐园，各种公共娱乐场所不断兴建起来，工人文化宫不复从前。在当时，依靠租金收入“以商养文”成为各地工人文化宫的普遍生存策略。
不过，即使是在这段举步维艰的岁月里，大多数工人文化宫依然没有放弃对“工”字初心的坚守，猜灯谜、书画展、摄影展等职工文化活动在商业大潮的夹缝中依然活跃。
2004年，工人文化宫终于迎来了转折点。伴随事业单位改革进程，工人文化宫被确定为纯公益类事业单位，全国各地的工人文化宫相继开始人事改革，同时启动升级改造。
▲ 湛江吴川市工人文化宫效果图。预计2021年底竣工，2022年初投入使用
2019年，广东省总工会开始对各地工人文化宫建设改造进行经费补助。目前，已经为17家工人文化宫发放逾7000万元补助。去年5月，营业快40年的艺苑舞厅动工拆除，一段传奇画上句号。11月，在机器的轰鸣声中，广州市二宫的电影院、体育场也在漫天灰尘中一并倒下。保留还是升级，是城市发展必然面对的博弈，这个难题永远无解。但就工人文化宫来说，这是利大于弊。根据公布的《招标公告》，市二宫将建起17层高的新楼，羽毛球、乒乓球、篮球等各占一层，满足更多运动爱好者；而艺苑舞厅会在原有设计的基础上更新，成为广州唯一的国际标准交谊舞厅；电影院也会变身成为能容纳400多人的IMAX电影大厅，43座位至107座位不等的放映小厅。曾在很多人心中烙下深深印记的工人文化宫，开启了涅槃之旅。▲ 职工在茂名市工人文化宫参加古筝培训
日前，广东省总工会印发《广东省总工会关于工人文化宫建设改造经费补助暂行办法》，再次提出要大力支持工人文化宫的建设改造，尤其要将资源向基层倾斜，加大对山区、革命老区、原中央苏区、民族地区的补助。与此同时，广东工会在改革过程中，坚持工会文化阵地服务职工的宗旨，加强文化宫在产业工人队伍改革和建设方面的引领作用。今年1月4日，新年第一个工作日，东莞市工人文化宫开启了2021年首期公益培训。在超5000名报名职工中，杨雯幸运中签。这之后每个星期五的晚上都是她一周中最期待的时刻。“我在银行工作，周五晚上来文化宫画画，投入到自己喜欢的事情中，是很难得的放松和享受。”杨雯说。像这样“免费、专业、服务好”的培训，东莞市工人文化宫共有七大类数十种，涵盖球类、武术、书画、音乐乐器、舞蹈、职工之家、健身等。以往买车买房要摇号中签，如今报名工人文化宫的课程也要摇号中签，有工会特色、“以文养文”的服务大大增强了文化宫在职工群众中的影响力和吸引力。当工人文化宫里有工人、有文化，这个“职工的学校和乐园”就又转起来、活起来、火起来了！
撰文：张任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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