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帐号已被封,内容无法查看 此帐号的内容被自由微信解封
文章于 2020年3月31日 被检测为删除。
查看原文
被微信屏蔽
其他

如果那天没有遇到那架飞机

谢莹 互联杂谈14 2019-09-14


作者授权转自龙哥的战场


1949年12月8日

两架国军运输机在空中不期而遇。

“昆明现在情况怎么样?”机长黄煦在无线电中问对方。

“那边现在很热闹,估计就等着翻翻帽子了。”对方答。

驾驶舱内静默了一会儿,黄煦转头对副驾驶说:

“我们在昆明落个地吧?我回去看看病重的父亲。”

1949年12月8日下午2点左右,这架本该飞往成都的大型运输机降落在昆明巫家坝机场。

第二天,卢汉起义。


70年后,清明临近,我不禁又想起了父亲黄煦,再度翻开母亲的回忆录,那些尘封往事犹如电影般在眼前一幕幕闪过,仿佛就在昨天。

父亲是昆明人,1937年抗战爆发,18岁的他“立志航空救国”,瞒着家里投笔从戎,考入中央航空学校第12期。

1941年10月,父亲以优异成绩提前从空军官校毕业,同年11月,他与第12期同学一道赴美国亚利桑那州鹿克空军基地受训。第12期的学员是当时中国空军成建制派往美国受训的首批空军飞行员。因为在美表现优异,他们曾登上1942年的美国时代周刊封面。

1942年底,他从美国受训归来,被派往中国空军第4大队第23中队服役,开始对日作战。

父亲回国后在成都与战友合影(二排右起第四)

父亲回家探亲时,奶奶特地到昆华女中“校花”张家娴家中提亲。两个年轻人本未在意,谁知一见钟情。母亲多年后在回忆录中写到:

第二天,黄煦清早就抱了一束红玫瑰来送我。他能说会道,加之那一身空军制服潇洒脱俗,又刚喝了洋水回来,我犹豫之后,就接受了他的红玫瑰,他吻了我的手,这样就算定下了终身大事。没多久我们就举行了非常排场热闹的订婚仪式。

一个月后,他们在昆明翠湖南路礼堂举行了隆重的结婚仪式。身穿白色婚纱的母亲挽着一身戎装的父亲缓缓入场,早就候在两旁的军人齐刷刷抽出配剑,在空中搭成“人”字,让新人从中间穿过去,全场欢声雷动,在场的几个美军也站起来鼓掌……

婚后一个月,父亲正式加入中国空军第4大队,母亲也随军到了部队。

抗战期间,父亲曾数十次飞越驼峰航线为中美运输机群护航,并在惨烈的鄂西会战和中原会战中分别击落击伤日机各两架。

曾获得中国空军授予的7枚奖章、胸章,包括两星星序奖章、飞虎奖章等,美国空军授予他空军翔鹰奖章、杰出飞行十字勋章、美国空军飞行胸章。

授上尉军衔时的父亲

母亲晚年回忆抗战那段日子时常说:“做为空军飞行员的妻子,每次他们出击我总要默默为他们祈祷,目送他们整齐的编队远去,又揪心地看着他们三三两两返航归来。”

1944年10月,父亲奉命调往位于英属印度拉合尔(Lahore)的空军官校任飞行教官兼任区队长,授上尉军衔。

母亲只能带着孩子回到昆明。直到1945年抗战胜利后,官校迁回笕桥原址,一家人才重新相聚。


1948年春天的一个下午,父亲急匆匆赶回家对母亲说:“你赶快换上旗袍,我们去杭州参加舞会。”

“你是在逗我吧?”母亲惊讶地说。当时她肚子里正怀着第三个孩子,旗袍如何穿得上?更别说跳舞了。

“你别管那么多,先穿上再说。”父亲的语气不容置疑。

见丈夫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母亲赶紧找了一身旗袍穿上,扣子扣不上,就用细线绑起来,外面再罩上一件外套。

出门上车,只见车里已坐着一人,正是父亲在空军官校的同窗战友邢文卓。原来邢文卓中共地下党的身份暴露,军统正准备抓捕他,听到风声的父亲为了帮他脱离险境,冒着极大风险,以进城跳舞为由,将他从笕桥送出杭州城。

临别时,邢文卓对父亲说:“你尽快把嫂夫人安顿好,我在那边等你。”父亲没有说什么,只是挥手示意他赶快离开。

邢文卓后来改名邢海帆,是1949开国大典上的空中领队,第一个驾机飞过天安门。

邢文卓(资料图)

车子刚回到笕桥,父亲就被军统盯上了,他送邢文卓逃走的事情已走漏风声,父亲因此遭到停飞和监禁。

这一年,国民党政府开始向台湾撤退,这期间空军发生多起“驾机投匪”事件,国民党当局害怕苦心培养的飞行员另投其主,遂将航校飞行教官家眷先期集体海运至台湾。

当年秋天,母亲带着三个孩子随航校学员从上海坐船前往台湾,最小的还抱在怀里,最大的不过5岁。

几个月后,父亲也随军撤到台湾,但对他的监控仍未解除。经过近1年的停飞审查,父亲才被调往空军十大队,改飞运输机。

1949年12月初,父亲接到任务,要他驾C-46运输机,于当月8日一早,从台湾经海口,到四川接撤退的胡宗南部。临行前,他叮嘱我母亲:“若三天后没有我的消息,你要做好吃苦的准备,一定想办法回家。”


飞机在一万多英尺的高空中穿行,离昆明越来越近的时候,身为机长的父亲发现遇到了“自己人”—— 一架国民党的运输机正飞往台湾,还是同一个大队的熟人。

昆明现在情况怎么样?”父亲在无线电中问对方。“昆明现在很热闹,估计就等着翻翻帽子了。”对方答。

驾驶舱内静默了一会儿,父亲转头对副驾驶陈章相说:“我们在昆明落个地吧?我回家看看病重的父亲和家人,这可能是我和家人最后的机会了。”

“黄兄,我们没有落地的理由,回去怎么给上面交代?”陈章相面露难色。

“就给台湾嘉义报飞机故障,需要在昆明检修,怎么样?”父亲停顿了一会说道。陈章相知道他是军中出名的孝子,犹豫了一会答应了。

当天下午2点钟左右,这架本该飞往成都的大型运输机降落在昆明巫家坝机场。

巫家坝机场旧照(资料图)

下飞机后,陈章相与父亲约定,当天傍晚7点在机场碰头,按原计划飞赴成都。话毕,父亲匆匆跳上一辆吉普车,赶赴昆明城区家中。

刚走到家门口,父亲抬头望见一排花圈,他心下一沉,疾步走进家中,只见家人皆披麻戴孝,大厅正中摆放着我爷爷的灵柩和遗像。

父亲来不及放下手中的行李,便双膝落地跪在爷爷的遗像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全家人都围过去与父亲抱头痛哭。他们告诉父亲,爷爷是在他回来的两天前突然去世的。

稍稍稳定情绪后,父亲从行李中拿出数根金条递给老母亲,告知自己这次是执行任务,很快还得走。

“你要走我不拦你,但你是长子,至少要给你爹守灵24小时才能走。”奶奶边哭边说。父亲左右为难,只能红着眼圈点点头。

这边正陷入悲痛之中难分难舍,而巫家坝机场那边,陈章相却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满头大汗。原来,那时候机场已经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他派人驾车去找我父亲,未果,无可奈何的陈章相不敢擅自离开,只好继续留在机场。但他做梦也没想到,第二天晚上十点,卢汉即通电全国宣布起义,昆明五华山瞭望台第一次升起五星红旗。


10日拂晓,卢汉指示封锁巫家坝机场,十余架飞机被扣。

当日午后,一架C-46运输机在巫家坝机场悄悄起飞。飞机沿着跑道滑跑升空时,远处的警卫鸣枪阻拦已来不及,眼睁睁看着飞机飞走了。陈章相就在其中。

陈章相逃走之时,父亲的心中也已打定主意,准备去找邢文卓。但他还没走,就被自己曾经的教育长张有谷叫到面前。

时任云南保安司令部参谋长的张有谷,那时被任命为昆明机场司令员,他听说自己的学生黄煦在昆明,就准备说服父亲参加起义。

父亲见到张有谷,当即表态:“我早就想弃暗投明,眼下只是放心不下尚在台湾的妻儿。”张有谷表示一定会设法帮助父亲。

1949年12月12日,国民党空军留昆人员1000余人响应卢汉通电,就地起义。

解放军进入昆明城(资料图)

起义后,父亲担任昆明起义部队航空队副队长,很快投入到昆明保卫战中。父亲用C-46运输机多次轰炸了云南的四座机场,阻挡了敌机对昆明城的大规模轰炸。并为新中国人民空军的建设完整保护了9架C-46运输机。父亲因此两次受到嘉奖。

卢汉后来曾评价,这支数人的起义航空队,在昆明保卫战中堪比一个陆军师。

昆明保卫战结束后,父亲加入刚组建的人民解放军空军,参加了支援第18军挺进西藏。那时的人民空军中,大多数是驾机起义的国民党空军飞行员,在支援部队进军西藏中发挥了重大作用。

1950年4月,父亲受命开辟康藏航线。他驾驶C-46运输机,冒着极大的危险,克服重重困难,成功开辟6条航线,解决部队西飞的重大技术难题,为拉萨开航奠定了基础。

解放军空军序列中的C-46(资料图)

因表现卓越,父亲和战友们在1950年底受到毛主席接见。


在父亲起义的同时,滞留台湾的母亲和三个孩子陷入困境。陈章相回到台湾后,列出父亲的“十大罪状”,家中经济来源因此全部中断。

在那艰辛的日子里,父亲的同学们纷纷伸出援手。但这总归不是长久之计,无奈之下,母亲带着三个孩子大闹国民党空军司令王叔铭办公室,要求到澳门投亲。

王叔铭对父亲起义一事正在气头上,见家眷来闹,本不予理睬,但最终还是开了绿灯,给了母亲一纸通行证。

王叔铭(资料图)

1950年7月,在父亲同学的护送下,母亲带着三个孩子登上一艘荷兰邮轮,准备经澳门、香港回大陆。开船前,父亲的同学凑了两根金条交给邮轮管事者,让他特别关照好这母子四人。并叮嘱母亲在船上要尽量装得阔气一些,以免被人欺负。

暮色苍茫中,邮轮缓缓启航,母亲流着泪挥手告别父亲的同学,她知道这一别,今生恐难再见了。

多年后母亲讲起此事,仍为这份乱世中的情义所感动。“不知道你父亲那些同学后来怎么样了,我一直都很牵挂他们。”

母亲历经千辛万苦,历经十多日终于抵达了广州。母亲入境时,在口岸见到了华南航空处前来迎接她的首长。母亲在晚年曾说,当得知解放军首长是专门来接她的,她感动得哭了。


为庆贺母亲脱险归来,父亲特地带全家去相馆拍了一张全家福。


1953年8月8日,父亲受命执行一项特殊任务,飞机飞至四川省安岳县观音堂上空时,发动机突然发生故障,他正准备在铜梁县天锡乡迫降,却发现地面有众多正在劳作的老百姓,为避免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受到威胁,飞机错过了最佳迫降地点和时间,一下发生侧滑撞到了地面,“轰”的一声巨响后,燃起熊熊大火,机上9人全部遇难。

下葬时,母亲坚持要到现场。见9个棺材一字排开,母亲问:“哪个是黄煦的?”工作人员指着中间那个,母亲走过去用手轻轻抚摸着棺木,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她让工作人员打开棺木,想看父亲最后一眼,工作人员不敢答应,母亲说:“你们不答应,那我现在就和黄煦一起去了。”工作人员只得现场给上级打电话请示,在征得首长同意后,已封闭的棺木缓缓打开。

母亲多年后回忆说,她其实什么也没看清,只见眼前一片亮晃晃的白色。她伸出颤抖的手去抚摸,坚信自己摸到了父亲高高的鼻梁。

父亲牺牲后40天,他的第五个孩子来到这个世界,首长们为他取名黄志航。这个孩子就是我。

那时,母亲还未满30岁,只身带着5个孩子。部队首长十分关心这个家庭未来的生活,让她把孩子送给可靠的人家,也劝她改嫁,但她都婉言谢绝了。

父亲加入人民空军短短的3年7个月25天,荣立三等功四次,二等功三次。

父亲的立功证书



父亲牺牲后,被追认为革命烈士。但母亲做梦也没想到,作为革命烈士家属的自己,竟在文革中被扣上了“美蒋特务”、“国民党官太太”的帽子。

一次批斗过后,她怎么也想不通,拿回家一个注射器,躺在床上双眼发直,任谁叫也不理。我姐姐意识到母亲有轻生的念头,赶紧将注射器拿到院子里砸了。

一天晚上,母亲将父亲的“中正剑”及一大包照片交给我,让我悄悄拿去处理掉,接过照片的时候,我看到母亲哭得红肿的眼睛。

我把这些照片用布包起来,又塞进去几块石头,乘着夜深人静时,悄悄扔进了一个井里。

不久,母亲就被下放到农村了,后来成了一名赤脚医生,两年后才回到家中。

母亲下放农村成为赤脚医生

我四个参军的哥哥、姐姐也纷纷被部队清退回家。后来,父亲所在部队的首长知道情况后,从中施援,协助地方为母亲平反并将四个孩子档案中的黑材料一个个剔除。

1984年,母亲离世。按照她的遗愿,我们和空军派来的同志一道,去重庆白市驿接回父亲的部分遗骨与母亲合葬。

去到现场才知,当年母亲摸到的鼻梁并不是真的,当时惨烈的空难让人们已无法清楚分辨九名牺牲者的遗骨,人们只能用竹子做成骨架,粘土捏成人形,再穿上军装,用白布包裹起来。

父亲牺牲前的最后一张全家福,我当时还在母亲腹中

2016年,我和四哥来到父亲坠机的现场,一位当年的目击者告诉我,那场空难引发的大火整整烧了一天一夜。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是一块烧得焦黑的手表,那是他在国民党空军服役时配发的。

看着这块面目全非的手表,我有时会想,如果1949年12月8日那天,父亲没有在空中遇到那架运输机,他还会不会选择落地昆明?

历史没有如果,父亲也已无法作答。但母亲告诉我,父亲从未后悔加入人民空军。他们那一代的人,身上有浓烈的理想主义色彩,对于当时的他们而言,所考量的不是个人的得与失,而是这个国家和这个民族的存亡、兴衰。

“你们父亲一生志在云天,把毕生献给了空军,献给了国家,我嫁给他无怨无悔。”母亲说。


相关文章

长按下方二维码打赏


金额随意
感谢您的鼓励与支持!

关注

互联杂谈多次被消失,防失莲,点此加小编个人微信,朋友圈更精彩!

点下方阅读原文,查看更多互联杂谈精选文章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