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音希声,河濑直美的显微镜
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把这位日本女性导演加入自己的必看影单。抛开“戛纳嫡系”等话题性的标签,就笔者个人而言,河濑直美的影像似乎总是可以轻轻地触摸到灵魂,带领观众进入深漩的高潮抑或是脑海里低沉的回响。
她的作品里总透露出一种感动人心的悲情力量,这种力量并非来源于主观意愿上的催泪与煽情,而是在解析人物之后感到来自命运的无常和无力之后带来的疼痛。
大音希声般的初印象
河濑直美的处女作《萌之朱雀》一经亮相,便技惊四座,其独特的观感的延续了传统日本电影的悠长与家庭议题。该片中对景物的远景拍摄构造出的视觉感受,有着大象无形,大音希声般的绵长。电影所讲述一家人中复杂且带着一丝不伦的爱恋关系,被河濑的镜头如同用大片的绿色山体所掩盖,成为一条隐藏于表层的情感暗流。
随后,在戛纳上同样夺奖的《殡之森》同样如此。但在这部影片中,河濑直美似乎抛弃了传统的人物关系。离异的年轻妇人和年老的丧偶老头共同前往踏寻所谓生命旅途的故事看上去并不招人喜欢,暧昧的关系处理让人想入非非的同时,摇晃的镜头却没能够精准地捕捉到二人互相救赎的瞬间。
两人倒在泥潭中的模样令人印象深刻,但含糊其辞下没能告诉画框外的观众二人究竟在寻找什么。糟糕的观影体验最终被大片的绿色植被带来的视觉奇观堪堪拯救。人的观影体验其实是对自身价值体系的一种自证,当一种人物关系在一经出现时便失去信念感,转而带给观众完全相反的联想,那么之后无论多么经验的技法都不能拯救剧作在观众内心种下的疙瘩。
或许河濑直美把太多的幻想和体会留给了她的上一部电影《沙罗双树》。在这部影片中,她简直轻松多了,写意般地对舞祭进行长达五六分钟的拍摄。人的舞蹈与水在阳光下反射出身体与精神双向性的光芒。哪怕是她亲自上场担纲主角,也没有丧失对影像时空的掌控。
清新的光影与下沉的视角
在豆瓣的评价体系中,河濑直美的最高评分来自于她2015年的作品《澄沙之味》。反对远景景别与绿色、自然的热爱,大量的特写对准了人物的脸庞,熟糯的红豆、飘散的樱花。在这部电影里,她把目光对准了被歧视的麻风病人,用老婆婆因麻风病而被辞退的事实,意指将日本二十年间麻风病人所遭遇的非人般待遇赤裸呈现。而且,她所发家的家庭话题也被隐藏在了人物关系之中的更里层。
看似无关的中年男店主,垂垂老矣的麻风病老婆婆,正值青春的女学生在这里变成了一脉相承的同种人。他们拥有的“症状”不是生理疾病,而是对待病人的有色眼镜。
在饱受争议的《光》中也是如此,她继续讲述了小人物的故事。只是这次焦点中心的是盲人或者说视力残障人士。这次的剧作调整明显更为激进,作为给残障人士们口述电影的女工作人员与固执的“半盲”男人激烈地争吵,到最终明白彼此的存在。二人的关系在不断的误会与解释之中向上成长,最终成为彼此的救赎。
或许让人不解的是两人在太阳前热吻的桥段。但导演早就用炽热的太阳给出了答案,阳光不仅是生活陷入困境人的希望,更是残障人士尊严的自证。
常年累月的电影语法积攒之中,人们似乎把所有的能指都孤托于“性”这么单一的支点上,来完成甚至电影作者自己都无法了然的语焉不详。河濑的作品很明显避开了这点,除开这部《晨曦将至》。
《晨曦将至》作为河濑直美最近的作品,电影本身有着一个非常巧妙的叙事结构,通过交替讲述两组母亲的形象,把一对渴望生育的夫妻同一个初中早孕的少女共同置于戏剧舞台上。无论是夫妇还是少女似乎都遭遇了人生中最为艰难的时刻。不管是丈夫的无精症让他愧对妻子,还是男友的抛弃让少女执着的爱情落空。
河濑直美似乎有着一种残酷的力量,用华美的视觉来包装人物的外形,再用疼痛的命运敲打每个人的人生。我们常说,日影有三宝,逆光、过曝和低饱。光影落在少女的脸上之时,似乎有名为青春的力量支撑着她奔赴一场扑火的爱情。在大过曝之下,领养夫妻与孩子的三人身影似乎摇身一变,成了没有过去的完美家庭。
除此之外,河濑似乎把自己的题材范围进一步拓宽了。有人笑称这是一部属于河濑直美的《如母如子》。导演将目光转向了中产阶级的困境,这是她之前的作品所未曾企及的。对于城市空间的展现,她显然已经走出了《萌之朱雀》里的山洞和大山,跳跃进东京都的霓虹楼宇之内。
在影片结尾之处,她再次使用擅长的对人物细微表情捕捉镜头,把人物的情绪放大,尽可能让两个人生截然不同的母亲,抛弃当下所有的环境,仅仅依凭女人与母亲的身份。结尾处,佐都子一声声“对不起”中,似乎是人与人所有的误解和过往所建立起的隔阂。这层隔阂将一切感动与理解拒之门外。
于影像之外
在影像之外的社会之中,河濑直美被日本电影人士控告对多名剧组人员的采用暴力,一时间引起喧哗。几乎同时间,她还因在东京大学开学典礼上演讲中针对“俄乌问题”的讨论引起日本舆论的轰动。她同贾樟柯一起担任监制的电影《又见奈良》似乎也成为了一批人的心头之好。
孔子云:“不以言举人,不因人废言。”电影《萌之朱雀》里其实也有这样的人物,故事里沉默寡言勤勤恳恳,为家庭付出一切的父亲却最先逃离了这个家庭。这却印证了河濑作品里的人物,自我矛盾着无私且偏执,却又总是采用极端的方式待人。看起来,导演的作品就是本人这句话一点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