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高中正:记陈剑先生的读书与治学

简牍学 2022-12-22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古文字微刊 Author 高中正

陳劍教授工作照片

記陳劍先生的讀書與治學

高中正

陳劍先生,1972年7月生於四川眉山。2001年7月博士畢業於北京大學中文系中國古典文獻學專業,導師爲裘錫圭教授。2001年7月至2004年12月,任北京大學中文系講師,2005年1月至2008年3月,爲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副教授,2008年4月起任教授。著有《甲骨金文考釋論集》、《戰國竹書論集》,發表論文120餘篇(包括已收入上兩書者)。主要研究方向爲古文字學和出土古文字文獻的整理與研究。


一、讀古書

同門入學,照例向陳劍老師求教讀書或學習古文字的方法,得到的回答,往往會是“讀書時是亂讀書”,“裘先生也没教過我怎麽讀書”,有時還會補充一句“並非裘先生偷懶不管,而是其風格如此,且我們這個學科亦是以自己讀書爲主”云云[1]。古人有云“學無定法”[2],大概如是。不過孔子也說“不踐迹,亦不入於室”(《論語·先進》)。如果能大略講講陳劍先生讀書和治學的片段,想來亦可爲有志于古文字研究的同好參考。


陳劍先生本科階段(1990—1994年)就讀於四川大學中文系。當時川大爲中古漢語研究重鎮。但是在望江樓畔“亂讀書”的日子裏,陳劍先生大概較早就確定了上古漢語的學習興趣。據老師言,本科階段的主要功夫,大都花在了傳統小學上,“讀古書,學古漢語和文字音韵訓詁”(《訪談》,頁196)。大四即將畢業時,一位川大的老先生得知他今後要去學習上古漢語時,還好心提醒他,這一時段的研究現在是“舂(音zōng)不穿了(四川話,謂“難以達到‘研究透徹’”)。但先秦兩漢古書校讀研究,陳先生一直關注至今,取得了很高成績。無論早期同姚萱老師合寫的《“交大”校釋》[3],還是近年新刊涉及傳世文獻的多篇文章,都能看出這種讀書旨趣。


老師常强調讀古書的“語感”。《訪談》文中,他曾直言,碩士階段時,在讀古書方面,楊寶忠先生對他“影響很大”[4]。除此之外,自然還有高郵二王的經典範式,以及裘錫圭先生相關研究的影響。就我的感受來看,因爲古書讀得很熟,一些文獻中的不通之處,老師往往能極快地發現問題,指出關鍵。在我還未入門時,曾聽一位老師講,陳老師每天一兩小時快走健身,或者步行往返學校的途中,都會反復聽先秦古書的音頻。對古書的熟習,印象比較深的是在一次光華樓課程之後,陪他下樓,臨時起意向他請教《左傳》僖公二十八年“盬其腦”一段的解讀,當時心情頗爲緊張,說話囁嚅幾不成句,但陳老師很快就說出了原文及出處。


陳老師很重視傳世文獻與出土資料的互證。一些過去泯棼聚訟的議題,一經他的研究,往往有渙然冰釋之感。如利用楚簡文字形體特點指出《楚辭》篇題“離騷”本爲“離尤”(即遭到責怪)[5],“惜誦”應讀“作誦”[6];《論語》“色斯舉矣”之“色”是齊魯古文“疑”字寫法的誤讀(可對比古書中的“疑之則舉”)[7];《詩經·大雅》之《召旻》《瞻卬》兩處“罪罟”,應據清華簡《祭公之顧命》讀爲“罪蠱”,解作“罪疾”[8];《尚書·君奭》“茲迪彝教文王蔑德”當作“茲迪彝〈(襲)〉教(學)文王蔑德”[9];“懸諸日月而不刊”應解作“綿諸日月而不刊”等等[10],多爲學界熟知樂道。


至于考釋柞伯簋中“獲”爲“賢獲”,分析禮書中相關禮制異同[11];指出金文中的賞賜物“牙僰”爲《詩經》中的“邪幅”[12];據《晏子春秋》“踊臺”用法考察“踊”之初文、剖析古義[13];揭示中方鼎“埶于寶彝”、中觶之“埶王休”,與《禮記·祭統》孔悝鼎銘“施于烝彝鼎”之“施”同義,而應讀爲“設”,爲施陳、施設義[14]。凡此決發嫌疑,不一而足。古書中的相關用例,與出土文獻釋讀有如榫合。如果没有對文獻的熟習,恐怕是很難做到的。


記得陳老師曾說,他早年做過不少讀書筆記,只是已堆入雜亂的藏書之中,難以覓見。想來其中還有不少創獲。非典期間(2003年),陳劍先生曾在“國學網”(現已關閉)上發布一些學術觀點。我讀書時,吉林大學的王强兄還曾惠示該網站的一些鏡像網頁,像後來發表在《語言學論叢》的《說“安”字》,就是在這一時期寫定、將觀點先撮要貼在網上的。又如陳老師指出《孟子·滕文公上》“舍皆取諸其宮中而用之”之“舍”,亦即《公羊傳》訓爲“皆”“共”義的“徐”(見國學網“雞肋系列”),因未曾公開發表,似不爲後來研究者注意。這類例子,應當只是老師知識庫中衆多心得的一隅而已。


在很長一段時間,戰國文字資料的主體多是璽印、陶文、貨幣等,這類資料的性質,决定了既往研究更注重字形的排比梳理(或偶涉地理、職官等)。而在戰國古書資料大量刊布之後,以文字形體爲本位的手段,已經無法適應新的研究需求。可以說,《郭店楚墓竹簡》和《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的刊布,將戰國文字研究帶入了新紀元,促進了研究範式的革新。[15]陳劍先生在這方面,做了大量工作,具有很好的示範意義。以2012年以前的研究成果結集——《戰國竹書論集》爲例,用豆瓣網友的話說,“總能散發一些規律性東西”。其中的竹書釋讀、拼合與編連成果[16],自然跟文獻的精熟分不開。


大多數古文字研究者更感興趣的大概是文字考釋。陳劍先生的研究風格,是注重對古文字形體變化的長時段考察。其中如“幸”“配”“柔”“乳(需)”“葛”“羹”“亢”等字,記得初讀的時候,往往會有“這也可以想得到”的驚嘆以及稍後涌來的沮喪感,對于初學者不啻“降維打擊”。這種文字考釋中的“上挂下聯”,使得陳劍先生的古文字研究,往往並非僅著眼于孤立的個案,而是延伸至文字形體及其記録語言的長期發展歷史。

二、考文字

據說臺灣地區的一名前輩學者,曾有一聯寄語有志古文字研究的學子,作“讀書思陳見(劍),文章需懂(董)删(珊)”。以諧音入聯,巧妙可喜。董珊先生和陳劍老師,同爲古文字研究界的中堅力量。兩人曾同窗多年,切磋學術、合寫文章,亦是長期的“摯友”加“酒友”。不過我想學界大概會同意,無論是研究風格還是學術取徑,二人都有一定差別。董先生在一篇文章中特別提到李學勤先生對他有深刻影響,[17]而在《訪談》文中,陳劍先生則坦承,他“對字詞有著特別的興趣”,因此“一開始就認定了要學裘先生古文字考釋方面的本事”。[18]


應當說,陳劍先生的學術重心,始終是古文字考釋研究。印象中曾問過陳老師,《戰國竹書論集》和《甲骨金文考釋論集》兩書,更看重那一本。答案,自然是後者。


單就陳劍先生來說,他的研究,當然也有《上博楚簡〈容成氏〉與古史傳說》(《戰國竹書論集》,頁57—79),在竹簡編連成果基礎上,論證《容成氏》主體部分與古書多見的虞夏商周四代五王古史系統相合;《“羞中日”與“七月流火”——說早期紀時語的特殊語序》(《古文字與古代史》,2015年第4輯,頁125—150),討論甲骨及早期星象物候中的紀時語問題;以及竹簡拼合編連、帛書“印文”等簡帛古書整理領域具有方法論指導意義的研究文章[19]。但在已發表的一百多篇論文中,仍屬少數。


以19年刊布的《婦好墓“盧方”玉戈刻銘的“聯”字與相關問題》(《中國文字》2019年夏季號,頁159—176)一文爲例,除考釋過去爭議頗多的“聯”字外,亦指出以往考古發掘所見與玉戈或銅戈同出的“玉管”,其實應是禮儀性玉兵或銅兵上繫聯的串飾,見于商至西周中期的出土資料。可資考古工作參考;又像《釋“琮”及相關諸字》(《甲骨金文考釋論集》,頁273—316)、《說殷墟甲骨文中的“玉戚”》(《史語所集刊》第78本第2分,2007年,頁407—434)這般,以出土商周器物形製來印證古文字的長文,最終的落脚點,仍是文字形體的梳理揭示與用例考察。


對于古文字考釋工作,陳劍先生常喜歡用一個比喻來說明,就是要“找尋某個字的‘前世今生’,它跟別的字的‘恩怨情仇’”。由此可見他的研究旨趣。


名家初識古文字的門徑,似乎並不一致。[20]陳劍先生學習古文字的方法,大概是從金文入手。因爲個人原因,在完成川大學業之後,陳先生考入河北大學中文系。《訪談》文中,在回憶碩士階段(1994—1998年)[21]的初期,陳劍老師著重提到了導師趙平安先生一開始就將他引入“比較純正的古文字學的路子”。當時以讀金文爲主,因《殷周金文集成》尚未完全出齊,主要是讀《三代吉金文存》,輔以《金文編》。陳先生早期的讀書生涯,對重要之書集中精力定計劃,也很值得注意。記得一次在復旦古文字中心的學位論文答辯間隙,他曾回憶自己博士階段讀《甲骨文合集》時,規定每天讀50頁,不讀完不許睡覺。還開玩笑講,碰見存字較少的小片,往往很開心。但如果遇到多片大版,一天之內完成計劃的壓力就會很大。


文字考釋方面,陳劍先生往往對古文字資料中常見且關涉甚重的疑難問題著力攻堅。古文字階段的文字形體,在發展過程中,有時會因字形的劇烈演變而難以把握。因此,一些問題的解决,需對相關文字及用例進行徹底清理,方能奏功。


正因爲需要解决的問題難度較高,陳老師早年的讀書過程中多是記筆記,在電腦普及之後,則習慣將涉及的材料及研究論著不斷放入一個個電子文檔,形成“資料長編”。在没有確鑿證據時不會輕易發表。因此,一些文章的寫作,往往用時極長。如2007年底發表的《甲骨金文舊釋“䵼”之字及相關諸字新釋》一文,文末“附記”謂“前身係寫成於1996年6月的一篇未刊稿”。2019年寫畢的《甲骨金文用爲“遊”之字補說》一文,則是2010年完成初稿。這類文章,一般是通過漫長時段的積累,最終形成規模。往往資料詳贍,引證宏富,論述細密,廓清以往爭議。即如《說“”》一篇,最終寫定成文的字數,就有近七萬字之多。


陳劍先生在這方面的研究工作,無論是早年釋甲骨金文中“掔”之表意初文、“琮”、“”、“造”以及舊釋“尤”之字,釋西周金文屢屢見到的“竷(贛)”、“厷”、“彖”及从“”之字等(均收入《甲骨金文考釋論集》),還是近些年釋“邍”、“”、“疌”、“徹”,說“規”、“殺”、“虞”、“蔑懋”、“𠄌”、“瓜”、“竈/黽”等等,通過明確可信定點,將不同時段相同之字的形體加以聯繫,考察用例,常常可以發人深省,而有一錘定音之效。


作爲讀者,有時乍一初讀,或覺出人意表,反復體會後,又深以爲在情理之中。相比于由新出材料所見的文字形體及確定辭例作爲定點進行的研究,這種古文字考釋文章的難度和深度,讀者自然可以體會。


我想,這固然需要一個學者的“才”“學”“識”等先天素養和後天努力打底,但立意的高遠,同樣也是不容忽視的因素。陳老師常講的一句話是,古文字研究有幾種境界,最好的自然是“有意思又說得死”,最糟糕的則是“没意思又說不死”[22]。那些寫作近十年的文章,就是這種嚴肅學風的明證。


對于學術研究和發表的尺度,他常常告誡:寫文章“不要給學術界添亂”,“有多少材料講多少問題”[23]。如果一篇文章,只有五六分乃至更少的把握,那還不如不寫。


三、純學者

同裘先生的第一次見面,在《訪談》文及《〈釋殷墟甲骨文裏的“遠”“”(邇)及有關諸字〉導讀》中都有涉及,而尤以後文一處脚注所述最值得注意:



當時中國文字學會在天津召開首届學術研討會,我(引者按:指陳劍先生)作爲碩士研究生列席旁聽。一日晚間,趙平安老師帶著我到裘先生房間,各呈一篇文章向他請教。那是我首次面謁裘先生。當時除了很快就看過小文——以裘先生的眼睛,在昏暗的臺燈光下,字那麽小的稿子——並提出具體意見外,裘先生還對我講了跟上引一段意思差不多的話(引者按:指“做學問有點像跑長跑”一段,陳劍先生後來也屢有提及),鼓勵有加。今日回想記憶猶新,而時間已忽忽過去快二十年了。[24]


陳劍先生的文章,往往行文謹嚴、除學術討論外無涉其他。記得未入門時,讀《戰國竹書論集》,看到書前不足半頁的“前言”,頗覺不可理解——這固然有作爲讀者“讀其書而不能想見其爲人”的失落,恐怕也與多見他人“序”“後記/跋”兩全,反以此種爲異的固有認識有關。與裘先生初次見面的這段叙述,大概是陳先生文章中少有的情感流露。


陳老師常說,和裘先生的相處,往往是只在有學術問題時,方才去見裘先生,平時也不會打擾。但我的印象,裘先生身上的一些品質,對陳老師影響極大。比如對于學問的純粹。《訪談》一文,標題就取用陳劍先生所說的“選擇學術就是選擇一種生活方式”,如果可以和裘錫圭先生的《我和古文字研究》一起來讀,想必會有更深體會。陳劍先生對于自己的嚴格要求,對待他人的毫無保留,則是我這些年來始終的感受。


很早就聽人談論陳劍先生的勤奮,博士期間,讀書常至深夜。李學勤先生曾謂:“想在古文字範圍內有所建樹,需要認識古文字發展的全過程,不過現在材料太多,已經很難做到了。”[25]從字詞考釋的層面講,無論是甲骨、金文考釋,戰國竹書研究,還是最近一些年對秦漢文字資料的釋讀、拼綴、編連、反印文等等工作,陳劍先生都可稱得上是一名少有的“貫通”古文字全範圍的學者。甚至是古文字研究者一般鮮少措意的鏡銘、漢碑等領域[26],也有文章問世。這些業績,除了個人的學術熱情外,治學態度上的努力專注恐怕同樣重要。


陳劍先生至今工作,仍是全力以赴。當一篇文章需要集中精力寫作時,常常連軸轉。記得2017年4月底的一個晚上,我正準備回去,而在光華樓27樓電梯口和他碰見。陳老師告訴說,這些天一直在寫金文中過去所謂“蔑曆”問題,繼而講他的認識看法。然後又繼續回研究室工作。那時已經11點左右。當時陳老師講了哪些,現在已經很模糊[27],唯有他的“眼窩深陷”,至今難忘。他曾講過,因爲工作時間寶貴,凡是可能上癮的東西,都盡量不碰。我曾注意到,微信這種尋常通訊工具,他也是到了2018年底,不得已方才使用的。


《訪談》文中,陳老師著重提到裘先生反復修改他的文章,對他“幫助最大”。對于自己的學生,陳老師也是如此[28]。一篇文章,呈交到他手裏,常常被改得“面目全非”。


對于自己的學術看法,陳老師也從不藏私,有時甚至到了極其慷慨的地步。每次課程,都會將自己多年不斷修改補充的講稿提供給聽者。如“古文字形體源流”的課程講義,說是未發表的古文字考釋心得匯集,絶不爲過。有些講義上的意見,已經爲一些學者引用或進一步研究後發表。


因此,學界有不少青年學者,喜歡跟他交流問題。一些出土資料出版前的審稿會,也常請他參加。陳老師總是樂於接受,毫無保留,且認真準備。記得2014年4月,我第一次和陳老師郵件聯繫,向他報告考博的意願,並附上幾篇讀書筆記。陳老師回復了一封長信,其中的內容,所涉及問題,現在依然清晰。當時有朋友看過後還感慨,原來一位素不相識的名教授,竟然可以對一個小研究生回復那麽多文字。跟陳老師讀書時,記得有一次他講,因爲太忙,不得已用了兩整天的時間,來回復最近同行發來的電子郵件。我想,這些工作都極大佔用了他的讀書和研究時間。


《訪談》文中,陳老師坦承更加“喜歡跟書本打交道,不願跟人打交道”。後一句自然有很多故事可講,不過前一句之于學生們的記憶恐怕更加深刻。因爲研究室堆滿了書,陳老師還不斷買書,導致屋內幾乎無處下脚。與老師的交流,往往只能局促于研究室西南角的小木凳子上。精神上的壓迫感不消說,肉體上也飽受“折磨”。


四、開新篇

從2008年開始,以裘錫圭先生爲首的團隊,帶領劉釗、陳劍、郭永秉、程少軒等老師,對1970年代出土的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進行全面的重新整理。其中,陳劍先生在文字釋讀、帛書拼綴等方面,做出了突出貢獻。對他的工作,裘錫圭先生曾有評價:



他(引者按:指陳劍)看到其他人在整理時可能有的字釋錯了,或者可以拼上一個碎片,馬上會和同事分享,没有什麽其他考慮或是顧忌。我整理的《老子》這部分也是如此,他先把自己的部分整理好,然後有餘力關心我們的部分。[29]


陳劍先生在簡帛古書整理、研究領域經驗豐富,成果突出而又水平極高,從而保證了相關出土資料的整理質量。隨著學界出土文獻認識水平的不斷提升,一些舊有的出土資料,也有待重新研究。1977年,安徽阜陽雙古堆西漢初年的汝陰侯墓,出土了一批竹簡,其中有《蒼頡篇》《詩經》《周易》《莊子》《春秋事語》《儒家者言》《相狗》《日書》等篇,具有較高學術價值,學界一般稱“阜陽漢簡”。此前,已有學者對部分篇目進行整理、出版,極大便利了研究。不過,由于阜陽漢簡的保存情况並不理想,簡片十分雜亂破碎,一些篇目的內容還尚未完全披露,已公開出版的竹簡圖版質量也有待提升,尚需進一步的整理。陳劍先生目前正負責這批資料的重新整理與研究工作,假以時日,一定可以爲學界提供更加齊備可靠的阜陽漢簡整理本。


古文字研究發展至今天,除了大量出土資料需要整理研究,一些理論上的建設工作,似乎也亟待開展。常常有人勸陳劍先生寫一本面向初學者的古文字學理論著作。在一次學術活動中,陳劍先生自己也曾說:



經常有別的學科的人問我有關古文字學的問題,還問我有什麽可以讓他們讀得懂的古文字學論著,我常說抱歉,没有。


對此,李學勤先生則建議可以“編寫課本”[30]。我想,如同文獻學、訓詁學等偏實證學科的經典教材一樣,如果一名學者没有對自身研究領域的具體問題,有過廣泛而深入的研究、做出過一番成績,那麽教材的理論功夫,恐怕也就無從談起。就我所知,有志于古文字研究的青年,常常苦于没有上好的古文字考釋理論教材。裘錫圭先生也曾建議陳劍老師“就古文字考釋寫本書”(《訪談》,頁205)。作爲一名讀者,我們當然期待可以有這樣的專著盡快問世。[31]


附記:本文蒙蔡一峰、王亞龍諸兄提出意見,作者很感謝。

 

2022年5月8日稿

2022年5月15日二稿

陳劍教授著作照片


注釋

[1] 關于這一點,陳劍先生在接受訪談時也曾提到,他與裘錫圭先生,除了上課之外,“實際上跟他(引者按,指裘先生,下同)見面的機會並不多,平常他也不會按部就班地給我規定必讀書目”,而學出來的過程,“就是自由自在地看書、想問題,可以說是‘野蠻生長’”,見龐琨訪談:《選擇學術就是選擇一種生活方式——專訪陳劍教授》,陳致主編:《容兼閣問學集:海內外文史暨漢學名家訪談録》,南京大學出版社,2020年,第199頁。爲免繁瑣,龐琨先生的這篇專訪,以下簡稱“訪談”。

[2] 莫晉《明儒學案序》以爲“道無定體,學無定法”,見黃宗羲著,沈芝盈點校:《明儒學案》,中華書局,2008年,第12頁。

[3] 陳劍、姚萱:《“交大”校釋》,《古漢語研究》,2001年第2期,第94頁。

[4] 陳劍先生《郭店簡補釋三篇》一文,曾引楊寶忠先生《古代漢語詞語考證》書中論《荀子·勸學》“强自取柱,柔自取束”之意見。早年學習陳老師文章時,對此處引用印象頗深。似可作爲楊先生對陳老師影響的一種注脚。見荊門郭店楚簡研究(國際)中心編:《古墓新知:紀念郭店楚簡出土十周年論文專輯》,國際炎黃文化出版社,2003年,第118—119頁。

[5] 陳劍:《據楚簡文字說“離騷”》,收入《戰國竹書論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449—453頁。

[6] 陳劍:《楚辭〈惜誦〉解題》,《中文自學指導》,2008年第5期,第3—8頁。

[7] 陳劍:《據戰國竹簡文字校讀古書兩則》,《戰國竹書論集》,第454—465頁。

[8] 陳劍:《清華簡“戾灾罪蠱”與〈詩經〉“烈假”、“罪罟”合證》,《饒宗頤國學院院刊》,2015年第二期,第55—78頁。

[9] 陳劍:《清華簡與〈尚書〉字詞合證零札》,《出土文獻與中國古代文明——李學勤先生八十壽誕紀念論文集》,中西書局,2016年,第211—220頁。

[10] 陳劍:《據出土文獻說“懸諸日月而不刊”及相關問題》,《嶺南學報》,2018年第2期,第57—94頁。

[11] 陳劍:《柞伯簋銘補釋》,收入《甲骨金文考釋論集》,綫裝書局,2007年,第1—7頁。

[12] 陳劍:《西周金文“牙僰”小考》,《甲骨金文考釋論集》,第54—58頁。

[13] 陳劍:《金文字詞零釋(四則)》,張光裕、黃德寬主編《古文字學論稿》,安徽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132—146頁。

[14] 陳劍:《金文“彖”字考釋》,《甲骨金文考釋論集》,第243—272頁。裘錫圭先生《再談古文獻以“埶”表“設”》一文,指出陳劍先生的這一意見“應該是正確的”,見《裘錫圭學術文集·語言文字與古文獻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485頁。

[15] 這裏可以指出的是,《訪談》文中(頁198),當陳劍先生畢業留校,裘先生命他參與郭店楚簡的重新整理時說:“以你現在的古文字學的訓練,讀古書的程度,現在來做戰國竹書的整理,各方面條件都達到了。”同樣强調戰國竹書研究中,古文字學素養和讀古書能力的作用。

[16] 以上博簡《容成氏》爲例,趙平安先生在2003年的一篇文章指出:“最近有多位學者在網上發文討論(《容成氏》),提出了一些很好的意見。特別是陳劍博士在編連上作了多處調整,使簡文內容更爲貫通、顯豁,爲進一步的討論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平臺’。”(《新出簡帛與古文字古文獻研究》,頁249)

[17] 原文爲“多年來,李學勤先生的學術思想深刻地影響了我,讓我受益頗多”,參看董珊:《吳越題銘研究·後記》,科學出版社,2014年,第106頁。

[18] 裘錫圭先生本科階段在歷史系讀書,和陳劍先生的學術背景不同,興趣有異。裘先生曾在文章中講到自己一開始是以先秦史爲志業,可供參照:

念大學後,我一直把先秦史當做主攻方向,希望有朝一日成爲一個高明的上古史學家。知道自己被分配到中文系,開始是有些失望的。(裘錫圭:《我和古文字研究》,《裘錫圭學術文集·雜著卷》,第233頁。)

[19] 如《上博竹書的拼合與編聯問題雜談》(《學燈》第一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61—83頁)、《馬王堆帛書的“印文”、空白頁和襯頁及折疊情况綜述》(《紀念馬王堆漢墓發掘四十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岳麓書社,2016年,第270—319頁)等。

[20] 過去如李學勤、裘錫圭等先生,都談過自己的經歷。陳劍先生在彰化師範大學客座教授期間開設的“出土文獻研究專題”(2016年9月—2017年7月)課程講義中,指出“由熟悉秦漢文字、《說文》系統入手再上溯,也不失爲掌握古文字的一個起點”。特拈出供初學古文字的同好參考。

[21] 陳劍先生1994年入學,97年時,北京大學中文系裘錫圭先生處尚有兩名留學生攻讀學位(後因開題未獲通過,放棄學業。記得陳老師曾說,當時他剛入學,負責兩位同門二次開題的記録。那次退學事件,讓陳老師感到裘先生對學生要求嚴格,“震動極大”),因此,陳劍師實際去北大攻讀博士的時間是98年。碩士階段總共讀了四年。

[22] 類似的描述,也可見鄔可晶先生《戰國秦漢文字與文獻論稿》(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一書後記(頁470):“(陳劍先生)不止一次說到過寫文章的‘說得死’與‘有意思’。所謂‘說得死’,就是文章的結論需鑿實可信;所謂‘有意思’,就是討論的問題較爲重要,或能給人以啓迪。”

需要指出的是,朱德熙先生在撰寫《長沙帛書考釋(四篇)》時,“主要講了四個問題,其他一些意見,(朱)先生認爲意思不大,没有寫出來”,可見從朱德熙先生以降的學風。參李家浩:《紀念敬愛的朱德熙先生》,《朱德熙先生紀念文集》,語文出版社,1993年,第283頁。

[23] 裘錫圭先生也曾謂“不對自己不熟悉的事隨便發表意見,有幾分把握說幾分話”,可以合觀。見裘錫圭:《治學的三種精神》,《裘錫圭學術文集·雜著卷》,第215頁。

[24] 收入《中西學術名篇精讀·裘錫圭卷》,中西書局,2015年,第245頁。

[25] 陳穎飛訪談:《從追尋符號的魅力到探索中國古代文明——李學勤訪談錄》,《中國文化研究》,2010年秋之卷,第16頁。

[26] 陳劍:《幾種漢代鏡銘補說》,臺灣政治大學中國文學系主編:《第十屆漢代文學與思想暨創系六十週年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臺灣政大中文系,2017年8月;陳劍:《張禹碑銘雜識》,《出土文獻》,2022年第1期,第82—92頁。

[27] 文章已發表,見《簡談對金文“蔑懋”問題的一些新認識》,刊於《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第七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第91—117頁。

[28] 程少軒先生《放馬灘簡式占古佚書研究》(中西書局,2018年)一書後記(頁240),曾有具體描述:“博士論文初稿完成後,陳老師爲了審讀文章,特地把放馬灘簡細細通讀了一遍,糾正了釋文近百處。我把他的改釋意見以未刊稿的形式引入文中,大大提高了論文的釋文質量。”

[29] 《裘錫圭和他的團隊談馬王堆簡帛文獻整理》,《東方早報·上海書評》,2014年11月2日第B02版。

[30] 以上均見李學勤先生2006年12月1日下午在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所做的學術報告,羅振躍先生根據記録整理,載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站,http://www.fdgwz.org.cn/Web/Show/505,2008年9月13日。

[31] 陳劍先生目前在這方面的工作,可參看《〈釋殷墟甲骨文裏的“遠”“”(邇)及有關諸字〉導讀》一文,計五萬多字。鄔可晶先生評價此文“簡直就是一篇翔實的‘古文字考釋方法論’”,見鄔可晶:《指示學術門徑的讀本——評〈中西學術名篇精讀·裘錫圭卷〉》,《中華讀書報》,2015年7月15日第10版。


陳劍教授簡歷

陳劍教授,1972年7月生於四川眉山。1994年7月畢業於四川大學中文系;1998年畢業於河北大學中文系漢語文字學專業,碩士導師趙平安教授;2001年7月畢業於北京大學中文系中國古典文獻學專業,博士導師裘錫圭教授。2001年7月至2004年12月任北京大學中文系講師,2005年1月至2008年3月任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副教授,2008年4月任教授。主要研究領域爲古文字學和出土文獻的整理與研究,長於甲骨金文及戰國文字考釋、簡帛古書的整理與通讀。著有《甲骨金文考釋論集》、《戰國竹書論集》,發表論文120餘篇(包括已收入上兩書者)。目前主持2021年度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阜陽漢簡整理與研究(21&ZD305)”。


本文原載於杜澤遜主編《國學季刊》

第二十五輯,山東人民出版社2022年,

第228—237頁。



推荐阅读


罗小华:严仓遣册简中的“狗子之幹”

邢义田:平民与边塞隧长——对古代基层社会读写能力的反思

4所西部高校,冲击“双一流”!这所高校的“简牍学”名列其中!

新书速递丨姚小鸥:《诗经与楚简诗经类文献研究》(商务印书馆2022.9)


END扫码关注我们

转发请注明

来自“简牍学”公众号


点个在看 再走吧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