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态管理下的上海，“买菜”成了头等大事。
出不了门、抢不到菜的情况下，“团长”成了居民和物资之间的纽带。不管此前是什么职业、什么身份，他们成了这个特殊时期里，上海小区里最具奉献精神和执行力的人，在为大家采买物资的同时，他们也让上海邻里之间的关系变得亲密。
CITYLAB采访了三位上海团长，以下是她们的故事：浦西进入封闭管理之前，土生土长的上海姑娘Juan怎么也没料到，十多天的“团长”经历，重塑了她统筹演出项目的新思路。（以下是Juan的口述：）在静态管理的前一天核酸时，我意外发现同事也住这里，便拉着他和楼上的邻居组建了三人小分队，一起团购，不过，我建群的初衷是想做年轻人的社团，因为我们小区老龄化严重，考虑到老人回复慢，生活习惯也不同，一开始我有点“怕”，不太希望老年人进群。但动辄几十份起送的货，光靠年轻人很难成团，我是小区志愿者，也在楼栋关爱老人的群里，就把小组二维码发了过去，没想到团购群一下就扩到了四十几人，然后持续增加。很多货源在“上海发布”之类的平台上，但官方渠道的承载带宽有限，几乎打不进电话也排不上单，尤其我们小区住户少，成交量没有优势，必须找认识的朋友或供应商帮忙排号，用电商的话来说，找到人才能找到货，可靠的人就是渠道本身。找到渠道后，团长需要根据对方能出给的信息，最大限度地推测哪个节点可以帮助你确保整个团购的顺利推进。我会在下单时就跟商家确认到货时间，每隔半天就去催配送，并保证没有漏单，对团购来说，“追踪”特别关键，除了追踪最终的到货时间，还要追踪东西出库、装车与否。我的经验是多拆分几个对证节点让对方给你反馈。比如有次团猪肉，对方给了我大致的到货时间，但我只有看到他装车的照片才会安心，当然，并非所有商家都会给出具体信息，尤其是大单公司。比如从光明团购牛奶，对方是模块化工作，客服不可能面面俱到，无法随时去仓储拍照来确认进度。所以我就尽力确保了解司机路线，根据出库时间和物流路线来推算最终到小区的时间。若干次成功团购后，我开始优化货源。我发现，团购商品热度第一名是预制菜，因为每天想新的菜谱很累，第二、三名分别是蛋奶和蔬菜，前者属于全年龄段都适用需要的食物，有了蛋白质心里就踏实；后者是因为绿色会给人生命力和希望，疫情期间，能收到从土里挖出来的新鲜食材，除了补充维生素，更多是一份安心。幸运的是，我们至今的货源都不错，蔬菜是小区住户找来的菜园，这些都给居民一种安抚，也减轻了居委物资不足的焦虑。
很多人觉得团长“吃力不讨好”，但于我而言它更像一种责任。虽然操心会令我高度紧张，但这个身份的正向反馈远大于负面情绪。晚上我和演出团队开会，发现这些天的经验竟然成了工作交流的信息源，甚至还涉及到了SOP的优化。从运营角度来说，团购流程和2C端的内容相似。除货源联络，锁单下单，团购的阶段形式也反映了用户的消费习惯：起初采取“群接龙”，因为群组成员不够，需求不定，如果直接甩个链接要大家付钱，页面里很多步骤会造成转化率的流失。“群接龙”的模式简单明了，有点像直播间，热闹又起劲，能让大家产生参与共创的感觉。随着组员壮大，口碑变好，团购群到200人的时候我就开始考虑细化统计的问题，以及分发和传达的效率。于是我们开始转向快团团这类工具，提前锁定底金，避免过度预支，之后跟踪订单和收件信息也一目了然。我们内部有共享表格和进货到货时间，筛选合作方等。我们还组建了颜值超高的志愿者分发车队，请队里一个在小区出生长大的男生画了线路图，包括卸货点、集中点、每个楼层的出入口分布给车手们。另外比较重要的几个工作是调货、配货、分拣、报号：负责不同环节的人员会根据线路图，按照楼号分配货物，再分装到车上，然后在群里点名，叫到楼号的居民下楼取货，并拍图示意货品摆放位置，封控楼则交给负责人统一派发，这样既能避免不必要的接触，也提高了效率。这个流程也是多次实操后逐步完善起来的。
在愈来愈多老人进群之后，我对他们的认知发生了很大改变。从一开始对团购产生质疑，到几次成功后渐渐对货源表示肯定，他们就像团购群里的KOC，一旦获取了信任，援助力量非常强大。有时我忙得来不及回复群里的消息，之前有团购经验的老人就会站出来帮我“答疑”。尤其是最近一次团购水果，因为大雨造成大面积损坏，货不对版的水果商贩还扬言要找小区麻烦。这时团里的很多阿姨叔叔都站出来保护我们，说赔钱事小，安全重要，因为团长和团员也是我们的孩子。
邻居阿姨的原话，倍感温暖
静止了半个月，我常常感慨，“团长”这个身份帮我打开了做线下活动的思路。以前做演出会依赖笑果小程序或大麦网售票，现在反而觉得，“社区”是更好的触达，比如你发一张演出的海报在群里，整个社区都知道了，这种传播比官方的更亲民。我从只想做个“年轻人社团”，到现在逐步搭建出“无年龄社区”，“团长”让我飞快成长。我不知还要封多久，但此刻我的热情和动力被点亮，或许这一轮战役没那么必要，但只要我上场了，就不会放弃。
加油！“✌🏻”一个
Emilie的小区位于闵行，居住着许多中老年人和亲子家庭。在她看来，中老年人买菜比较困难，亲子家庭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寻找货源，所以Emilie就自告奋勇地当上了团长，希望可以帮助大家一起解决生活问题。虽然这次团长当得有些猝不及防，但她还是意外地收获了很多惊喜。（以下是Emilie的口述：）从封控期以来，我总共当了两次团长，第一次大米，第二次面包。在抢不到菜的这些日子，我深感绝望。后来我看到群里很多邻居和我有一样的诉求，就希望通过自己的力量帮助大家。关于怎么当团长，我也没有做过太多功课：大米的货源是朋友推荐的、面包的货源来自小区业主群，只不过信息发布者明确表示她不做团长，我就想试试看。大米团之后，我基本摸清了团购流程：除了联系物资，确保单价合理之外，我个人也会多看一些供应商的运营能力和生产资质，保证住户在封控时期也能买到价格、品质都过关的食物。面包团的供应商之前在其他小区整体获得好评，所以我才放心。确认好这些后我就在小区业主讨论群里发二维码，通知有意愿的居民分享扫码进面包群，在小群里我会再发一个群公告，包括食物介绍、价格、到货周期以及团购截止时间，并开启接龙，让居民填写楼号、室号、几份。接下来我的搭档：另一栋楼的邻居负责统计汇成表格。等数据结算完把钱付给供货商，便坐等发货。货物到了经过消杀后，封控楼由保安分发，其余的分批次下楼自取。我确保大家都拿到面包之后就会把这个群解散。面包团的那一次很顺利，早上八点前截单，晚上八点左右就拿到了。团长的问题都很相似：比如被质疑做中间商，比如总是有人不看群公告就疯狂地@团长，比如不留正确信息导致增加工作量。做团长后我经常会被一些居民误会，每天都有很多人来加我的微信，问我做团长是不是可以拿到更优惠的价格，会不会有回扣，这一点让我很不舒服，毕竟，谁能想到做团长还要倒贴时间和金钱呢？另外，因为家里没有打印机，所以登记表都是手写的，取完一个划一个，很累。虽然两次的团长经历让我有些压力，但在疫情封控的这段时间，邻里之间的互助还是让我觉得温暖和感动。我们小区有一个单独的群是专门给小区的保安和保洁集资的。大家自愿给红包，给多少随意，我们当时凑了差不多1万块钱给小区的4个保安和2个保洁。每次货物到的时候，保安都会帮我们及时消杀，封控楼的物资也都是由他们来派送和分发。保洁们会帮我们处理楼下的垃圾，他们非常辛苦。还有一个难点是老人。面对年纪大不太会操作接龙的，我会通过手机录屏的方式告诉他们怎么填写，并单独记录信息。等货物抵达后，再让与老人同一楼的年轻人帮忙去拿，一一送到他们家门口。我是做品牌方的，本以为能够像执行项目一样推进，但团购还是会有很多临时问题。说实话，同时兼顾工作和团长有些吃力，那几天早上醒来都会先看下团里的事，有时为了更新重要信息，连早饭都来不及吃。午后还要一边处理自己工作一边回复群里消息。但是，看到大家收到物资后的喜悦，还有在群里纷纷感谢团长的留言，我很欣慰，也很有成就感。疫情时期东西很难买，运力也紧张，在如此艰难的时期，能为大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荣幸至极，希望可以和大家一起共度难关。Keeks只当了一回团长就主动退休了。不过，通过这次帮助邻居，她找回了记忆中邻里关系的温暖，也是团长工作带来的宝贵收获。（以下是keeks的口述：）到现在我都没搞清楚自己怎么就变成团长了。坦率讲，我的群最多只能算一个信息共享平台，群里面的人加起来都没人家小区一栋楼的居民多。我的家周边都是独栋老洋房，邻居本来就很分散，没有物业，没有志愿者，居委也几乎忘了我们的存在。一切的起因都是抢菜失败。那天早上六点，我濒临弹尽粮绝，叮咚刷了五分钟颗粒无收，看了眼朋友的团购小群，发现他们在贴团购链接，我仿佛看见救命稻草一般接龙，等彻底睡醒后，我才想起——如果这个接龙没完成，或者卷了钱不给菜，我该怎么办？于是我开始了“自救”。先根据以往团购的习惯，在之前街道牛奶团购成功的群里寻找同伴，然后建立了一个新群。恰好看到姐妹群里发了“云南小市”的“团购云南蔬菜到上海”的活动，便去打听情况。在物流吃紧的情况下能把新鲜的蔬菜送到我们手上，还能有售后服务的保证，我激动地订下了这单货源。但事实上当团长并没有我想得那么简单。首先我要重新“认识”邻居，和他们解释这个群的目的。在我写完群公告后，群里还有人私下“建议”我该怎么操作。不过我个性很chill，只要最后能团成就不会在乎一些条框。有一点是我从开始就确认的：会把问题预设在前，比如物流不一定能保证时效，菜品可能收到会有损坏，有损坏如何报备，等等，这可能跟我的职业习惯有关。在处理老年人不熟悉电子产品和团购的问题上，我索性不拉任何老人进群，直接买到物资亲自送到他们家门口，一能避免不必要产生的误会和沟通成本，二是能最快地建立一种信任。就在七嘴八舌的帮忙下，我们的蔬菜团曙光来临。但分发物资又是一个问题，我们太缺人手了。只能在物品快到的时候随机cue一些团员stand by，然后陆续到我家门口进行分发，我老公也会帮忙，他一个外国人，在这件事上充满了社会责任感。Keeks的老公分发物资，并在朋友圈配文：感慨还是制片组做这些比较靠谱，佩服老婆对社会的责任援助
蔬菜团的“闪电战”就这么结束了，我觉得自己还是比较幸运的，群员都很能明白现在物资来得不容易，有些从没搭话的邻居阿姨也特地私信跟我讲，那些蔬菜让她吃到了小时候的味道。虽然我很高兴能帮到大家，但和那些会因为好评而继续做团长的人不同，我经历了一次就退出了。因为团长的工作让我几乎丧失了属于自己的时间，常常一天下来感觉什么都没做就结束了，几日的焦灼让我感到很难受，而我也不知道该如何疏散这种负能。于是，在确保大家都吃到新鲜蔬菜后，我就默默退出了。我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好“团长”，但我有点“感激”这次封控让“附近的消失”都回来了。之前我住这片街区很久，完全不知道周围住了谁，通过这次疫情，让大家有了联系。我的团购群，渐渐有了其他的作用，比如我昨天帮一个妈妈打印了她小孩的家庭作业，比如一有人在群里求物资马上就会有邻居热心相赠，这种感觉让我回到了小时候，那种可以串门相互帮衬的温馨。这些小小的点，是我这个不称职的团长的额外收获吧。hewenxia@modernmedia.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