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夫》们的窑洞前,寻找那些花儿的踪影
这一年里因为工作原因我有机会在陕北游荡,刻意跑了很多陕北的村庄,去找那些窑洞.....我去了延安、去了子长、去了延川、去了清涧、去了米脂、靖边、佳县、吴堡......
黄土漫漫的高原上仍旧生活着和从前一样朴实木讷的陕北农民,和50年前相比,这里最大的变化是,窑洞里不再有年轻人,因为在老家找不到工作的机会,年轻人都出门了。留在窑洞的都是老弱病残。
2022年的佳县县城恍然一个内地80年代的小镇子,拍老电影不用搭布景。县政府的机关还整整齐齐地在为人民服务,但整个县城已经人烟寥寥,有条件的家庭都搬去榆林了。
虽然陕北村村通了公路通了电,我们都认为这是时代的进步,但我听到他们的说法非常吃惊:因为通电通路他们比以前更穷了。现在他们可以很方便地买到很多东西,但是收入并没有增加,还是那几亩地还是那么点收成,开支却增加了很多,所以变得更穷。
村里人好多都是一天吃两顿,几乎不做菜。就是面条、馍、粥等,有客人的时候拌个猪耳朵,再炒个鸡蛋、拍个黄瓜就已经是丰盛大餐了。
我走过一个又一个村子,看了一孔又一孔的窑洞,就想寻找一点当年知青们生活过的痕迹,当年那些花儿一般的女青年几乎把她们最宝贵的一切,都留在那些黄土高坡下的窑洞里。
这个念头源于那幅油画《我的前夫》。那幅狠狠震撼了我心灵的油画,让我对我大姐那一代人的知青岁月有了更深刻更感性的认识。
我告诉自己,有机会的时候一定要去看看那些地方、看看那些埋葬过无数青春的窑洞。
油画《我的前夫》,原名《青春之歌》,是画家王国斌先生的代表作。
画中的新娘和新郎,端坐在土窑洞前,新娘是位对回城绝望的女知青,新郎是村干部的老光棍儿子。 新郎穿着新布鞋和新的粗布衣裤,脸色黝黑苍老,手指粗大扭曲,笑得合不拢嘴。知青新娘的眼神和坐姿则透出了她的无限委屈、忧伤、无奈和绝望。
她可能已经无家可归,画面里的标语、牧羊铲和角落的胶鞋说明新娘是个放羊的知青,她的父母也许身陷牛棚或遭不测,脚边的旅行包则是她的全部的财产和嫁妆。
她脚上红色的绣花鞋与她浆洗得发白的旧军装透着极端的不和谐,是“生活”逼迫她嫁给了老羊倌,她做了那个荒谬时代的祭品。
这幅作品在2007年首都的一次展览中引发轰动,几位当年的女知青在油画前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它是展览期间观众留言最多的作品。
这幅画给人的震撼,不仅是让人流泪,泣不成声,还有锥心刺骨的痛。
它瞬间将人们拽回到50多年前苦难的知青岁月,要知道,老知青们都有一些至今还留在农村的女同学,她们迫不得已与当地农民结了婚,过着完全不属于她们的生活。
观众留言:
“看着这幅画,从触动变成震撼。五味杂陈、老泪纵横。想起了有极少既得利益知青精英今天很滋润地唱着“青春无悔”,而更多的知青只有无奈。”
“女知青无奈的眼神使你想起了羔羊的绝望,你也许在心底里曾经呐喊过,可是呐喊却在赤色的喧哗中淹没,一个人的尊严被无情的践踏,看你怎么违心的喊出青春无悔。”
“喜欢这种写实艺术作品。反观电视剧《知青》反反复复、尽情渲染的知青爱情,剧情令人恶心。恋爱绝不是那个时代的主题,现在也不是。那个梁晓声吃错药了。”
“知青们大多数一生都在社会的底层苦苦挣扎。今天那些掌握着知青话语权的成功者,在你们讴歌赞美之前,请用几秒钟的时间想想他们和他们的子女,想想我们和我们的青春,那些田园牧歌般的故事不是我们的过去。”
一位老知青说:“其实我们都差点在黄土高原过了一辈子,几位高中同学至今没有回城,有两位五十多岁就已经去世了。我妹妹是去边疆做知青,回不来城,后来只能嫁当地农民,就是油画上的结果……不堪回忆,妹妹也去世了,死后也埋葬在那儿!”
当年仅在延安插队的北京知青就有28000多人,那么穷的地方,怎么养得了突兀而至的那么多年轻人?可想而知他们的生活有多苦。而知青大返城开始后,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陆续回到北京,最后有298人留下来没走, 留下来的人或是因为感情,或是因为婚姻,他们把自己留在了那里,也把艰辛苦难的故事留给了那个时代。
陕北作家路遥是清涧人,他的太太林达就是北京知青。当然他们的结合是特例中的特例。
有老知青回忆,那些与农民结了婚的女孩子们最困惑的是,结婚后她们彻底地失去了归属感,既不是城里人,也不是真正的农村人,她们的心被残酷的撕裂了,艰苦的生活、繁重的劳作和长年累月的心灵煎熬,让她们体弱多病,让她们英年早逝,现在还活着的也是惊人的苍老。
有一位女知青,被一家农民抢去藏起来给他家儿子做媳妇,当女孩的父亲去找她时,她被藏在一面用挂毯遮住的墙里的柜子里,一丝不挂。那家人说怕她跑。看她被折磨得又黑又瘦,同她父亲一起去找她的女知青难过得泪流不止。但最终,他们也没能把她带回去,女孩父亲被气得大病了一场,很快离开了人世。
后来,这个女孩给农民生了两个孩子后仍然没有正常的生活,没几年她就去世了。
一位上海女知青下乡到一个很穷很偏僻的大山里,从她们生产队到山外的一个小镇要走两天一夜。7年后被迫在农村结婚,她拼命苦干,当上县里的先进典型后被推荐读大学。大二时她申请离婚,但政策不容许,学校分配也是按哪里来回到哪里的政策,毕业后她还得绝望地回到那个小山村。
在许多知青的记忆里,插队的苦难,除了生活,还有大队书记。
一些大队书记简直就是一手遮天的土皇帝,几乎决定着每个知青的前途和命运,谁都不敢轻易得罪他们。于是逢年过节时给大队书记送礼的蔚然成风。
有的大队支书外表一幅电影里基层支书的摸样,开口闭口“要认真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要扎根农村干一辈子”、“要虚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还经常主动跟知青促膝谈心,热情关心集体户的柴米油盐等生活问题。
实际上却对知青们敲骨吸髓,不管是招工、入党,还是参军读大学,不收礼基本不办事,对女知青,这种人渣还要索取别人的贞操。
在整个上山下乡运动中,有多少被侮辱被损害的女知青,已经难以考证。受害人为了名声为了生活,把屈辱埋在心间直至终生。
她们是时代的牺牲品,有谁还记得她们的故事、她们的血泪呢?只能从《我的前夫》或一些良知作家的作品里面去寻找,陈冲的《天浴》是一部代表作。
1973年6月全国知青上山下乡工作会议召开前,国务院知青办曾经对各地知青状况进行了摸底调查。根据辽宁、吉林、四川、安徽等24个省、市、区的不完全统计,1969年以来共发生迫害知青案件2.3万余起。其中,奸污女知青案件约占70%。这就是说,被官方确认的这类案件就有1.6万起。即便以这一统计为依据,也足以证明当时女知青被摧残的程度是何等严重了。
让人特别伤感的是与农民结婚的女知青们,结婚后为了孩子不得不再一次牺牲自己,永远埋葬自己的希望与渴求,永远失去自己想要的生活。
有些人直到四十多年后为了能让孩子在城里上大学,搬回已经完全陌生的故乡,住在父母去世后留下的小房子里。哪曾想,才刚刚回城,窝还没捂热,就因积劳成疾或癌症而匆匆离世,留下了无尽的遗憾和悲哀。
知青是一个特殊的群体,是一部还活着的历史,知青的故事大多是苦难的,女知青的故事则每每令人心碎。每一位知青都自己不堪回首的苦难史。
他们的青春是被别人挥霍掉的,在步入晚年之际,他们有些人明白了,有些人还继续糊涂着。
我站在佳县的白云山上,这里有著名的白云观,建自明代,已经有四五百年历史。据说毛曾经在此求签,然后他在此东渡黄河,进入山西,从此一去不返。
在白云山上看得到浑浊的黄河蜿蜒曲折,一路裹挟这黄土高原的泥沙奔腾而去,另外一边是千沟万壑的陕北黄土高原。
春天的陕北其实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荒凉,山上开满了各种花树,红的白的,那是桃和杏和枣树,有种植的也有野生的,漫山遍野都是,煞是好看。
山沟沟里不时有一阵阵的风吹过,很多花瓣便飘零一地,我觉得那些飘零的花瓣,就像当年消逝在窑洞里的的那些女知青......在那些荒诞的岁月里,她们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只能无奈而绝望地被摆布,最后苦难的生活收割了她们年轻的生命,她们便如花瓣随风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