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调研故事|象牙塔之外——去云南调研人象冲突

毛弈铖 中南屋 2023-03-25



01

我本打算去律所实习的




“前30大学总会录一所的。”留学中介信誓旦旦地和我说。然而,我几乎被“全聚德”了。在家自怨自艾了一阵子后,我寻思再颓废下去不是个事,得找个机会出去转转。


本打算在家边上找份实习体验一下打工人生活的我,却无意间看到了中南屋人象冲突项目的推文。


“大象”、“大树脚村”、“人文社科”——这三个关键词瞬间勾起了我的兴趣。


我喜欢大象。憨厚的大象,是我小时候每次去动物园必看的动物。


我喜欢旅行。从印第安纳琼斯到保罗索鲁的《老巴塔哥尼亚快车》再到凯鲁亚克的《在路上》,电影和书籍中对于未知和远方的描写总能让我心潮澎湃。


▲电影摩托日记剧照 | 图源豆瓣


我喜欢社科。“我想学社科,虽然将来可能要扫大街。”我在自我介绍时自嘲道。尽管明知工作不好找,我依旧选择读社科。这个世界那么纷繁肮脏,与其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我更想通过学社科“做一个清醒的现代人”。


三个爱好一次满足,还有什么不去的道理呢?脑子滚烫的我报了名,鸽掉了实习,登上了去往云南的飞机。



02

做调研不是请客吃饭




“我们会不会没机会看到大象啊?”出发前我还在担心,“这样的话就太可惜了。”


▲在玉米地里的大象 | 图源鲁樾宬


谁知,还没进村,我就感受到了大象的存在。

 

收到监象员发送的报告——大象正在走在我们进村的公路上——司机师傅赶忙一个右转弯,多翻一座山,带我们绕远路进了村。本以为需要费一番功夫才能寻找到有关大象蛛丝马迹的我,还没进村便意识到——大象离村很近。走进村,为数不多的路灯上缠绕着的铁丝网(为了防止大象用鼻子把路灯拔起),路口放置的“野象出没请避让”警示牌无一不昭示着大象的存在。

 

听到我想看大象的想法,司机师傅露出惊讶的表情:“大象可是会踩死人的。”

 

进村之后,我每天最盼望的事就是见不到大象。

 

每次走山路我总是心惊胆战,生怕草丛中突然蹿出一只“左断牙”(一只大公象的名字);坐车遇上大象,我们一车人吓得哇哇乱叫,但随即又因为害怕吓到大象而捂住了嘴。从村里人爽朗的嘲笑声中,我仿佛听到了一丝责备:“你们现在理解我们的难处了吧?”

 

连同我对大象存在的错误认识一起打破的,还有很多。


▲向村民了解野象对他们生活的影响


“我们会做一个迷你田野调查。”导师在出发前说。


陌生的面孔,浓重的口音,无不让我对即将进行的调研感到紧张。但回想起中学时读完《江村经济》后对田野的憧憬,我在害怕之余又有一丝期待。怀揣着矛盾的心情,我走进了第一户人家的院子。


采访结束,我看了看手表,发现自己东拉西扯了两个小时,“也算是完成任务了”,我自以为是地想。然而下一秒Roxy老师就把我拉到一旁,劈头盖脸地指出我的错误:“采访的时候你是不是用了个‘只有’?”是的,听到村民年收入只有2-3万时,我下意识的说了一句“只有两三万?”


“首先这并不礼貌,其次这会让访谈参杂进你的主观情绪。”Roxy老师严肃地说。


采访不能参杂主观因素,要做好一个倾听者和记录者,要保持客观,这些要点我都知道。“要避免引导性问题,避免在问题里放置选择题……”我在行前的课堂笔记里面写的头头是道。但是坐在村民面前的那一刻,再详细的笔记都不管用了。一切都是不确定的,一切都要随机应变。采访调研是一个只能在实战中学习的技能。


在走寨子的过程中,扑空是常态,时不时会吃到闭门羹,偶尔也会遇到不怀好意的怪大叔(“大象最喜欢你们漂亮小姑娘了”);但是采访时我们遇到更多的,是热情好客的村民。每走进一户人家,村民都会请我们吃自家种的水果(甚至还没熟的水果也被现采下来用来招待我们);因为口音问题,村民不厌其烦地为我们重复我们没有听懂的话;有的村民甚至放下田里的活专程回家来与我们聊天;村民的热情时常让我感动得有些无所适从。


▲刘爷爷向我们介绍他家的铁丝网 


▲村民请我们吃菠萝蜜


采访大树脚村就像是探索一座宝矿,探索越深,他回报给你的也就越多。调研是一个永无止境的过程。就像滚雪球一样,信息开始越滚越多。


在大树脚村走访,我们了解到了许多奇奇怪怪的知识,比如大象的尿有毒,会把鱼毒死;也见到了让我们大开眼界的东西,比如刘老兵家准军事级别的防象铁丝网;还听到一些有待考证的轶事,比如大象为了报复在背后说它们坏话的村民,踩坏了他家的大粪池。


然而更多的故事则让人唏嘘。


老村支书说,因为大象,村子的发展变得很困难。


为了避开农田里大快朵颐的大象,村民们不得不误工。大象每进一次地就要吃掉价值两三千的粮食(这几乎是村民年收入的十分之一)。而且粮食在哪大象就吃到哪,玉米还在地里大象就在地里吃;玉米收进家里了,大象就走到村民家里吃。因为害怕大象半夜进屋,有的村民连续几夜失眠。


出乎我们的意料,即便蒙受损失,村民们却从没想过伤害大象。大部分村民只是默默地承受,盼望着大象有一天会离开。


甚至还有的村民表现出对大象的理解与喜爱。


“大象很有灵性的。”农家乐女主人刀姐跟我们说。


开农家乐的她,曾经的收入是全村许多人嫉妒的对象。然而大象进村后经济损失最严重的恐怕也要属刀姐家了。开农家乐的她之前一年能赚十万块,现在的收入约莫只有原来的十分之一。然而谈到大象,村民刀姐却丝毫没有怪罪之意,还告诫村里人不要去伤害大象。“大象也要饿肚子的”、“大象就是三岁小孩脾气”、“我就觉得大象挺可爱,我特理解大象。”谈到大象,刀姐仿佛在谈隔壁邻居家顽皮的小孩,充满爱怜。然而,因为缺钱,刀姐连每天吃三次都药都无法保证。


▲入户访谈


当地人真的很好,但他们也真的很穷。


那些天晚上,我总是不禁地想——善良的当地人和大象,他们都值得比现在更好的生活。



03

我能不能为当地做点什么




出发前一个月,我认真搜集了有关资料,包括村寨的植被、气候、海拔;亚洲象的演化、体态、习性;并且按要求整理了3000多字有关缓解人象冲突的案例分析。以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我甚至还在脑子里拟定了通过宣传教育村民爱护大象,推广当地种植作物来缓解人象冲突的方案。


现实再一次打碎了我的幻想。


我本以为我们的任务是告诉村民不要伤害大象,却哪知当地的大难题是防止大象伤害人类。第一天晚上,我把已有的材料文件夹悉数拖进了废纸篓。


大象哪都去,所以玉米改种茶叶行不通;国家有粮田保护政策,所以把地荒着也不行;现有的保险赔偿金额总是滞后于市场价格。走访村民过程中出现的一个又一个问题无不让我感到深深的乏力。我究竟能为当地做些什么?


 机会永远是挖掘出来的 


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我们发现了为缓解当地人象冲突出一分力的机会。


▲和小朋友们玩游戏


▲给同学讲述关于大象的知识


我本以为跟大象的朝夕相处已经把当地人练就成半个大象专家,但是当被问及遇到大象应该如何逃生时,大部分村民只知道大概要往山下跑,然而这并不正确。甚至有的小朋友们的答案是见到大象要装死。村里制作的方向手册也不尽如人意,只有小部分村民会去认真阅读。村民并不是很清楚遇到大象该怎么办。


我们随即想到,也许可以组织活动向当地小学生传授一些防象知识。


为了招待小朋友,我们买来一箱零食,设计了关于大象的知识问答,还有遇象逃生的动画情景小游戏。我们一边做游戏,一边同当地小学同学解释平地遇到大象、陡坡遇到大象、远距离看到大象、近距离偶遇大象分别该如何逃生。


主持工作坊时,我比之前主持任何晚会都要紧张。因为我知道这次讲座的好坏与我无关,但是却关系到孩子们的未来。


 “社会学家是讲故事的人” 


每晚9点,热水老师都会准时敲开房门,对我们的文章进行“阅读5分钟,修改两小时”的例行操作。热水老师很耐心。面对我们这群用惯了英文标点符号的人,她当起了小学语文老师,边示范边教我们什么时候句号要在引号内,什么时候在引号外。但是当修改起内容时,热水老师瞬间变身冷水老师,心狠手辣地把我们辛辛苦苦拼凑起来的文章打回解放前。每晚12点,海莹老师会贴心地提醒大家:“早点睡觉,三四点就要睡了。”每天晚上我抱着电脑睡着又惊醒,如此往复。


一次次地看着自己写的百来字的段落被删的只剩一句话,虽然心疼,但我并不觉得可惜。我明白想要故事打动别人,先要打动自己。我希望那些抱着猎奇心态点开我们文章的人,读完也能像我们一样体会到村民的无奈与心酸。


▲被大象糟蹋了的玉米地


文章杀青的那一刻,东方已经破晓。在热水老师的陪伴下,我们不知不觉通宵了。



04

See the world,Make it better




上车离开前,我去和餐厅的杨姐拥抱告别。想到这一别或许是永别,我不禁鼻子一酸。


大树脚村的调研教会我,如何做一个摘除有色眼镜的观察者,如何做一个会共情的倾听者——再多书桌前的工作都无法替代感官上的学习——这些知识都是在象牙塔里无法学到的。


大树脚村还让我明白了——努力,不仅是为了让自己活得安逸,还要让世界变得更好。还记得最后一天早上,通宵的我们索性爬上房顶,打算等一次日出。早晨天空浓云密布,满怀期待的我们等了一个小时,期待云雾散去,却仍然没有等来太阳的身影,最终只得悻悻地走下楼。


▲项目最后一天 大树脚村的清晨 | 图源:鲁樾宬


世界并非我所见的那么美好。就像热水老师说的:“学会接受世界的参差,这个世界有很多事情正发生着,只是你还没有接触到。”


越是了解大树脚村的现状,我愈发明显地感受到自己力量的渺小,愈发地想要逃避。就像Roxy老师伤感时说的:“也许只有理想主义的人才会来做公益吧。”


然而,正是这群“理想主义者”,会去寻找世界上存在的问题;正是这群“理想主义者”会去寻求改变之道,而非视而不见;也正是这群“理想主义者”在默默地推动事情往好处发展。



- END -

作者 | 毛弈铖

中南屋暑期云南大树脚村项目学员



更多相关内容:

人类是反派,而大象是受害者,对吗?

这个云南村庄,生活着40余头亚洲象

15头亚洲象,还能去哪儿?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