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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州新娘

FoodWine吃好喝好 FoodWine吃好喝好 2023-06-04


1979 年,春,鱼肚翻白,又是一抹天亮颜色。船浆在河水里荡过去,又划过来,水波粼粼,似一匹碧绸色缎子,在温州河里泛起层层波浪。
船从乐清划出,直到中午时分,才抵达温州城内。站在岸边等候的徐平一早就看到大舅子坐在船头处,那船上盛满了陈夏秀顾 [注:瓯语陪嫁] 过来的妆奁。
盛放糕点用的利盘;外部雕刻童子和瓜果的果盆,上下各两层,左右可以打开,是让新娘子盛放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的,寓意「枣生桂子」;描花秀景,漆山画水一对花鼓桶 [注:六角或八角形状,外层上漆描有花鸟或风景图案,内空,可以存放衣物,上头封盖,可以盖上,也可以取下,外实,可供人做凳子来坐,新娘陪嫁之物,一般成双配对,没有单只] ;栩栩如生、油漆锃亮的鹅兜 [注:把手修长,做成鹅颈状,头部是一只雕刻点睛的鹅头,底部则成盆状,以锦漆铜丝箍扎,是旧时妇女用来洗脚或涮洗婴儿尿布之物,鹅头可以用来挂抹布。旧时,温州家家户户皆有此物] ;另有子孙宝桶三件套:即是马桶、脚盆和水桶,这些东西也是阿秀娘给她置办的圆木家生 [注:上世纪七十年代,温州传统的陪嫁物品。以桌、椅、板、凳的方木对比,圆木即是圆形家具,以桶、盆、盂、兜为主。姑娘出家前,娘家人需要提前半年预定。九十年代,不锈钢,塑料制品的兴起,圆木家生也逐渐淡出人们视野] 
骆驼毛的毯子和四季换洗的衣裳分别装在两口大皮箱子内。锦锻翠绿和花红的被子高高隆起,用绳子仔细得扎牢。娘家阿妈送给女儿一堆出嫁新碗被稳稳地置在一旁,在当地「碗」与「稳」谐音,阿妈盼望着女儿在外能过得和顺、稳当。
船平平稳稳地靠到了岸边,徐平大步迎了过来:「阿哥,你来了?」
陈春潮自船头处起身,一面指着嫁妆道:「阿平,该 [注:瓯语这] 是阿秀嫁妆。你和我,还有你的那些个兄弟儿今天要辛苦些了。」
「弗讲呗 [注:瓯语不用说了] !阿哥,该日是你辛苦跑一趟,把嫁妆送过来先。」徐平道。
几个后生儿 [注:瓯语大小伙子] 陆陆续续把嫁妆搬到两辆三轮车上。
「阿哥,日昼 [注:瓯语午饭] 走我家吃先,屋里早就酒摆起吧,就等着你这个阿舅儿过来吃了。」徐平拉着陈春潮坐上了另一辆三轮车,一面往百里坊口过去。

1991年,温州菜市场。

©Patrick Zachmann


该日,院子内真是热闹兮,几个后生儿甩开俩膀子坐酒桌前,吃来来,讲来来,香烟递递,酒杯碰碰。一个个面孔吃得红通通,就连耳根子都红透了。 瓦市殿巷菜场里卖的烧鹅最有名气;晏公殿巷的酥排骨老叫人吃不腻;自家屋里阿妈做的鱼饼得先过油炸一遍,再上锅蒸透了切成片,沾着酱油醋吃最香;下酒的花生,自然要先煮后晒,尝起来咸香入口;摆在桌底下一箱双鹿纯干,才刚刚搬空,马上又有人从隔壁糖果杂货店里挪了一箱新的。
直到下午一点多,饭饱酒足,各自散去。


等陈春潮回到白象镇上,夜色似撒开一把大渔网,将整个镇子罩了个密实。傍晚的风凉爽爽吹过稻田,游在河面上的鸭群也早早归巢。田边的小路上,只有几盏昏暗的路灯,微微泛着一点萤火亮光。 阿秀娘拉着阿秀转身进了屋,想要跟她说一些体己的话。 前一日的嫁妆搬空,留下的是四面墙壁。这间屋子以前也是她住,现在就剩下一张床板,还有铺在上头的草席和一床薄被,整个屋子似遭了贼。 以前,温州人家阿爸阿妈会把自己养了多年的囡囡喊作:囡儿贼! 何解?意思是女儿出嫁后,事前给她准备的一屋子嫁妆,也要随她出阁被一洗而空。 阿秀娘拉着阿秀的一只手,有些不舍地摩挲着道:「我和你阿大 [注:瓯语阿爸] 都是乡下种田的,没几个字认得,也不知道该和你说些什么。只知道让你明天嫁过去,显能来 [注:瓯语乖一点] ,勤力来 [注:瓯语勤快点] 。让抬家娘 [注:瓯语婆婆] 、抬家爷 [注:瓯语公公] 看着你喜欢多一些。他们温州人规矩多,不比我们乡下。他要是对你不好话,你忍一忍,当自己个子小一点,你到底是乡下嫁到温州去。要是一年后,你生娒 [注:瓯语生小孩] ,头一个是儿子自然是好,再添一个女儿了。要是头一个是女儿,也不要紧。如果不是你阿哥着急结婚的话,我也不想让你这么早就离开我身边,你才十六虚岁啊,还是养在娘心头上一块肉啊!」 阿秀娘说话间就泪眼婆娑了,抬起手背揩了揩落在面颊上的泪,尝试挤出一点笑来:「明天你出嫁,阿妈是不能陪你一块走的。到时候就让你阿哥给你拎皮箱子,让你阿大陪着你一起嫁到温州城里去。」 阿秀听着阿娘的话,一面拿眼睃着摆在屋里一筐筐红糖松糕,还有一只艳红的大糖金杏和数十对白色的小糖金杏。 温州当地婚俗,男女订婚那日,男家要安排人挑着几十或几百只松糕一筐筐往女家屋里送,让女家分派长辈亲朋,余下有多的则作为回礼返还男方。

糖金杏,是将白糖染成红色,熬成浓汁,用模具压制成石榴形状。金杏即是方言石榴,石榴多籽,故有儿孙满堂的承托之意。大糖金杏用彩纸包裹突显出来的五个糖角,糖身显双囍或龙凤等字样。订亲之日,男家送过来,女家留下一只,另一只再转返男家,做礼。留下一只要转赠娘舅,以示敬重。余下数十个白色小糖金杏,则分派女家亲戚。 故而,温州女孩养到适婚年纪,就有「囡儿大了,都要闻到糖儿香」的说法。
「阿娘,我不嫁人不行吗?」阿秀冷不丁地出声道。
「懵讲,难道你想做一辈子的独自人!」阿秀娘一脸诧异道。
「你和阿大盼着我早点结婚,不就是为了让阿哥有屋子娶亲吗?」阿秀质问。
「你要是不嫁人,拖到岁数大了,将来就算你有本事养自己,在外人眼里你还不是一个没人要的老姑娘。」阿秀娘道。
阿秀仰起一张雪白面孔,神色无奈且落寞:「阿娘,我听你的,嫁过去后,跟他好好过日子。」
这一夜,阿秀并没有熟睡,人躺在床板上,身子却是在辗转反侧中。想到前几天他们送过来松糕和糖金杏,在堆满了大红色的屋子里,他趁机把她也一块往屋里拽过去,仿佛是一个渴久了的人,那措不及防的嘴,就这么贴过来。她觉得自己似被滚水烫了一样,急三火四地一把将他推下了床。徐平一脸讪讪地从床底下爬了上来,脸上带着羞赧,甚至有一点嘲弄的意思:「你知道的,我们都已经订婚了,也是差不多的意思了。」

炊松糕时,观察周围一圈的米粉颜色稍稍变深后,即可着手开始铺顶料。

©吴晓红


阿秀坐在床边的一角,不由地将脸扭向了堆在屋角的一筐红糖松糕上头。
这是乐清县才有的习俗。把籼米和糯米按照一定比例磨成粉,再用红糖水拌匀颜色。经过一定时间饧发后,再将结块的粉团搓散,将这些粉末塞入松糕格内,把松糕粉填到模具中间位置的时候,就要开始加料了。
如果是温州市区的普通红、白糖松糕,只要塞一些腌渍过的肥肉丁,在松糕表面上撒一些红绿瓜丝和红枣即可。但是订婚用的松糕却是要讲究许多。不仅要加入花生仁、核桃仁、葡萄干、红枣、白莲子、腌渍的肥肉丁,最后的中间麻心馅料,还要以猪板油勾兑了磨粉的黑芝麻,加入一些白糖霜进去,口感幼滑甜腻。
温州人做松糕一般讲炊松糕,不是蒸松糕。松糕上锅前,要在上头铺一层米粉,往糕身处镶上一些红绿瓜丝、红枣和花生。蒸透后的松糕打一个倒转,使得底部的油脂倒流过来,让上下两层都吃透了油脂的丰盈。

一般在市场里售卖的松糕分红、白两色,红的用红糖调制,白的用白糖。


在温州当地最好吃的松糕,不是红、白糖,也不是有肥肉丁的,而是乐清当地嫁女儿的时候,男家专门找店铺老师傅做的订婚松糕
早年间在乐清,松糕是酒宴上的一碟菜品;大年初一早上,一家子要起来吃松糕,寓意一年比一年高;还有老者做寿、新房搬迁、结婚、订婚,都能见到它的身影。
婚姻的基础,应该是两情相悦。阿秀不讨厌徐平,但也说不出来有多喜欢。从乡下嫁到温州城内,也算是一件风光的事情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高兴不起来。
等到她迷迷糊糊睡着之后,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天色似一盆水泼了出去。


「阿秀,爬起得兮吧 [注:瓯语要起来了] ,今天是你出嫁的日子。」她阿妈进屋喊她起来。
阿秀迷迷糊糊从床上醒来,一面刷牙洗脸过后,吃了早饭,换了一身新娘的衣服。她阿妈一路送她到码头,便止步了。
「你阿哥和你阿大会陪着你一起到温州城,我就不去了。记得,从今以后,你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遇事不能由着自己性子。抬家娘不比自己屋里阿娘,你是我生的,不是人家十月怀胎掉下的肉。我再生你的气,你也是我的亲囡儿。」阿秀娘泪湿于睫。
「阿娘,温州和乐清这么近,你有空一定要过来看看我。」阿秀道。
「昏娒 [注:瓯语傻孩子] ,从今天起就要做人家新妇了,你还要阿娘过来抱抱你、亲亲你吗?真是,肉涨起豆腐皮一样 [注:瓯语形容一个人肉麻,娇气得很] 」阿秀娘道。
「阿娘,我舍不得离开你呐!」阿秀忍不住掉下泪来。
「这世上哪有姑娘家是不结婚的,阿娘才不是你的归宿和依附,你将来的丈夫才是。」阿秀娘劝道。
「阿娘,我不想嫁了,我想回去。」阿秀道。
「你懵讲阿尼 [注:瓯语瞎说些什么] ,糖金杏都让娘舅吃了,怎么还有退亲的说法?」阿秀娘道。
阿秀欲言又止:「阿娘,你和阿大,记得有空就来温州看看我。我孤身一个人,我怕……」阿秀面颊濡湿。
「娒 ,娒 ……」阿秀娘也是一度哽咽。

石榴即金杏,象征「榴孕千子」。温州古属吴越地,五代时归属吴越国管辖,当时的武肃王叫钱镠,因与「榴」谐音,为了避讳,故改「石榴」为「金樱」,方言叫「金杏」。

©南食召


酒宴在晚上开席,不像底下几个县区娶新娘要摆在中午吃酒。选的地方也是温州老字号酒家,环城路上的阿外楼,旧称矮外楼或山外楼。最初做的是经济实惠小炒菜,其中一道梅干菜烧泥鳅,叫一个绝。后面,生意越来越红火,正式更名「阿外楼」。 后来,四个兄弟平分秋色,便有了第一家阿外楼、第二家新阿外楼、第三家的东阿外楼以及第四家的南阿外楼。老四在 2005 年东阿外楼的基础上,又开了一家鲍翅馆。温州大酒家结业后,阿外楼的生意倒是蒸蒸日上了,是温州人结婚、做寿、小孩对对 [注:瓯语周岁] 酒的第一选择。 酒宴散去,宾客各自回家,阿秀和徐平也回到了百里坊口的婚房里。 「你怎么不高兴?」徐平问。 阿秀低着头,只是不答应。 「和我结婚让你觉得委屈了?」徐平再次问道。 阿秀摇了摇头:「我只觉得孤单,嫁到这温州里来。离了阿大阿娘,我又没个工作,自己身边也没个钱,将来你要是不要我了,我就连回乡下的路费都没有。」 徐平听了,只是笑:「你当我娶个老婆是儿戏呀,你现在是我老婆,将来也是,一辈子都是,只要你不嫌我是个工人出身,不是个有钱的大老板!」 阿秀道:「我还是一个乡下人呢,你一个城底人又怎么愿意娶了我?」 「我不娶你,难道还娶一个外国人不成?」徐平听笑了起来。 「别人讲水往低,人往高,温州城里那么多媛子儿,你怎么单单挑中了我?」阿秀还是有些不甘心。 徐平忍不住刮了下她鼻尖道:「因为啊,我觉得你生得好看,我喜欢你!」 阿秀面颊微微泛红道:「你就欺负人吧。」 徐平笑:「我又怎么欺负你了,你可是我将来要保护一辈子的人。」 翌年,阿秀在温三医产下一名女婴。 徐平站在产房门外等了半天,见到护士将婴儿抱出来道:「护士,生个阿尼 [注:瓯语什么]  护士看着他只是笑道:「生个啊,将来要让别人家的儿子拿糖金杏来换的小宝贝!」 徐平一听,也是乐了起来道:「囡儿好,囡儿好,囡儿落地是个宝。明天啊,别人家的儿子过来娶,还要拿一对糖金杏过来换我家这个囡儿宝呢!」 此后,数年,阿秀肚子没有再鼓起。徐平对她却是恩爱如初。


2006 年,温州,酒店内,新娘一身雪白婚纱,眉目似画,坐在床头一角。 阿秀走了进来,一身艳红旗袍的她,站在女儿身边,形似姐妹。 她伸出一只手心,仔细弄着女儿鬓角发丝:「当年我嫁你阿爸的时候,也是懵懵懂懂的。既担忧未来,又怕他对我不好。结果呢,他倒是一心一意。」 徐意握住母亲一只手心道:「阿妈,我记得小时候,外公外婆经常上来,给你送来白糖松糕,还有一些清明扁儿。」

清明扁儿就是温州人的青团。

©Pinterest


阿秀笑了起来道:「这叫送清,只有在女儿出嫁后,父母才会这样做。一来是看看女儿,二来也是报个平安。当年我嫁给你阿爸的时候,订婚的伴手礼中就有红糖做的订婚松糕。这松糕和你外公外婆后面送的又不一样,它是专门找师傅定做的。我们温州人是极重视松糕的,嫁女儿的时候,男家要送几箩筐的松糕过来,让女家分派。清明的时候,父母又要送一排松糕过来给女儿,意思是送清。等到快过年了,八字桥、矮人家,哪一个店铺外头不是站满了买松糕的人,该叫:松糕厚,送娘舅;松糕薄,没棱角;松糕燥,拜镬灶;松糕粉,送阿婶;松糕末,弗好端! 徐意听笑了起来:「还有糖金杏!」 阿秀道:「该糖金杏现在是不好找了,都没店铺肯做。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时兴这些老古董了。当年讲,囡儿养起换糖金杏吃。」 母女俩正说着一些贴心的话,房门再度打开,徐平走了进来。 看看徐意,又瞧瞧阿秀道:「我养了这么大的女儿,好看,又显能,倒是便宜了那个狗生的儿子,真是白茅笋出墙外了!」 阿秀有些不乐意:「你脑塌吧?」 徐平瞅瞅爱妻,只是撇嘴:「是是是,我脑塌吧,嫁女儿赔上一部车不算,还有那新房里,但凡能插上电的,哪一个不是我们家出钱买的。他要是敢对我女儿不好,我把他的车卖了,屋里的家用电器全部搬走,一个都不给他留下。」 徐意笑得一脸灿烂:「阿爸,当年初阿妈嫁你的时候,外公是不是也这样看你?」 徐平道:「当年啊,你阿妈还没瞧上我呢!倒是你外公先瞧上了,他是认定了我是一个好女婿、好丈夫,还有一个好老爸,这才同意将你阿妈嫁给我的。」

在温州,传统上新郎、公婆、姑等直系亲属,每个人都要吃一口汤圆,而且是同一个碗内的汤圆,用同一把汤勺。

©Pinterest


此时,房门又被人打开,进来几个伴娘道:「他们来了。」 不一会儿,又跑进来几个伴娘,一共十个小姑娘,一面齐心合力将门锁上。温州当地讲究伴娘要挑十个,图个好意头,十全十美。 「徐意,我是你老公,开开门,让我进来!」门外响起一伙男声道。 「红包呢?没有红包,你们今天就不要想把新娘带走了!」屋里头一伙伴娘也嚷了起来。 见那门缝底下塞进来十个红包,一群小姑娘,纷纷递着,拆开一看,才二十块钱。 一脸不满意道:「不够不够,就这么点,看来你今天是不想把新娘子给抱走了。」 过了一会儿,门底下又塞进来一叠红包。拆开,是五十块钱。 几个姑娘又不乐意得嚷嚷着道:「子涵,你今天到底想不想要把新娘娶走啊?」 一叠红包又塞了进来。这次,才是单张一百块钱的。 「我说,姐妹们,求求你们了,就让我今天顺利把新娘抱走吧!」门外响起一声痛苦的哀求来。 「看看你,诚意是够了呐!」娇甜的女声响起。 门锁一落,「哄」的一声,一群人闯了进来。涌进来十个伴郎,个个人高马大,五官俊朗。 「哎,汤圆呢?不是要吃新娘汤圆吗?」其中有一个问道。 十个伴娘也不知道从哪里端出了十碗汤圆来,盛在龙凤呈祥的金边碗内,汤里还撒落了一些金黄色的桂花。伴娘们各自喂着伴郎吃汤圆, 阿秀也端着一碗汤圆来到了徐意跟前:「这碗是你自己做的。」 贺子涵来到新娘跟前道:「你今天好美!」 徐意用勺子舀起第一只橙色的汤圆,自己先咬了一口,剩下一半喂到了新郎嘴里。「呀,真酸!」贺子涵道。 第二勺,是只白色的汤圆。「真甜!」 第三勺,是只绿色的汤圆。苦得新郎都直接皱起了眉头来。 第四勺,则是红色的汤圆。「好辣,好辣,我要喝一点汤,解解辣!」新郎道。 第五勺,是一只黑色的汤圆。贺子涵愣了一下,见徐意先咬了一口,里头裹着颗鲜肉。喔,原来是一只咸香油滑的鲜肉汤圆。 「酸甜苦辣咸,人生五味,余生有你,亦有我。疾病、贫穷、富有、健康,你若不离,我定当不弃。」徐意看着贺子涵,一脸情深意切。 房间一隅,一只艳红颜色形似石榴的东西,被搁置。以一层薄薄透明塑料纸罩住,里头五只糖角用五色彩纸封住,朝外鼓出的肚身处印着双喜字样。薄薄的微风,吹着帘子一掀一掀的,也吹得那一层薄薄得塑料纸,窸窣作响。那一抹艳红颜色似日头底下,被剪刀裁出一只红灯笼的影子,薄薄得递出一层红晕来。 下午的光亮,罩在房间内每个人身上,他们都像那渡金的神像,面孔粉里赤金,笑意荡漾在嘴角和眼底。阳光像流水一样淌落在他们身上,细细亲吻着每一个人的脸颊,一面又吻过了窗台边处,最后,落在了房间一角糖金杏上头。 阿秀的眼睛落在那只艳红的糖金杏上,想到她出嫁的那天早上,天色一抹鸭蛋青,她坐上远嫁的船一路来到了温州城。而今,她在一抹薄金色的斜阳底下,看着那一点艳红颜色,只觉得一切恍如隔世。 阳光温柔柔地抚摸上她的面颊,眼前红色似糖浆一般淬开在眼底。有那么一刻,她扭脸看向女儿,仿佛是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在几个年轻人的笑声中,又似乎隔着老远一处地方。直到丈夫一双手搭在了自己肩膀上,一切如梦似幻影,终究是要醒来的。 「你在看什么?」徐平问。 「糖金杏。」阿秀答。 「再接下来,怕是要等你孙女大了才有得吃。」徐平有些不着调的玩笑道。 此时,新娘出要门了,阳光轻柔柔地洒落在她身上,似蟹膏浸润着一点薄金色影子,罩在了新娘雪白婚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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