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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蟹报恩记

FoodWine吃好喝好 FoodWine吃好喝好 2023-03-25


天色一尾浅青颜色,似鱼跃出水面,泛起鳞光微亮。眼前是一座山头,山的一边载满了翠竹,另一侧是山壁粗砺,一层层石阶重叠而上,山的尽头,则是一间破陋小庙。
晨雾似烟缭绕,女人抱着怀中婴儿一路往山上去,直到一层鱼肚翻起,露出白昼光亮。女人欲伸手叩门,愣了一会儿,又一次将自己濡湿的面颊贴上婴儿,嘴唇翕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最终,她还是狠下心,伸手轻叩庙门,直到听见里头脚步声响起,才一把将婴儿搁于庙门外,自己躲在一角静观。门启,自内探出一颗光溜溜的脑袋,点了六颗戒疤,见地上婴儿,抱起,转身入内。
女人这才放下心来。

奄仔蟹,指成熟且尚未交配的母肉蟹,属青蟹。

©Seamart.hk


七年后。一名小和尚提着鱼篓朝海边奔去,脚边跟着一只小黑狗,「小乖,师父今天说了要吃蟹蒸饭,你说我今天能不能捉到一只肉蟹来给师父吃?」
一只小小的青蟹,依着不同季节,蜕壳转变,肉质和口感也随之发生微秒变化。肉蟹四季皆有,只是到了十月或十一月的时候产量较少罢了。肉蟹,难分公母,蟹壳青亮,蟹肉饱满,清蒸或辅以葱姜佐料,甚是肥美。
小狗听不懂他的话,只知道绕着他脚边追逐,甚是一副欢欣模样。
暮色收拢,似笔墨洇开些许颜色,小和尚看看眼前鱼篓里的一只奄仔蟹,不由得叹下一口气。
「小和尚,你在叹什么气啊?」

小和尚朝四周看了看,发现四周并没有一个人。「小乖,是你在同我说话吗,难道你成精了吗?」小和尚抱起眼前一只小狗,仔细观察着。
「嘿,是我这里!你往哪看呢?」对方道。
小和尚朝鱼篓里望过去:「是你在和我说话吗?」
「不然呢,你觉得还能是谁和你说话?」鱼篓内一只奄仔蟹讲道。
「不好,有妖孽!」小和尚吓得一把抓过脚边的黑狗,抱自己在怀中。人与狗同时表出一副害怕样子来。
奄仔蟹忍不住朝他翻了一个无敌大白眼道:「死白痴,我们青蟹是不吃人类小孩的!」又补充了一句话道:「只要你肯放了我,我会报答你的!」
「你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我拿回去也要被师父骂,行吧!」小和尚将蟹倒了出来。那蟹横行在涂滩上,逃命似地直往海边奔去。
站在涂滩边的小和尚生气得直嚷嚷:「你这只大骗子!」

在蒸制的过程中,青蟹的汁水和鲜味都流入米饭中,融为一体。

©雪花新闻


当日,小和尚背着空荡荡的鱼篓回到了山上,垂头耷脑地同老和尚道:「师父,我今天本来是抓到一只奄仔蟹的,结果让它给跑掉了……」七岁孩童垂落下一颗光溜溜的小脑袋,两只小手指互相戳着,一副说不出来的惹人怜模样。
「空空啊,出家人是不打诳语的,你这鱼篓里不是还有许多青蟹吗?」师父指出道。
「师父,那我们晚饭可以吃蟹蒸饭了。」被喊作空空的小和尚转脸,马上又高兴了起来。
老和尚是个荤素不忌的脾气,当夜就将青蟹宰杀,以一半陈米一半新米倒入砂锅中,从缸里打一瓢清水浸润整锅大米,再让小和尚烧火蒸饭。等到锅盖四周扑扑地溢出一笼烟白雾气,将事先斩件的青蟹块覆在白饭上头,继续焖蒸。直到蟹香味道裹缠着饭粒气息,一起逃出锅外。此际,将蟹肉一把扒开,往白饭上头浇酱油,勺子拌开,粒粒米饭呈赤褐色,一副饱满且剔亮的样子;那蟹壳盖子泛着一抹妖艳的大红,蟹蒸饭就成了。
小和尚老和尚吃得一嘴油腥。小和尚险些要将自己舌头咬住,抹着嘴道:「师父,这锅蒸饭可真是香!」
老和尚拿饭勺往小和尚光溜溜的脑袋上敲了一下,「罪过,罪过啊。你小子倒是吃得比我这个师父还要多!」
小和尚摸着滚圆肚皮道:「师父,不是说出家人不沾荤腥的吗?我们这么干,有点不守清规戒律了吧?」
老和尚却打机锋:「空空啊,师父告诉你一件事情,我们这叫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小和尚一脸嘻嘻笑笑道:「师父,你赖皮!」
翌日,山中来了一对母女,老和尚引她进禅房相谈。半晌,妇人走出,留下一名幼女。
「你叫什么名?」小和尚看着和自己年岁相差不远的幼女问。
「九斤。」
「那个人是你娘?」小和尚继续问。
「现在不是了。」

肉蟹是青蟹中腹脐部呈三角形的蟹。

©Daphnema.kitchen


几日后,师父再一次派小和尚去捕蟹。相似的傍晚,相似的场地。小和尚看着眼前一只肉蟹,同时发现它也在盯着自己直瞧。
「你也是一只青蟹吗?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的肥?」小和尚一脸疑惑道。
「废话,我可是一只货真价实的肉蟹。」肉蟹一脸自豪。
「听你这么一说,你看起来好像很好吃的样子哎!」小和尚嘴角一丝闪闪亮亮的水渍滑落下来。
「小和尚,只要你肯放了我,我会马上报答你的。」肉蟹求生意志满满。
「那你打算怎么报答我?」小和尚眨着眼睛问。
「我会给你一个意外惊喜!」肉蟹道。
小和尚双手一松,把肉蟹又重新放回了海里。肉蟹钻进海水里,再起来的时候,一个浑身湿漉漉的胡子大叔出现在他眼前道:「小和尚,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不管你到哪,我都会跟着你到哪。从今以后,我愿意用以身相许的方式,来报答你这次的救命之恩!」大叔嘟嘟嘴,试图朝小和尚的脸颊处亲落下去,却是被小和尚一溜烟躲开了。
那天晚上,小和尚背了一篓青蟹上山,顺便还在老和尚面前来了个「大变活人」。
「空空啊,这位客人是来庙里添香油钱的吗?」老和尚道。
「不,大师,小师父对我有救命之恩,请让我留下在庙里做一个打扫挑水的杂役吧!」大叔道。
「可是我们这里没有工钱喔!」老和尚意味深长道。
「大师,我同小师父之间,讲的是情,不是钱!」大叔强调。
「那你留下来吧。」老和尚马上答应下来。
从那以后,庙里除了人和狗外,还有一只妖怪。

蟹肉炒鲜奶,烹调过程一定要果断,不停兜炒,使鲜奶、蛋白完美裹上蟹肉。

©Hk01.com


师父是个嘴馋的家伙。即使庙中香火不鼎盛,师父却总能取出一笔钱,派小和尚下山买牛乳回来。那些买过来的牛乳,常常与蛋清一起被搅成水状,牛乳绵厚甘醇,蛋清细滑幼嫩,搭与鲜甜肥美的青蟹肉,一起在锅中纷飞似雪。最后,颜色妖艳且诡异的蟹壳往边上一摆落,白雪与红艳,颜色鲜明。
九斤与空空经常馋得哈喇子都掉下来了,见师父执一双筷子细嚼慢咽,恨不得自己就是他手边的那双筷子。
山中十载,不过一声叹息。
十六岁少女明媚似湖,十七岁少年身姿秀拔。山中岁月相伴,少男少女之间青春萌动,情与食物一样,需要时间来发酵。老和尚看出来了,大叔也看出来了,但他俩都没有拆穿。
日光下,湖边石堆旁,脱下鞋袜,似一锅粥在沸腾,是心火在燎,亦或是掺在米中的水不断升温?

生滚蟹粥,粥在猛火熬制的同时需要不断搅拌,以免粘锅。

©深圳美食部落


煲蟹粥,得让粗短身材的梗米,先虾蟹一步入得砂锅,把事先扣好的水倒进去,让大米与水在锅中翻涌,似情,似欲,抵死缠绵。火候刚好之际,这才将青色虾蟹投入粥身,与其做伴。
一只蟹的成熟,是由绿转红。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只「青蟹」呢,在火上煎熬着,一转眼,不再是了。
啖一口热粥,好像是吞咽下世间男女情欲一样,一个人往往是做不了主的,得凑双。如粥与蟹,缺一,不得成事。红男绿女,花花世界,原来人活在世上,除了要吃饱饭外,还要与心爱的人行快乐之事。
当天夜里,师父将二人喊至房中,道:「米已成炊,我再罚也无用了。不如你俩下山去,做一对夫妻,好不快活!」
话说一截,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九斤,只打发着她先出了屋子,这才看着小和尚道:「我在出家之前,原是个强盗,有次在途中劫下一辆车马,是一对夫妻。那女人坐在马车内,挺着一个大肚子,做丈夫的拼了一条性命,就为了保住她们娘俩……空空,你猜后来我是杀了他们,还没杀?」
小和尚抬头,看着多年来似父亲一般的老和尚道:「师父,你怎么可能是个强盗,你在骗我,是吗?」
「说来也怪,当时我们哥几个在杀了那个丈夫后,掀开帘子,见车内女人,一手捂住肚子,一双眼睛直视着我们,我们几个倒是心生出几许惧意。这世上除了虎豹豺狼之外,还有一样是最凶狠的,那便是怀了胎的畜生和妇人,你要是敢伤她腹中胎儿一分,她势必是抱着与你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决心。那日,我们几个手持刀刃的大汉,竟然不敢碰一个手无寸铁的妇人……」老和尚叹了一口气,又继续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上山出家吗?为了躲祸,当时官府放出告示,要抓捕我们几个,我不得不隐姓埋名,躲到了这深山里。空空,算起来,那妇人腹中的胎儿,和你是一般年纪。你是被人丢弃在庙门外的,我盼着你长大成人,足足等了十七年光阴,我也累了。你此次下山,就和九斤一起好好生活吧。」
「师父!」小和尚一脸不舍的样子。
老和尚示意他离开,一面闭上了眼。
天色将亮之际,小和尚前来拜别师父。屋内一片寂静,推门而入,老和尚早已圆寂。
大叔看着小和尚一脸惊恐的样子,只是道:「你不要害怕,他只是把心事搁下了。你和他也算是一段孽缘,当年他杀了你父亲,你母亲又将你丢在他修行的庙门外,他把你养这么大,看似恩情,其实是给他自己还债罢了!」
小和尚愕然,看看眼前大叔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忘了,我本来就是只妖怪,要不是你七岁那年救下我女,我也不会让她上山报恩,她就是九斤。再后来,你又救下了我,我们父女俩陪着你,一起度过山中岁月。现在你师父彻底放下执念,你也可以下山还俗,就让九斤留下来陪你罢。」
小和尚携孤女一起下山,后来在山脚下开了一家粥摊,取名:山下粥铺。说来也是一件怪事,粥铺里卖的蟹粥,鲜甜幼滑,用的是海蟹,却不是湖蟹,而山边四周,除了湖,也只剩下一片大湖了。只有摊主夫妻知道,这蟹又是从何处而来。
那锅蟹粥,一分的米,三分的水。老火慢煲之下,沸腾的热流将砂锅中粒粒大米提炼出一层粥油来,而投进粥水中被斩件的青蟹肉,则是将大海的鲜甜滋味充盈了整锅粥底。金黄蟹膏,似流沙奶黄一般浮在粥面上头,让人已经顾不得吹凉它,就开始舀勺啖粥,一口囫囵吞咽了,也算货真价实的烫在舌尖上,鲜在齿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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