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小朋友 x Sakura Color II
《你好小朋友》(中日双语,1983年版)摄影集封面
每年花见(赏樱花),有多少人会想起日本的樱花牌胶片?若不是因为翻看《你好小朋友》(中日双语,1983年版)这本摄影集,的确很难将樱花牌胶片与樱花联系在一起。
从第一眼看到摄影集封面开始,一个疑问始终在脑海里萦绕:这到底是用什么胶片拍的?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几分钟就翻到了《后记》,猜想或许会有胶片的信息。然后逐字逐句地轻声读起来,生怕错过关键部分。果然,秋山亮二先生在《后记》里详细写下了此款胶片的使用心得:
「不论是35mm的,还是6×6的,用彩色底片印成照片,这方式对我的作品是最适宜的。我大多数使用ASA/ISO100的樱花牌彩色Ⅱ型(Sakuracolor II),有时也根据室内等情况同时使用ISO400高感光度的。不论哪一型的都没有和我的期望相违。显出的色彩和通常的颜色一样漂亮。」
合上摄影集时,发现在《你好小朋友》(中日双语,1983年版)封底印有「Sakura Family Club」字样。于是抱着一丝期待去购物网站搜寻樱花牌胶片。但,无论怎么变换关键词,显示结果都仅有几条且附带着「已绝版,供欣赏」的标题。
《你好小朋友》复刻版部分照片的底片扫描电子版的局部放大:衣服的质地、孩子们的小手、茸茸的汗毛……不得不感叹樱花牌胶片的表现力。
等到《你好小朋友》复刻版的工作进行到「图片处理」部分时,才终于看到原版底片(Sakuracolor II)。
《你好小朋友》复刻版底片扫描过程,2019年
令人惊异的是,在尘封了整整36年后,这些底片依然保存得非常好,红色片基很透。在通常情况下,彩色负片相较于黑白底片是有时效性的。一般20年就会产生比较大的变化:银盐变质的同时红色片基也会慢慢褪色。
在那个年代,大部分专业摄影师会选择用彩色正片(反转片)。为何秋山先生偏爱用彩色负片呢?36年后,秋山先生是这样回答的:
「正片对于调整曝光的误差很严格,因为宽容度(Latitude)很低。但彩色负片的话,和黑白胶卷一样,曝光的宽容度更大,允许有些误差。所以我可以按照直觉调整曝光,拍起来当然也更容易。
另外,用彩色负片做印相色调更温暖。现在,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用数码相机。而以前,照相馆为了拍出温暖又美丽的照片,都会选择用负片,而不是正片。这一点上,樱花牌胶片(Sakuracolor II)很合适我的拍摄风格。论正片,樱花牌比不上富士胶片与柯达,但彩色负片的话都差不多。总之,对我而言,樱花牌胶片是很好用并且特别有缘分的胶片。」
那,如此深得人心的胶片为什么绝版了呢?一切的开始,还得从一张老照片说起。
杉浦六三郎照相馆留影,1872年10月
照片上的人叫做杉浦六三郎,拍下这张照片时他25岁。那时正值日本幕府时代结束不久,明治维新时代刚刚拉开序幕。举国上下都开始迈向巨大的转变,「西洋化」便是之一。人们对新事物表现出很强的兴趣,接受程度颇高,写真术(摄影)也在其中。
当时,东京街道上不断涌出新的照相馆,跟许多年轻人一样,杉浦六三郎被那些招牌所吸引,拍下有生以来的第一张照片。而这张照片,彻底改变了杉浦六三郎原本的人生轨迹。
杉浦家本是米谷商,家族企业下的「小西屋」是那时东京屈指可数的大商店。拍完那张照片后,杉浦六三郎依旧在商店帮父亲做事。可是,这张照片带来的感动深深地印在了杉浦六三郎心里。于是,他产生了「分享影像所带来的感动」的想法。
不久后,杉浦六三郎决然离开家族企业,在东京(1873年)设立了小西屋六兵卫店,开始售卖摄影与石板印刷器材。而生产樱花牌胶片的正是此后的小西六写真工业株式会社(现为柯尼卡美能达,KONICA MINOLTA)。
小西屋六兵卫店,1884年
那时相机的使用者大多是特权阶层或照相馆的老板。随着日本摄影市场的扩大,越来越多的普通人开始拍照。
为了更好地适应使用者的需求,杉浦六三郎不断地挑战技术,小西本店(指小西屋六兵卫店,1879年更名)也因此持续发展壮大,逐步建立了专门生产相纸、相机的「六樱社」,在当时(1903年)的日本市场独占鳌头。其照相纸更是夺得了「日本第一照相纸」的位置,同时这也为照片的普及做出了巨大贡献。
小西本店的六樱社工厂,1907年
除了技术革新外,杉浦六三郎还为日本摄影教育做出了重要贡献。
杉浦六三郎生前的理想之一便是「建立专门的摄影学校,培育未来能为日本、乃至世界摄影作出贡献的人才」。1923年,继承其遗志的长子第七代杉浦六卫门在日本创办了小西六摄影学校(现为东京工艺大学)。时至今日,仍对日本摄影教育产生着重要影响。
小西六摄影学校(旧),战前教育涉及肖像摄影和艺术摄影,光化学和科学摄影,后来发展成为今天东京工艺大学的艺术系和工程系。
1929年,小西本店开始推出以樱花(Sakura)为品牌的胶片。而远在日本之外的美国柯达(KODAK)在1935年使用柯达胶片(Kodachrome)拍摄出了最早的彩色电影,这一成功尝试,奠定了后来所有彩色胶片的基础技术。三天后,柯达便将这款传奇胶片推到了全世界面前。1936年9月柯达胶片(Kodachrome 135)诞生。
富士胶片(FUJIFILM)的首席执行官古森重隆曾回忆,在那个时代,全球曾经有30或40家黑白胶片生产商,但是随着彩色胶片的出现,许多公司都面临着一堵无法逾越的技术壁垒。
樱花牌天然彩色胶片(Sakura Tennenshoku Film)
可想而知,当1940年樱花牌发表「日本制造」的彩色胶片——「樱花牌天然色胶片」时,不仅仅说明了十一年里樱花牌胶片在技术上的突飞猛进,更深深意味着作为日本胶片最高品牌,其背后所代表的民族精神、被寄予的厚望的实现。
樱花牌天然彩色胶片(Sakura Tennenshoku Film)刊登在小西六出版的《写真月报》上的广告,1944年10月
二战后,在国内市场上,樱花牌胶片占有率一直力压富士胶片。不仅如此,趁着日本战后经济高速增长,小西六写真工业株式会社(指小西六店,1943年再次更名)开始依次在美国、德国成立公司,大量出口照相机等器材,迎来又一繁盛期。
东京奥运会(1964年)结束后,日本经济陷入萧条,影像行业也难逃危机。小西六陷入无望的状态。1967年下半年,小西六开始在内部进行大改革。最明显的莫过于西村龙介(1968年)担任社长——这是第一次除了创始人家族以外的人担当社长。这标志着其持续近一个世纪的家族经营就此划上了句号。
KONICA C35EF
西村以「彻底市场调查为基础、用户需求优先」为公司的经营理念,给予了小西六以新生。世界首款具有内置闪光灯和 AE 功能的35mm相机「C35EF」(1975年)正是这种情况下诞生的。
1980年代,小西六写真工业株式会社意欲拓展中国市场,委托秋山亮二先生用樱花牌胶片拍摄的《你好小朋友》(中日双语,1983年版)是其拓展计划之一。
两年后,小西六开始在中国中央电视台投放柯尼卡广告(指小西六写真工业株式会社,1987年正式更名),并和夏普共同赞助央视播映日本超人气电视剧《阿信的故事》。阿信一生艰辛创业的故事,让身处改革开放初期的青年们产生强烈共鸣。当年的阿信热几乎达到了万人空巷的程度,收视率更是高达80%。
电视剧《阿信的故事》剧照截图
而在另一边的香港,小西六竟然请到了当红艺人张国荣代言(1986年)胶片广告。据说张国荣代言广告的标准比拍电影还挑剔。这也是他从影生涯里,少数代言过的品牌之一。广告片里的Slogan「谁能代替你地位」正是来自张国荣的歌——《Monica》中的一句歌词。
张国荣代言的柯尼卡广告,1986年
但,这一切也十分明显地预示着樱花牌胶片即将从名义上消失,因为在广告中出现的胶片不是樱花牌,而是柯尼卡(KONICA,1987年正式更名)。
1987年,小西六写真工业株式会社正式更名为柯尼卡(名称首次出现是在1948年的照相机KONICA Ⅰ 上)。至此小西六的所有品牌、产品名称(照相机、胶片等)都统一为柯尼卡,樱花牌胶片当然也在其中,其商标更换为柯尼卡的商标,代表公司的颜色也从红色变更为蓝色。
而樱花牌胶片的竞争对手富士胶片从1970代开始,瞄准了广告效应并大量投入资金,富士胶片的知名度得到了显著提升。随后几十年里,富士胶片和柯达的竞争为市场注入了活力,而那时的柯尼卡和爱克发(AGFA)只能在第二梯队竞争,柯尼卡几乎很难再夺回第一名。
柯尼卡(樱花牌)彩色负片包装设计演变
2000年,随着数码相机的迅速普及和传统胶片市场的急剧萎缩,让柯尼卡雪上加霜。三年后,柯尼卡与美能达合并为柯尼卡美能达(KONICA MINOLTA)。
不过,即便有高额的技术投资与相当程度的好评,柯尼卡美能达也长期遭受着亏损的问题。不同于以往的是,柯尼卡美能达无法再在局势中「扭转乾坤」。2007年,柯尼卡美能达宣布退出照相机及影像事业。柯尼卡胶片品牌事实上就此不存在了,实在令人唏嘘。
作为胶片行业商业竞争的一个案例,某种程度上,《你好小朋友》可看作是樱花牌胶片(Sakuracolor II)「活着」的时间里、最后的绮丽显影。如果现在向日本年轻一代摄影师询问樱花牌胶片,先是愕然,多数的反应是「胶片的名字就叫樱花?从来没听说过。」
每年樱花满开季,美得叫人惊异。凋谢时,满树的花瓣毫无留恋般随风飘洒,从容而下,沐浴在「桜吹雪」(花雨)中的人们,没有「黛玉葬花」式的伤感,反而多了份欢愉与敬意。或许是人们期望像樱花一般,在短暂的生命中不污不染,拼尽全力达到顶峰后果断地离去吧。
遗憾中惟一感到欢慰的是,时隔36年还能有幸在青艸堂即将出版的《你好小朋友》复刻版里一窥樱花牌胶片(Sakuracolor II)的绚丽。目前复刻版的进度是,数码打印稿校色部分已顺利完成,更多细节请持续关注官方微博。将于6月1日正式在中国发售。
文/狄夏
设计/邹巍
图片/©️Ryoji Akiyama
〔编辑部启〕 自从《你好小朋友》(中国の子供達)复刻版将于6月1日出版发行的消息公布以来,遇见了许多可爱的读者,感谢大家的支持与厚爱。编辑部决定制作一款「复刻版发行纪念明信片」300份,如果你想收到这张从日本京都发出的明信片,请将收件信息(邮政编码+地址+姓名)在4月9日前发送至后台,额满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