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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丨王其亨 李梦思:不该被遗忘的陶湘《〈营造法式〉校勘记》

王其亨 李梦思 建筑史学刊
2024-10-24
本文刊发于《建筑史学刊》2022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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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造法式〉校勘记》是陶湘先生在1925年仿宋重刊本《李明仲〈营造法式〉》发行后,为匡正阙疑,遵照朱启钤先生嘱托,专程前往沈阳以《四库全书》文溯阁本校勘后写成,1934年12月刊于伪满《国立奉天图书馆季刊》第一期。然而,这篇关于《营造法式》版本校勘的重要文献,竟长期未能被学界知晓并给予应有的关注。为裨益学术研究,本文综罗相关资料,梳理该《〈营造法式〉校勘记》的来龙去脉,探寻其中彰显的朱启钤先生团结学社同仁,秉持“学术乃天下公器”信念,殚精竭虑,精诚治学的一代大家风范;以及虔心网罗年轻才俊,高风亮节地扶掖提携,奋力推进中国建筑史学光大于世界之林的道义担当。


不该被遗忘的陶湘

《〈营造法式〉校勘记》

A Should-not-be-forgotten Literature: The Yingzao Fashi Jiaokanji by Tao Xiang
王其亨 李梦思WANG Qiheng, LI Mengsi

1 关于仿宋重刊本《李明仲〈营造法式〉》的疑问

自1919年朱启钤先生推出《石印宋李明仲〈营造法式〉》(以下简称丁本,图1)以来,几代学人勤勉校勘和解读宋《营造法式》(下称《法式》),已经赓续百年。对这一中国建筑史学和文化遗产保护的基础工作,朱先生曾言简意赅、语重心长地谈道:

民国八年影印宋李明仲《营造法式》以来,海内同志景然风从,于是征集专门学者,商略义例,疏证句读,按图传彩,有仿宋重刊《营造法式》之举。嗣以清工部《工程做法》,有法无图,复纠集匠工,依例推求,补绘图释,以匡原著不足,中国营造学社之基,于兹成立。

图1  朱启钤《石印宋李明仲〈营造法式〉》

其中提到的仿宋重刊本《李明仲〈营造法式〉》(图2),是朱先生委托杰出版本学家、刻书家陶湘先生(图3)组织众多优秀学者,竭力搜罗并审慎校勘各种传世相关文本,悉心影绘、镂版、印行而成,是中国版本学和印刷史上的精品,更是探析中国传统建筑奥秘不可或缺的经典,声名遐迩,世称陶本。

图2  陶湘仿宋重刊本《李明仲〈营造法式〉》
图3  陶湘(1870—1940)

基于《法式》非同凡响的价值和意义,一直以来,精益求精的校勘持续不辍;正因此,后学中也出现了对陶本校雠工作不足的质疑。典型如陶本刊行前夕,陶湘特撰《识语》,申言其“以文渊、文溯、文津三本互勘”;然而,现知《四库全书》的三种版本:文渊阁本、文溯阁本、文津阁本(下称文渊本、文溯本、文津本),都明确载有《法式》卷三“止扉石”及卷四“五曰慢栱”等条文(图4),却均被陶本遗漏。

a)文渊本  b)文津本  c)内藤本
图4  四库本“止扉石”“慢栱”条目书影

这样一来,略如日本学者竹岛卓一,20世纪40年代利用抄自文溯本的内藤文库本(下称内藤本)(图5,图6)校勘陶本,指出:“据此文溯阁本……进行校正的话,很容易文意就通顺的地方并不在少数。”傅熹年先生利用文津本校勘陶本,2020年6月出版《合校本〈营造法式〉》,其中也提到:“陶本是否真如陶湘所说的用三个四库本合校过,就很值得怀疑了。……可能只是进行了粗浅的初步核对,并未认真负责地校勘全书。

图5 日本关西大学图书馆藏内藤本《营造法式》
图6  竹岛卓一《〈营造法式〉之研究》

2 陶本校雠四库本的真相

不过,与上述质疑相抵牾的是,有关文献曾反复强调,陶本确以丁本比勘四库本。

例如1925年陶本刊行,后附陶湘《识语》申言:“以文渊、文溯、文津三本互勘,复以晁、庄、陶、唐摘刊本,蒋氏所藏旧钞本对校,丁本之缺者补之,误者正之,讹字纵不能无脱简,庶几可免。

1930年7月,《中国营造学社汇刊》(下称《汇刊》)第一卷第一册刊发阚铎《仿宋重刊〈营造法式〉校记》(下称《校记》)申称:“曾由武进陶君湘,以石印丁氏钞本,与文渊、文溯、文津三本互勘。

1930年12月,《汇刊》第一卷第二册刊载《英叶慈博士以永乐大典本〈营造法式〉花草图式与仿宋重刊本互校之评论》译文,后附阚铎《按语》申明:“一九二五年版重刊之动机,系因抄本即一九二〇年版……夺讹太甚,与四库本互校,颇多补正。……至原印图样,当时因钞本不如四库本之整齐工细,而文溯阁本,较文渊、文津两阁本更为晚出,其中图样亦往往较两阁本为合理,故此数幅系取裁于文溯,遂与一九二〇年版不同。

所谓“取裁于文溯”数图,即陶本三十四卷“五彩装栱眼壁”中的四图,英国学者叶慈(W. Perceval Yetts)曾将当时发现不久的英国藏《永乐大典》卷18244所载对应四图,比对丁本、陶本,肯定了陶本的抉择:“后者似较近永乐大典所绘为近也。

1933年7月,《汇刊》第四卷第一期发表谢国桢《〈营造法式〉版本源流考》(下称《源流考》)又强调:“(朱启钤)爰属武进兰泉先生湘取文溯本,暨吴兴蒋氏密韵楼本、丁氏本,互相勘校。

同期《汇刊》则在《本社纪事》回溯:“本社朱桂辛、陶兰泉二先生,于民国十四年以四库文溯阁、《续谈助》、上海徐氏商务石印丁氏诸本互校。

可证以上记载并非虚语的是,傅熹年先生长期致力于《法式》校勘研究,集大成之成果《合校本〈营造法式〉》于2020年6月付梓,在卷三“水槽子”“马台”两条目中,傅先生按语指出“陶本据四库本补入”,此四库本当指文津本。

笔者就此阅检文渊本以及前述抄自文溯本的内藤本,其中“水槽子”“马台”两条俱全,与文津本同(图7)。可见,陶本确曾参照四库本补充丁本所缺。

a)文渊本  b)文津本  c)内藤本
d)丁本  e)陶本
图7 《法式》卷三“水槽子”“马台”条目

2020年6月,天津大学杨朝完成硕士学位论文《内藤文库本〈营造法式〉研究》,在详细比对陶本与文渊本、文津本及内藤本的图样后,得到内藤本与陶本的相似度最高的结论。这也正契合前引阚铎《按语》所说,陶本图样“数幅系取裁于文溯”。

3 陶湘专赴沈阳重校文溯本

陶本曾经参照四库本校勘,显而易见。然而,所参文本卷帙浩繁,且时代隔膜,术语艰涩,比勘之中,淆讹罣漏难以尽除,也是情理中事。为精益求精,1930 年4月阚铎受朱启钤先生委托,重校陶本、四库本及丁本,同年7月《汇刊》第一卷第一册刊发校勘成果,即前述《校记》,就曾记录改补陶本中的错讹夺漏字句共四十多款。随后,阚铎《按语》感叹陶本校勘任重道远:“吾人不得崇宁原本,仍不得为校勘之止也。”实际道出了朱启钤和学社同仁的心声!

于是,按朱启钤嘱托,陶湘又特地亲赴沈阳,以阚铎未曾利用的文溯本,重校陶本,撰就《〈营造法式〉校勘记》(下称《校勘记》),1934年12月,被伪满《国立奉天图书馆季刊》(下称《季刊》)创刊号刊发(图8)。检阅该《校勘记》,清楚的是,陶湘校雠缜密,远胜阚铎,除发现文溯本缺失共五页,重复一页、颠倒两页而外,还检出歧异或未见于陶本的字句共一百四十二款,包括前述陶本的重要遗缺,即卷三第九页“止扉石”条,以及卷四第三页“五曰慢栱”条。

a)《校勘记》(划红线文字为陶本阙漏)
b)《季刊》目录页
图8  1934年12月刊发的《季刊》书影

这也表明,陶湘的《校勘记》理应比阚铎的《校记》晚成;也就是说,陶湘赴沈阳以文溯本重校陶本,应在1930年7月之后。

陶湘《校勘记》被刊,《季刊·编辑例言》特意强调:“宋李诫《营造法式》,自武进陶君兰泉影刊后,始行于世。往岁,陶君过奉,复以文溯阁本详为对勘,校其同异。兹特刊布以饷读者。

该刊末页《编辑者言》又指出:“至于《〈营造法式〉校勘记》,虽非馆员之作,亦与本馆藏书有关,故并载之。

其中的“往岁”等语,极其含混,只能泛解为“过去”,却难明何年何月何日;至于文稿从何而来,更讳莫如深。

不过,按该刊《馆务要录》,与《校勘记》同时刊布的,还有历时五个月整理而成的《故阚铎氏寄赠书目》,或许透露了个中隐秘:即1931 年“九·一八事变”后,阚铎退出学社,赴任奉天铁路局兼四洮铁路局局长,1934 年3 月15日去世;奉天图书馆整理其死后“寄赠”或“捐赠”的书目,被阚铎夹带其中的陶湘《校勘记》等旧稿或副本,也应同时被捡出并迅即刊布。

与阚铎不同的是,“日本侵华后,陶湘不受利诱,拒绝与日伪合作,表现了他的民族气节”。准此,“九·一八事变”后,陶湘再无可能前往沈阳。则他以文溯本重校陶本, 完成《校勘记》, 只能在1930年7月到1931年9月中旬前。也就是说,陶湘发现陶本重要遗缺“止扉石”“慢栱”等,要比学界一向熟知的故宫本的发现,至少要早两年之久。

4 奇迹:陶湘发现故宫本

陶湘比勘文溯本完成《校勘记》后,继而勘验时在北京故宫的文渊本和北平图书馆的文津本,理当轻车熟路、水到渠成。然而,沉寂两年,学界等来的,却是1933年3月陶湘“亟以相告,惊为奇迹” 的新发现,即清初影钞宋本《法式》,世称故宫本(图9)。

图9  陶湘于1933年所发现故宫本(上),其行款格式(下左)契合傅增湘1924年发现绍定本《法式》残页(下右)

朱启钤先生迅即组织校勘,同年7月蒇事,《汇刊》第四卷第一期《本社纪事》就此发文《校勘故宫本及文津阁本〈营造法式〉》,郑重介绍:

本社整理《营造法式》一书,除前述调查实例、另绘新图外,于版本校雠,亦未忽视。本岁三月,陶兰泉先生于故宫图书馆发见抄本《营造法式》一部,原庋南书房,行数、字数、体裁,与宋绍兴本残页像片一致,除卷六小木作制度,脱第二页全页外,其大木作“慢栱第五”一条,全文俱在;大木间架诸图,与彩画花纹颜色标注等,异常精审,能与书中原则大体符合,当为抄本中最善之一部。

此前两月,即1933年5月,陶湘耗时七年编就的《故宫殿本书库存目》(下称《存目》)由故宫印行,其《弁言》谈到了中华民国15年(1926)在故宫寿安宫新设“故宫图书馆”及其用意,实际也说明了故宫本原庋南书房,1933年3 月却会在此被他发现的根由:

民国十五年丙寅,整理故宫文物,设图书馆于寿安宫旧址,聚内廷所有书籍而储之。其宋元明旧本或旧钞者,为善本书库;明以下普通各书……但与内廷有关者,均归之为殿本书库,即武英殿库之遗意也。编兹书目,一以殿本书库之有无为断,名曰《故宫殿本书库现存目》,以备览者参稽。(图10)

a)封面
b)《弁言》
图10  1933年付梓的陶湘《故宫殿本书库存目》书影

《存目》还载有故宫图书馆馆长傅增湘先生(图11)专门撰写的《题辞》,申明了特聘陶湘编订《存目》的原委,以及陶湘宵衣旰食、卒底于成的艰辛:

余以(陶湘)君雅善鉴藏,因修函延君任以编订之事。嗣是继主馆职者,锐志经营,积月累年,连车叠箧,手胼足胝。自文渊阁、摛藻堂而外,举三殿、六宫,御园书房珍藏陈设之书,锦帙牙签以千万计,咸聚此(寿安宫)连栋之中,而规模因之大备。君方旅居津沽,或累月一至,或一月再三至,至则提囊载笔,犯风雪冒炎歊,徒步走神武门,经西长街,坐寿安北殿中;手披目玩,凌晨而届,日昳而出,时而饥疲,或挟饼饵与小史走卒杂坐食饮,而不以为苦。盖厉精焠,掌阅五六寒暑,乃条别而类居之,卒底于成,可谓艰矣。(图12)

图11  傅增湘(1872—1949)
图12 《故宫殿本书库存目》中的傅增湘《题辞》

由此可见,发现故宫本,偶然中也有其必然!毋庸置疑的是,其中既包括傅增湘先生慧眼识才,更包括陶湘先生早前勤勉校勘并刊行陶本,继而比勘文溯本发现其重要遗缺,以及由此形成的敏锐鉴识力。所谓“机遇总是垂青有准备的头脑”,洵非虚语也!

5 启用年轻才俊校勘故宫本

前引《汇刊》第四卷第一期《本社纪事》发文《校勘故宫本及文津阁本〈营造法式〉》,在介绍故宫本的发现及其价值的同时,还着重概括了相应的校勘工作:

又热河文津阁四库全书,抄录最晚,校勘最精,现藏国立北平图书馆,所收《营造法式》一书,脱简与讹误较少,卷三十二天宫楼阁佛道帐,及天宫壁藏二页后,复有“行在吕信刊”与“武林杨润刊”题名各一行,疑当时直接录自绍兴本,惜所用宣纸过厚,致各图临摹失真,颇为遗憾。以上二书,经刘敦桢、谢国桢、单士元、林炽田四人详校二遍,于丁本、陶本文字,厘正多处。

谢国桢参与校勘,特撰《源流考》,旋即刊载于同期《汇刊》,其中记云:

至民国二十二年春,陶君编故宫所庋藏殿本书目,发现影钞宋本《营造法式》,行款格式与宋本相同,陶君亟以相告,惊为奇迹。乃由刘敦桢、梁思成、单士元诸先生,及桢等,用丁本相校,复取陶氏刻本与文津本及《续谈助》相校;其图样则用永乐大典卷一万八千二百四十四漾字韵《营造法式》卷三十四残本像片相校,可以补旧本不足者甚多。

刘敦桢参与校勘,同年4月特地在自藏丁本扉页记有识语,记录这一胜事,其中更盛赞故宫本的珍异和精美(图13):

故宫图书馆藏抄本《营造法式》,原庋南书房,宣统出宫后,移藏文献馆,现归图书馆保存。……卷四大木作未脱慢栱第五一条,甚足珍异……余如图绘精美,标注详明,宋刊面目跃然如见,直可与伦敦《永乐大典》残本媲美,远非四库本、丁本所可企及也。……民国廿二年四月上浣,与谢刚主、单士元二君以石印丁本校故宫钞本,凡六日毕事。

图13  刘敦桢1933年4月书于丁本扉页的故宫本校勘记

依据故宫本进行的校勘形成丰硕成果。朱启钤先生迅即同陶湘先生商定,特地补刻了陶本先前最重要的遗缺,即《法式》卷四第三至十一页“幔栱”一条三行(图14)。

a)陶本卷4阙“五曰幔栱” 
b)1933年补刻卷4“五曰幔栱”
图14  以故宫本比勘陶本成果举略

应重视的是,依故宫本进行校勘,学社重用年轻才俊,前所未有。如刘敦桢时年36岁,梁思成、谢国桢皆32岁,单士元27岁。对比1925年陶本的汇校者,朱启钤与傅增湘时年皆53岁,陶湘55岁,阚铎50岁,罗振玉59岁,祝书元43岁,郭葆昌与吴昌绶皆58岁,章钰61岁,陶珙57岁。显然,依故宫本进行校勘时,担纲学社要务,即结合田野调查和文献研究、测绘早期古建筑遗存,以解读《法式》的一代新秀,比前辈实在年轻得多!

学社及时吸纳梁思成、刘敦桢等年轻英杰,成果迭出,也鼎新并升华了《法式》版本的研究,充分彰显了他们的独特优势。略如谢国桢《源流考》就强调指出:

至本书图样,原于解释本书而设,工匠之事,其理至精微,非别为图解不能明也。……故工艺之有图,犹读史之有表,其用乃尤重于文字。……就大木作彩画作而言之:

(一)大木作 丁本大木作制度,据梁思成先生研究,间架构造,误者不少,与故宫本相校,如卷三十一第五页,殿堂等五铺作本四柱,丁本乃多而成五柱,其谬殊甚。卷三十一,十三,八架椽屋乳栿对六椽,少一柱;又第二十页六架椽屋,错画安柱地位,少差分毫,其事卽不可应之于用。文津阁四库本图,似较丁本为胜,大木作间架亦不误,然其书为厚宣纸抄本,细部已失其本来面目矣。图15

a)丁本,多出一殿身内柱
b)陶本,错误袭自丁本
c)文渊本,大木作间架不误,附阶宋制乳栿两端月梁做法误为清官式
d)故宫本,大木作间架、附阶做法皆不误
e)梁思成绘《大木作制度图样三十八》,契合故宫本,纠正了丁本、陶本及四库本的错讹
图15  各版《法式》卷三十一第五页,殿堂等五铺作图样的差异和梁思成的研究

6 结语:不该被遗忘的陶湘《校勘记》

故宫本被发现后,《法式》校勘的新突破引人瞩目。然而,为何发现故宫本的陶湘,反而没有参与校勘?而且,作为故宫本发现先兆的《校勘记》,既未一并刊发,就连《汇刊》相关诸文,包括刘敦桢的识语,也无一语提及?

原因诸多,概括而言,首先在时局。如前引1933年7月《本社纪事》指出:

本社汇刊自第三卷起改为定期刊物以来,第四卷第一期原定本年三月底出版,讵意易岁以还,强邻压境,时局恶化,莫可端倪,其时故都文化机关,纷纷南迁图16,本社研究工作虽未中辍,然多年收集之贵重图书标本,势不能不移藏安全地点,社员工作,因之略为迟钝,已成之稿,亦不能按期付刊,致第一期出版日期,约迟三月有余,劳海内同好,远道缄询,殊深慚仄。

a)1933年3—5月午门北装箱待运场景
b)故宫文献馆南迁档案文物造册
图16 日寇入侵华北,故宫文物被迫装箱南迁

因此,除了代表性的谢国桢的《源流考》,原拟“另行刊布”的比勘成果,竟终未兑现;以多年实物研究再校、拟陆续出版的《〈营造法式〉新释》,还有《仿宋〈营造法式〉校勘表》等,往后也都未能发表。权衡轻重,陶湘《校勘记》,自然也会稽延甚或搁置。

其次,更重要的是,学社全力提携年轻英杰的方略。事实上,朱启钤与陶湘先生等学社创始人,素重吸纳青年菁英尤其建筑专才,既充分信任,委以重任,更竭力创造条件,为他们开辟发展空间,乃至高风亮节地让贤。这样,《汇刊》也转变为中国年轻才俊创新性开拓研究、光大中国传统建筑意匠最重要的领地,使《汇刊》和中国营造学社更臻繁盛。

典型如1932年3月15日,学社社长朱启钤先生,亲函中华教育文化基金会,就曾远见卓识地推介“足任吾社衣钵之传者”,即年方31岁的梁思成和35岁刘敦桢:

梁君到社八月成绩昭然,所编各书,正在印行。刘君亦常通函报告其所得,并撰文刊布。两君皆青年建筑师,历主讲席,嗜古知新,各有根底;就鄙人闻见所及,精心研究中国营造,足任吾社衣钵之传者。南北得此二人,此可欣然报告于诸君者也。

该专函中,朱先生还刻意强调学社工作,将就此发生根本性的重大转折:

将以实物之研究为主,测绘、摄影则为其研究之方途。……而此种研究方法,在本社为工作方针之重新认定;而其成绩,则将为我国学术界空前之贡献,是鄙人所乐为诸君道者也。

令人感佩的是,当此之时,非但刘敦桢尚未到社,就连梁思成赴天津蓟县独乐寺展开测绘研究,也没有成行!而以嗣后学社的发展和辉煌成就看,朱启钤先生所言所愿,实在堪称无与伦比的精准预言!其博大胸襟,高瞻远瞩,实在令人景仰!

在这样的历史境域中,仅从前述陶湘先生心悦诚服地汲取学社年轻俊杰的新发见、迅速补刻陶本重要遗缺一事看,面对一代新秀喷涌而出的丰硕成果,他自会如朱先生那样由衷欣慰,当然更会逊让《汇刊》珍贵版面,搁置其《校勘记》,扬长避短,潜心投入前述《存目》等一系列珍稀版本目录的编订中,为嘉惠后人,传承和光大伟大祖国的文化遗产,游刃有余地作出了不磨贡献。

适逢朱启钤先生诞辰150周年,谨将陶湘先生《校勘记》恭呈学界,愿不揣浅陋,对这篇《法式》研究史上不该被遗忘的重要文献,概略探析其来龙去脉,剖析其鲜为学界认知的历史原因;试图将之作为中国建筑史学和文化遗产保护奠基时代的一个缩影,藉以彰扬朱启钤先生团结学社同仁,秉持“学术乃天下公器”信念,殚精竭虑,精诚治学的风范;以及一代先贤虔心网罗年轻才俊,高风亮节地扶掖提携,奋力推进中国建筑史学光大于世界之林的道义担当。

责任编辑:杨澍

审核:赵荣


作者简介

王其亨,天津大学建筑学院教授,主要从事建筑史与遗产保护研究。

李梦思,天津大学建筑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营造法式》版本及术语研究。


公众号图文有删节,完整阅读请参见《建筑史学刊》2022年第3期。版权所有,转载请注明出处。本文标准引文格式如下,欢迎参考引用:

王其亨,李梦思. 不该被遗忘的陶湘《〈营造法式〉校勘记》[J]//建筑史学刊,2022,3(3):2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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