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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这场注定的相遇 || 渡过

渡过作者群落 渡过 2022-06-06


文/国宝贝(“渡过”北京同城群群主) 图/海蓝纳 

 

 

“思索的时间长了,笔尖上边能滴出血和泪来。”

                    

  ——老舍

 


一、幻与患

 

我在2018年底住院。2019年初出院后,很多记忆突然从脑海中消失,开车急驶在长安街上,努力想回忆起孩子上学的学校而不得。我的人生跌落到一个魔幻世界,好像人生大戏演到中场,最高光的时刻突然撤走了所有的背景,导演、编剧都消失了!我孤零零地站在舞台上,满眼都是背对着我窃窃私语并不时斜视我一眼并离席而去的观众。

 

“渡过”北京同城群举办第一次线下活动时,大家挨个介绍自己,轮到大家喊着:“群主来两句!”时,我竟然一时语塞,停顿了2秒钟才说:“我是个患者”,大家愣了一下又轰然大笑,他们会心地迎合着:“我们也是患者!”

 

说出“患者”两个字之后我彻底轻松了。是的,我病了!从患病的那一天开始,我又以患者身份诞生了一次。

 

说起我患病,绕不开2008年5月份的那次地震。当夜我从重庆经成都往灾区赶。媒体人满脑子想的是“独家新闻”,媒体之间也有一场无形的竞赛,比着看谁第一时间赶到“震中”。


当时条件所限,能想到工具都用上后,最后就是自己的腿了,一路上我经常路遇背着自家亲人尸首回家的父亲,跪在地上哭泣的孩子。当我辛辛苦苦到达汶川老县城“震中”的时侯,看到的是一条大江把已成一片废墟的老县城隔在里面,外面是生,里面是死。一片死寂。我突然失望至极,累倒在地。

 

回到北京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面对荣誉和奖金,一直无法忘却的是那个在江边哀嚎的母亲。


那些天早上总是被一位背着背篓的中年妇女的哭声惊醒,好几次路遇她时,她总是用手指着老县城方向对我说:“为什么就不救了,我每天都能听到狗叫呀,还有生命呀!”


虽然她说方言,但我还是大概听懂了她每天哭诉的内容:自己小学四年级的女儿一直说马上要郊游了,嚷嚷着要一个15块钱的水壶。她总以家里穷搪塞过去,5月12日那天午饭时女儿又说了一嘴,就被她打了。她一边从背篓里掏出个新水壶,一边打自己的脸。


站在江边,作为唯一的倾听者的我忍不住泪奔。默念着“祈福,祈福,祈福”,我尽量让自己释怀,告诫自己:人生大苦,我仅仅是旁观者,志愿者,记录者。

 

之后那位大姐的影子渐行渐远,虽然我偶尔想起来还会唏嘘一会儿,但基本已经远离我的生活。


时间一晃到了2015年11月,在我去张家口采访冬奥运赛场设施的路上,天空纷纷扬扬下起了雪。雪越下越大,突如其来的大雪带给我的兴奋,不知为何变成了一种不祥的预兆,我下意识给母亲打了电话,结果电话那头母亲告诉我父亲已病重数日,怕是保不住了,怕影响我工作还没敢跟我说。


之后的故事大家也许也能想到,像所有凭考试独自挤进北京的孩子一样,首尾不能兼守,最大的软肋就是自己的父母。当“子欲养,亲不待”的魔咒降临时,那是一种痛彻心扉的折磨。


从那一刻开始汶川江边大姐的哭声又开始不绝于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绝不放过我,大姐成了我的影子,她的哀嚎仿佛变成了我想对父亲说的话。

 

我以前很喜欢一句话:“生命不等于是呼吸,生命是活动”,生活中我永远是一个行动派,但是从患病的那一天开始,我不能上班了,不能出门,不想吃饭,煮了一小锅米粥吃了三天,到了所谓的“亚木僵状态”,我的生命等于只剩下了呼吸。


不想和任何人接触,删除微信里发过的朋友圈,删除好友,身上的能量频临衰竭,并且出现了一些躯体性症状,感觉20多年努力积淀的东西一下子被击碎,散落了一地。

 

二、思与辨

 

我最初并不是个好患者。在工作压力和父亲病逝的双重打击下病倒之后,我拒绝就医,拒绝吃药。


我在沙发上几乎整整地躺了一个月,患病初期最暖的一句话是儿子对我说的:“爸爸,沙发就是您的天堂。”当时我略微笑了笑,这句不加任何评判的话竟然打动了我的心,恰似一剂良药,阻挡住了自己寻求解脱去走向“天堂”的计划。


住院之后,又我因为不配合治疗而四肢被缚,饿了一天一夜。我种种的不配合并没有影响我在药物的作用下奇迹般地临床痊愈。治疗的过程单调而沉闷,但是绝对谈不上痛苦,平淡得让我几乎忘掉了住院时的那些细节。

 

当我回望这段经历的时候,必须承认它对我是一个重大的挫折、伤害和灾难。但是同时我也在反思,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人证明抑郁症是因为某一种物质或者病毒导致了我们的大脑发生了病变,那么得病的原因会是什么呢?

 

我在慢慢恢复体力之后就开始了心灵求证之旅。从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到巴甫洛夫的条件发射,从弗洛伊德梦的解析到阿德勒个体心理学,我试图从生物进化到心理演变去寻找答案。


我甚至去教会参加团契,聆听悠扬的赞美诗,早上六点钟去法源寺听僧人们念经,感受佛法的力量。在治愈的路上我从来不排斥信仰的作用,就像哲学来自于神学,脱胎于哲学的心理学也必然受此影响。

 

建国以后人们受极左思潮的影响,心理学被扣上唯心主义的帽子而很长期得不到重视。病愈之后我拜访过一位曾敬重的律师前辈,他哈欠连天对我说:“我现在一天只睡两个小时,我这辈子绝不会得抑郁症,我没有说你啊,但是很多年轻人就是好逸恶劳,拉到操场上跑5公里,不行就跑10公里,你看看他好不好?!”


看,时至今日还有人做着“人定胜天”的梦……

 

我承认人能登上月球,但是人也会输给自己的大脑。在生物进化的路上我们还在姗姗学步,到现在为止没有哪一个数据支持谁对抑郁有绝对的免疫力,面对无法逾越的生物进化极限,我们应该有敬畏之心,否则今天是你听别人的故事,可能明天就是你感受自己的事故。

 

抑郁作为一种疾病本身就包含了治愈的力量,但不能简单化或者理想化治愈过程。据说任正非听了一首藏族歌曲之后治好抑郁症,但是我想告诉大家:不要用别人的故事来疗愈自己的事故,简单化可能会误判形势,从而给自己带来更为不利的后果。


我从不否认跑步或者瑜伽对治疗的帮助作用,在症状得到有效控制的前提之下作为辅助治疗完全可行,但不能本末倒置。我去参加基督教团契的时候,也听到有些朋友在讨论会上分享自己依靠信仰的力量而不是药物的力量治愈的经历,我当时就表达了自己不同的意见。我说过如下一段话:


“抑郁不是简单的感冒发烧,也不是疾风骤雨,不是你扛过去或者说你躲过去就结束了,它会复发,会潜伏,会纠缠不休。人类的自救行为是发明了药物,人类的智慧虽然暂时不能解释此病的发病机制,但是实践上已经是实现了减轻大多数人症状的目的,在这一点上我愿意更相信科学。虽然由于发病机制尚未明确,复发也可能在所难免,目前来看不屈服于这个心灵魔咒的最好办法还是从生物-心理-社会-时间这四个方面来强化识别能力最重要,与其惶惶不可终日,不如通盘考量,从量化分析的角度科学管控自己的治疗体系。

 

三、知与行

 

在2019年8月1日的一场网课录制现场,我遇到了“渡过”社群创始人张进老师,短短几句话的交流让我体验到了莫大的关心和帮助,也许病友之间更能理解和感同身受吧。

 

在那一天,“渡过”北京同城群成立。如同在黑暗隧道爬行时突然遇到了光,很快很多病友和家长奔涌而来,不到两周就达到了即将满群的状态。


后来我发朋友圈分享自己对组建“渡过”北京同城群的喜悦:“如果说一个人是一束光,那么人和人惺惺相惜汇合在一起就会形成光区,彼此在交相辉映中体验生而为人的正大光明。”

 

“知为行之始,行为知之成”。实践证明正确的认知可以成为一种精神力量,对个人会催生强大的活力,对集体来说就是激发凝聚力,激发群体的合作意愿。


“渡过”社群最初是从一个人,一本书,影响到了一群人、一个群体,形成几万人的社群。如何建立医生和心理咨询师之外的“第三系统”?充分发挥临床痊愈者的优势,让康复的病友帮助还患病的病友,“陪伴者计划”就浮出了水面,经过张进老师的培训和考核,很多人包括我成为了陪伴者。

 

“真正的意义是从与人交往中体现出来的,每个人都在力争与众不同,但如果并不明白自己的成功和卓越是建立在为他人作贡献的基础之上,那么错误就在所难免。”我再次认真阅读阿德勒的《自卑与超越》,对这句话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从去年“渡过”在北京举办第一次陪伴者训练营时,我提前为大家推荐合适的酒店并实地走一遍,到那天中午看到一位长春大姐因为腿脚不便不能下楼就餐,我让出自己的午餐时开始,我体会到另外一种治愈。


从今年新冠疫情期间做志愿者,到为不能来北京就诊的张家口小病友跑到回龙观医院取药,我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的那种意义在强大起来。

 

那天从回龙观医院回程时经过一段铁路,我在铁路边坐了整整一个小时,回顾自己的心路历程,仿佛又回到了12年前汶川老县城的江边。不过这次不是失望,而是慢慢升起的希望。


我想说:“生命是一份礼物,我不想浪费它。”我已经不关心无法超越的生死边界,也不追求抽象的彻底痊愈。真正的彻底痊愈应该是发现自我内心力量,找到人生的终极目的,也许这种追求已经还原为哲学的追寻,成了你我与生命等长的求索,我们毕生的修行。

 

每个人生命中都会有不期而遇,而我注定会遇到的是这一场病,还有一帮认清了生活真相而仍然爱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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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渡过”


心理障碍患者互助康复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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