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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过 · 周末版】乡村旧事:一枚叫“蓉”的雪花,无声地消逝

渡过作者 渡过 2022-06-06
文 / 王德新    图 / 张进

深冬的一个清晨,一开门,满眼的雪,铺满了院落,足有半尺厚。雪还没停,仍纷纷扬扬,悄无声息地下着。

在这个大雪天里,我曾凝神关注了一枚雪花,她从万米高空飘落,仿佛一个可怜的孤儿,她失去了所有亲人,挤在冰片雪花里,嗓子都哭哑了,一路上跌跌撞撞而来。

我认出了那枚雪花。她正飘在我高高的头顶上。她随风飘摇,孤苦伶仃,无处可投。她的姿势那样感人,她的颜色那样洁白,似曾相识,我内心的记忆被遥遥唤醒。

我慢慢记起了她的名字:“蓉”,是几十年前邻家小妹的名字。

蓉是村里最漂亮的女孩,像雪花一样洁白无瑕,她的笑容那样甜美,笑声那样脆生,经常笑弯了腰,连话儿都说不出来。走起路来,马尾辫一甩一甩,活像个游动的小鱿鱼,那么可爱。可是这一切,在她十六岁那年却改变了。蓉开始有些气虚的样子,不太爱玩了,常常坐在一边看大家玩,后来竟一天天虚弱起来。

再后就不见她出门,常听见她家里传出嘤嘤的哭泣声,还有中药的味儿。再难喝的药,蓉也能喝,“娘啊,蓉不怕苦。”蓉的这句话直听得娘眼泪直落。

在当地,蓉正处在找婆家的年龄,爹娘就为她张罗,可蓉没有答应。蓉有个要好的男生,而蓉的爹娘死活不依,也不再让蓉出门。后来,蓉傻了,两眼直勾勾的,不言不语,不知吃喝,一坐就是半天。家里人不得不带她到医院,一检查,说是抑郁症。那时,人们对抑郁症缺乏了解,这还是第一次听说还有这种病,只认为是性格方面的事。

家里人束手无策,蓉日渐消瘦,最后竟奄奄一息。眼看性命不保,蓉的爹娘哭了,对蓉一遍遍地说:“好孩子,爹娘依你了,依你了……”蓉却伸出手,擦着爹娘的眼泪,气息微弱,拼着劲儿说:“蓉听爹娘的话,不想和他好了。”爹娘抱着蓉儿,泣不成声……

也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还没等到娘熬好药,蓉就走了,两眼睁着,没能合上。那天的寒冷把哭声都能冻裂,把悲痛都能冻碎,直叫人肝肠寸断。后来,蓉的娘每逢大雪天就哭着做棉衣,怕蓉儿冷,要给蓉儿送去。

我头顶上的那枚雪花,一定是蓉的化身。她不愿意落在地上,地上多么脏呀,说不定还会被脚踩呢!她拼着劲儿飞起来,想找个树的枝头,枝头多干净呀,多亮堂呀,站得多高呀!站在枝头,都能看到自家的院子呢,说不定还能看到爹娘!

那枚雪花,没有落在树枝上。树枝上早已被雪片们挤满,实在站不下脚了。她无奈地飞旋着,犹犹豫豫地飘下来。她的下面就是站在院中的我。

她一定也认出了我,欢喜着向我扑来,只有我才能救她,就像当初的蓉被什么吓到后总藏在我的身后一样。我听到了她在喊“哥哥”,声音甜甜的。她扑过来,扑到了我的身边,调皮地围着我转。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终于打定了主意,最后,她轻轻地,轻轻地,落在了我的衣袖上。

一阵寒风吹来,刺骨地冷,我打一个寒颤。她一定也冷,一定冻得小脸发青,一定冻得手脚冰凉,她从冰冷无情的天堂落下来,一定想要人间的温暖啊。

我不由地伸出温暖的手掌,慢慢翻转衣袖。我用手接住了她,手心顿时一丝儿凉,再看她,已无影无踪。我到底无法救她。

我在大雪天独自哽咽,失声饮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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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德新,山东新泰人,记者,作品载于《文艺报》《南腔北调》《山东文学》《牡丹》《野草》《大众日报》《中国青年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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