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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十年里的真实故事:小陈全家饿死,老齐的爸爸被人吃了

老稻 告别的年代2021 2022-01-05


那十年里的真实故事

信阳到底发生了什么?

文 / 悠然公

(文接上一章《摸过鬼门关的人》)

“真饿死了那么多人吗?”

汇报了老太太要房子的事之后,我问副组长、当地人老齐。

“准确数字我说不清,反正不少。”老齐说:“咱们一开始还不太熟,又不是什么好事,胡说没好处,这事都过去五六年了,‘信阳事件’波及信阳地区好多个县,亲身经历,谁能不知道,只是不愿意说而已。

老齐是淮滨县供销社干部,党员,一米八多的大个子,说起他爸爸的遭遇泪眼汪汪:

“我住在县城,我爸那年才六十一岁,比较胖,跟我一起住。他在家里待不住,非要到乡下看看我姐姐,说好了第二天就回来。结果左等不来,右等也不见人影。”

“那时不太平,我着急了,找到城边儿,问坐在土墙上的两个男子,他们说是有个胖老头,在前边躺着呢。我跑过去一看,正是我爸爸,死了。屁股上的肉被削去两大块。”

“我怀疑就是这俩家伙干的,吃了人肉的人眼睛跟平常人不一样,直勾勾的。但我没敢吱声儿,找人把父亲就地埋了。”

我惊讶:“这么说,你父亲死的不明不白呀,就那么算了?!”

老齐:“那时候天天死人,又能怎样?活着的人,小命能保住就是万幸,谁有功夫给你分清是怎么死的!公安局说了,就算确定了凶手,还没等抓呢,没准儿已经死了,唉!没办法,混吧……”

真没想到,表面上乐呵呵的老齐,内心里憋着这么惨痛的事儿。一时间我想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只能跟着叹气,一回头,同组队员小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满眼都是泪,悲愤地说:

“那时候死了那么多人,都黑不提白不提了,到底谁该负责啊!”

老齐立刻收住话:“不说了,不说了!”

转天,老齐告诉我,小陈的父亲、母亲、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住在乡下,是五九年饿死的。小陈一人在县里工作,活了下来,现在孤身一人,逢年过节到叔叔家,叔叔是他唯一的亲人。

老齐说,

“过粮食关”时,最先饿死的是不懂事的孩子——不好吃的东西不吃,等到饿得实在受不了啦,啥吃的都没有了,三天准死。

其次是中年人,然后是老头儿,最后是老太太。老太太活动量小,最扛饿。

有一次他下乡,看到过一个老太太,把饿死的小孙女胳膊、大腿卸下来,放在锅里煮着吃,人都麻木了,成了木头人了。

老齐还说,他误吃过一回人肉。他去看乡下一个朋友,正赶上中午,午饭有肉,吃了几口。出门的时候觉着不对劲,问这个时候怎么会有肉吃呢?那朋友把脖子一梗:“这你就别问了。”他一听,哇地一声全吐了,他说人肉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味儿。

老齐说到这些已经很平静了,平静得像是在说遥远的上古时代发生的事情。但实际上,这事就发生在六年前,人相食啊,听得我毛骨悚然,愣了一会才发问:“这么惨的情况,就没有人向中央反映?”

小陈凑过来说:

“现在淮滨县养老院养着个二十五岁的姑娘,当时她是高中生,多次向中央写信,都被扣下了。吴芝甫下令整个信阳地区对外的信件、电报、电话一律封锁。这个姑娘三次乘火车进京上纺,两次被抓回来,第三次终于到了北京,反映了情况。”

“那时中央已经从别的渠道了解了情况。留这姑娘在京休息几天,随中央调查组一起回淮滨县,等她到家时,家里的人全饿死了,她疯了。只好放在养老院,养老院里养着个年轻的姑娘,新鲜吧,不信去看看。这是后任领导安排的,她算报信有功之人!”

老齐说,中央调查组下来之前,先下来的是视察组。吴芝甫慌了神,立刻下令,信阳地区各县党政、企业、事业单位干部到各主要公路沿线,搬走死尸,驱赶饥饿的灾民。

县委指示我带领十几个人,连夜搬走信阳通往淮滨南线路边的尸体,那里的尸体最多。我们那组人集合后,天还没亮,又冷又饿,手下这帮小子非要吃点儿东西再干。叫开了个饭铺,刚吃上两口,放哨的跑进来说,视察组的车已经开过去了,走的是北线。我们吓坏了,这要让吴芝甫知道了我们的小命儿就没了!

视察组在北线倒是没见到死尸,看到天亮起来拾柴的人直打晃。立刻调转车头回到信阳火车站,向中央汇报后,当即下了两道命令:

一,京广铁路停止一切旅客及其他物资运输,火速向信阳调集一百万斤粮食;

二,立即释放所有关押在信阳监狱里特训班的干部。

据说中央视察组的成员有邵琦,李仙念和陈易,李仙念当时都哭了,说我们黨对不起大别山老区人民。

中央调查组处理信阳事件的结果没有见报。吴芝甫等一干人被撤职,其中只有一位副书籍,当年对吴芝甫的搞法提出不同意见,吴要整他,他躲到医院,养病去了。他是新班子中唯一留任者。

我很震惊,就问同组其他淮滨同志,他们不是闪烁其词,就是摇头叹息:“唉!说什么?有啥法儿?”

瘦小枯干的老窦头儿干脆说:“不!不!那事都过去了,还是不提为好。我的党票还要呢!”

我试着问纪组长,他草草地说:“当时基本上没怎么饿死人的只有光山县。那里是革命老区,解放后出了好几个将军。五八年高征购时,将军们闻讯回老家坐镇,给基层干部、社员撑腰——口粮基本留下了没上缴。外县的人逃荒,多数往光山县跑,保住了不少命!”

纪组长提醒我:“这事你知道一些就行了,不要再多问了。特别注意不要跟当地干部社员提这些事。他们要说,你就听着,不要评论。”

显然,谈论“信阳事件”在当时还是个忌讳,我也就不再东问西问了。所以,我知道的情况连一鳞半爪都够不上。

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报刊对 “信阳事件” 偶有披露,其情至惨,惨绝人寰!与当年所闻相符。
我感触颇深,表之以诗:
四十年前是与非,草木闻之亦泪垂。
千村遗尸尸相籍,万户断粮粮归堆。
无尽折腾无数孽,信阳百姓可信谁?
后人健全共和日,勿忘祭地酒一杯!

注:粮归堆,指上交了。


【作者简介】悠然公:辽宁籍北京人,1965毕业于吉林大学物理系,进入中国科学院。虽然理工科出身,却喜欢舞文弄墨,老而弥坚。曾写过几十万字的家族回忆录《老屋》及纹格回忆录《十年》,自号“悠然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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