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奴的日子
导读
悠然公《老屋》封面
亡国奴的日子
文 / 悠然公
1931年“九·一八事变”,日本人占领东北全境,弄出个“满州国”。
八年后的阴历9月12日我出生,到1945年“八·一五光复”,算来我也当了六年“小亡国奴”。
蒙昧时期的我没有直接感受到亡国奴的滋味,日本倒台后听长辈人骂得最多的话是“他妈的,小鬼子拿咱中国人不当人!”——都恨得牙根儿痒痒的。
中国人自己种的小麦、粳米不准吃,一律上缴给日本人,中国人只配吃配给的“橡子面”。
谁要是偷着吃一顿白面被逮住了就是“经济犯”,老虎凳、辣椒水等着呢,不死也得扒层皮。
“锄荷粮”(按亩上缴的粮食)少交或迟交,皮鞭子、大棍子打得你皮开肉绽。限期还不交,进了警察局,就等着收尸吧!
最可怕的是,被抓去当劳工,那是有去无回!
回想十四年亡国奴的日子,长辈们往往以这样的话概括:咱东北人让日本鬼子给整屁了(害苦了)!
所以,枪毙帮日本人抓劳工的汉奸保长、甲长时,老百姓摆手称快,解恨呐!
十四年中,真刀真枪直接跟日本人对着干的“红胡子”是少数,大多数黎民百姓忍气吞声地熬日子,表面上服服帖帖称“太君”,背地里都叫小鬼子。
01 锄荷粮
母亲对我讲过因欠“锄荷粮”,她被日本人叫到村公所的事。那年我三岁,母亲抱着我去的,同时被叫去的还有同村的老九爷子。
母亲说:
我们一进村公所,日本人就阎王爷似地问老九爷子:“锄荷粮的,为什么不交?”
九爷回答:“现在没有。”
日本人大喊:“趴下,打!”
九爷顺从地说:“那当然我得趴下!”
啪!啪!啪!打了三大板子。“什么时候交?”
九爷说:“三天后,三天后。”
轮到我了,日本人问:“锄荷粮的,为什么没交?”
我说:“男人没在家。”
“什么时候交?”
我说:“三天后交。”
“都回去!三天后交齐!”
我当时吓坏了,没有挨打,是听老九爷子说“三天后交”就不打了,我就顺着说了。还有,我当时还抱着你呐,听说有的日本人对着抱孩子的妇女一般不打。这叫一入公门阴森森,怀抱婴孩护娘身。
回来的路上,老九爷子一瘸一拐的走着走着,抱怨起来了,嗔着我没帮他说情。
我说,九叔你自己都说“那当然得趴下”了,情愿让人打,我怎么给你说情?再者说,我还不知道日本人怎么收拾我呢!
这老九爷子才不吱声了。他那是觉得同样的事儿,两个人去了,只有他一个人挨打,心里不舒服(不平衡)。这叫什么人呐!
这个故事中那句“那当然我得趴下”我听着滑稽,因为这位九爷在村里可是个厉害主儿:
两撇黑胡子,深深的眼窝,尖尖的鼻子,发起怒来像头鹰。
他家园子前有片柳树林,秋冬时节落了厚厚一层树叶子。无论大人小孩去搂树叶子,让他看到了,拎着个棒子大呼小叫地追出来,你得赶紧把搂在筐里的树叶倒在地上,跑啊!否则他能追到你家里来;
就是春天,小孩们到他的树林下打鸟也不行,他张着血盆大嘴骂,凶得像只吃人的老虎。
这位如鹰如虎的九爷,当年在日本人面前也只能算只绵羊。
上面故事的后续是,母亲去沈阳大姨家借钱,也是抱着我去的。下了火车过天桥,人太多,日本兵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叽哩哇啦轰赶人群,砸一枪托、踹一脚,跟赶牲口似的。
母亲说,人挤人,人踩人,悬透了!多亏一个穿制服的年轻人,帮我抱着你才过了天桥。积德呀,什么时候都有好人呐!
02 老头票
西邻何六爷是个精明人,很会种经济作物,特别是白菜籽种得好,每年都赚很多钱。
他省吃俭用,悄悄地把钱存起来。存的都是伪满洲国发行的“老头票”。
这种纸币从不贬值。所以精明的六爷不存银元,不存金条,他相信日本人是“铁桶似的江山”倒不了。直到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人突然走了,老头票不能用了,他还留着。
到了东北全境解放,发行东北九省流通券,对国民党发行的纸币给予兑换,而“老头票”不予兑换,成了废纸。
一天我正在他家玩,他从房梁上取下一个长方形木匣子,抽开上盖,露出满满一盒子整整齐齐摞着的老头票。他双手捧着木匣子十分懊恼,咬着后槽牙说:“都成废纸了,这他妈的小鬼子真坑人呐!”
回家后我跟母亲学舌,母亲说,那两口子算是对把子,一对儿会装穷,这下子露馅儿了吧。当初谁手头紧向他们借点儿钱,头晃得跟波浪鼓似的,又不是不还!可话又说回来,谁曾想到日本鬼子一夜之间就倒台了呢!”
03 日本投降
日本投降时,日本兵一下子就撤走了。
胆子大的人,家里有人力、有大车的人家可发了一笔洋财——赶着大车去白旗堡车站抢粮库,抢商行。
先去的人成车成车往家拉粮食,成捆成捆的布往家扛。西营子屯有壮年男子的,家家都抢来不少粮食,连我老叔那么瘦弱的老实人也抢回两斗高梁。
母亲说,咱家你们都太小,没法让你们去,一粒粮食也没捞到。不过听说哄抢粮食最后几天,俄大鼻子过来了,开了枪,还打伤两个人呢,不去也好。
日本兵突然撤走,轮到遭罪的是,遗留下来被称为“日本娘们儿”的日本青年妇女。
她们害怕中国人报复,有的主动投靠中国人,自愿当媳妇,有的被地痞流氓抢来当媳妇。
我们家房客“蒙古孙(蒙古人姓孙)”老孙头的儿子孙长剑三十多岁,没媳妇,他就吹嘘说在沈阳住的时候,有两个日本娘们儿主动要跟他,他没要,说的倒是有鼻子有眼儿的。
不过,听说真有人把日本娘们儿留下,但乡下人见日本人就恨,最后都送走了。
东北人对日本鬼子的仇恨是刻骨铭心的。
十四年的亡国奴生活结束了,该过安定日子了。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开始议论:
“日本人走了,说不定张学良会回来掌管东北,这是他老家呀!”
“他回来,他有几张脸?当年关东军枪一响,他带着赵四小姐跑到关里去了。这又回来当‘太平天子’,好意思吗!”
“张大帅有好几个儿子,叫张学思的也是个有本事的人,没准他会来管东三省。”
“搞不准,国家的事儿咱平头百姓瞎猜没用,看着吧。”
这些议论足以反映家乡父老的心态:认定自己是张家的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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