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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附中,再无“狗校长”

老稻 告别的年代2021 2022-04-08

北大附中,再无“狗校长”

——写在原校长王铮被免职后

文 / 晖洁

王铮校长留下的传说很多,但他本人给我的印象并不深。直到他被免职,我才了解到一些与他有关的事实。也正因如此,我并没有立场和能力谈什么教育改革、政策变迁、独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功过褒贬诸如此类,只能传达一些最普通的学生最日常的回忆碎片。

在我眼里,比起“王铮”,反倒是“狗校长”来得更熟悉。狗校长”是王校长的一只宠物犬个头娇小性格温顺常和王校长一同露面

初次和狗校长见面,是在入学教育。偌大的体育馆,互不认识的学生紧张地在椅子上搓着手。入口处便能看到王校长和学生一样坐在白色塑料椅子上,狗校长在下面趴着我在台上唱着什么曲子,王校长在台下,狗校长则从王校长脚腕中间探出头听着。它是一条很和善的狗,我当时想。

入学后,校长的存在感并不强。学校生活很丰富,所以大家对校长不怎么上心。只有在学校生活过度丰富时,窸窸窣窣的批判声中才会浮现校长的名号。

高一第一个学段的鲁迅课,老师站在我的椅子边上叹息:“我看到教务处门口的许愿版上,希望校园里多些什么少些什么的板块里,有人写:少一些校长的狗。多么恶毒!”我一愣,方知此狗乃是“走狗”而非真狗。我大为震撼:这个学校当真暗流涌动,果然在鲁迅课应当好好学。而后每每听闻狗校长,我便会替它感到遗憾:它是一条无辜的狗,我当时想。

高二后,我的生活从精彩变成复杂,沉重沉郁沉闷的日常之中,总是需要一些亮色。就在这时,有关王校长与狗校长的传闻和议论又多了些。什么《北大附中笑话集》啦,操场狗屎怪谈啦,总之虚构多于真实,趣味多于内容。

校长的形象被各种剪影丰满,变成各类抽象概念的托身,一会儿被当成压迫者,一会儿被当成解放者。当时我郁结于心不得开解,常和同学坐在教室里读一些马列之书。书没有读两页,天倒是聊得不亦乐乎,聊到关键处,总逃不过校长笑话。讲到封建与专制时,要拉出“王校长”做一些靶子;谈到启蒙和自由时,又极力拥戴鼓吹“狗校长”。灰扑扑的教室里,我们对校长——不论是人是狗,只要是“北大附中校长”——进行了定论式评价:开明专制。

然而聊天之外,我总把自己缩在体育馆的九曲回廊,书活的犄角旮旯和国际部教室的巴别塔尖里(尽管西楼对于巴别塔这个比喻来说,海拔还是低了些)。关于真实的校长,我没有见过一片衣袖,也没有瞥到一撮狗毛。它是一条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狗,我当时想。

直到高三我才又亲眼见到校长。

晚上十点左右走出学校时,总能看见一个人背着手,后面跟着一条狗。我从来不和他们俩说话,只是凝视着两行背影走近又走远。某个冬日的夜晚,我长久地瘫坐在南楼前的椅子上,抬头看着南门前的树赤裸着的枝条爬满铁灰的天。我独自瘫了许久,直到校长前来“巡视”他的领地。

两位校长背对我,背对南门,两侧路灯的光芒为他们勾了个金边。庄严地,他们向校园深处踱步,最终走进一片黑暗之中。我毫无理由地感觉自己和校长近了那么一些。它或许只是一条普通的狗,就好像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我当时想。

高三过去得很快又很慢,期间,我听说狗校长被猫主任——北大附中探月学院养的一只阴晴不定的虎斑猫——撵着打,但人在教室哪知江湖之远,即使再忧其君,小民到最后也没有摸清底细。只是此后每次看见两名校长完好健全,闲庭信步,我便有些宽慰。

之后过去了漫长的一年。21届毕业典礼,20届的我有幸回到学校。当时我小有感动:王铮,到底还是有良心的!到底还是念着20届的!而当自己作为不知名非应届毕业生在校内独自彷徨,触景生情借景抒情胡乱晃悠时,我又见到了两位校长:狗校长向体育馆颠儿颠儿跑去,走到半路定住,回头看我一眼。

我于是——莫名激动地——跟上去。果然,前面走着另一位。

我就这样不远不近地跟,他们不紧不慢地走。走了一圈体育馆顶层——我可以作证狗校长真的不在操场拉屎———我们又下楼,去到面对着南门的那条熟悉的路。

王校长这时回头,看了我一眼,和我点头。我也点点头,说:“哎。”,好像我们早就认识似的。

其实我们并不认识。我是一名极普通的学生,毕业前和毕业后都没有为学校“光宗耀祖”,好在也没有遗臭万年。他绝不记得我;我也绝不了解他。

他又点了点头,转身接着走。我不好意思再跟随,就在草坪的椅子上坐下,目送他们这两道勾着阳光的背影轻快地走向南门,离开学校楼宇树木的荫蔽,走向骄阳之中。两道此时已是树木茂盛,枝叶葳蕤。

我没有和他说过一次“校长好”、“校长辛苦了”,也没有和小黄狗握过手、行过礼,但我知道他们不介意。他知道他是我的校长,我也知道这一点。

在北大附中之后,我见过了许多这个长那个长。但他们无不是站在这个台那个台上的,活在公文推送中的。偏偏没有坐在台下,坐在一群学生的白色塑料小板凳之中的,偏偏没有同时活在传说和现实中的,偏偏没有狗校长。

现在,王铮,我们的学长、师长、校长,带着我们的狗校长离开了他十二年来居住的“行宫”。一些朋友感恩母校的同时痛骂母校;一些朋友惋惜王铮的同时默默念叨:这个王铮总算走了。

但所有人都有这样一个知识:王铮的学校,这一片围墙之下的方寸土地,是特殊的。至少曾是特殊的。在无论哪个方面都是。也正因此,常有人说:王铮之后再无王铮,中国再无“北大附中”,我的青春结束了。话语间尽是漂泊无定感和乡愁。就仿佛一个在外务工的人回归故里,却发现梦中的桃花源和记忆中全无相似一般。天地间只剩下几届特殊的学生,自称关门弟子、小白鼠或者前朝旧臣。

但我不觉得王铮之后再无王铮,我不觉得中国再无“北大附中”。

校长总归是要来去的,就好像南门前的树总是要落叶又要生新叶的。如果“北大附中”这个词真的有什么值得珍视的内核,真的代表什么应当恒久不变的品质,这些品质与内核都不在于,也不应当在于一个校长。不在于管理人员的变动,不在于这个学校的体制,甚至不在于“北大附中”。

即使是先前的落叶,也会丰富后世的土壤。就算这个学校从此刻开始不复存在,它也已经影响了无数学生。它留给无数人好的回忆或者是坏的教训,萦绕在无数回忆和梦土。

回顾自己的高中生活,我这样一名极普通的学生,确实是没有结出果子来。但我想王校长不介意,狗校长也不介意。北大附中的培养目标无关结果。

南门前的树,年复一年地经过冬天,把枝条催开满团绿意。这绿叶最终也将荫蔽一届又一届的新生,暂时逃避外界的烈日与酷暑。世界上还有无数的绿叶,无数的树,无数的寒冬,无数的酷暑。它们的青春即将开始,它们的青春不会结束。

因此,无论何处都可以不是北大附中,无论何处都可以再有北大附中。正如北大附中校内只有舞台,没有讲台和主席台一样,继承她,创造她,同样不需要这些。

或许,北大附中不会再有一位狗校长,只有那抹黄色的身影在我的记忆里格外鲜亮。我不愿它被淡忘,我于是写下这篇文章。

最后,祝王铮校长前程似锦,「无论身在何处,都能热忱服务社会,并在其中表现出对自然的尊重和对他人的关爱」。

无论身在何处。


《明日方舟》初雪:“不要因为怀恋家乡而不去探寻新的土地,无论你身在何处,祂都与你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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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晖洁,北大附中不知名毕业生校友,世界二流大学的世界一流大学生。

【公众号简介】兴之所至、不预设立场的时评与杂谈。相信良知的力量,推崇温和、理性、宽容、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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