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garet Crawford：日常都市主义的“普通魔法” | 空间认知回顾VOL.1

VOL. 01

真正的任务不是美化城市或创造管理完善的城市，而是创建一种城市生活，其余都是次要的。

—— 雷蒙德·莱德鲁特（Raymond Ledrut）

深圳大学粤港澳大湾区创新设计实验室发起的“再南方”系列跨学科国际研讨会，2021秋季学期创新短课主题为空间认知 Perception of Space，基于“不确定性”和“改变”，围绕五个主题：“人·尺度” “家·日常” “设计（不）创新” “气候变化”和“新新空间”，从研究和实践两个维度展开。

研讨会由深圳大学特聘教授、大湾区实验室主任刘珩策划并主持，邀请国际国内的建筑师和学者，与艺术家、社会学家、人类学家和地理学家展开跨学科对话，探讨建筑学未来面临的问题。

本文整理自「空间认识」创新短课第一讲“人·尺度”中Margaret Crawford的发言及其著作《日常都市主义》，图片来自讲者PPT。

学术主持：刘 珩

深圳大学特聘教授、GBA Lab主任

南沙原创建筑设计工作室创建人、主持建筑师

Margaret Crawford教授是我在哈佛大学求学时期的博导，她的理论对我后来的设计实践产生了巨大的影响。Margaret是美国规划与建筑领域的著名学者，2000-2009年执教于哈佛大学GSD，2009以后到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任教。她的代表作《日常都市主义》出版以来在业界获得巨大的反响和广泛共鸣，已成为城市与建筑领域的经典之作。欢迎Margaret！

主讲人：Margaret Crawford

美国加州伯克利大学终身教授

很荣幸受邀成为「空间认知」创新短课的第一位讲者。今天与大家分享9个在城市日常生活中与人和尺度相关的案例，并基于此和大家聊一聊日常都市主义。

#   在常识和哲学之间

的日常都市主义

EVERYDAY URBANISM, 

BETWEEN COMMON SENSE AND PHILOSOPHY

日常都市主义意味着什么？ 日常（Everyday）与都市主义（Urbanism）这两个词汇，一个普通常见，一个晦涩难懂，两者结合在一起，为理解城市建立了一个全新的角度。与城市设计、城市规划、城市研究、城市理论或其他专业术语不同，城市主义确定了一个广泛的讨论空间，将不同学科融入城市的多层视角进行考虑。

简而言之，日常都市主义是指在街道的层面向那些非正式的生活实践学习的方式，是一种在日常生活中寻找意义的方法。与新城市主义相反，日常都市主义并不关注美学，而是关注一个与大多数人有关、却经常不被注意的概念——日常生活及作为其物质载体的日常空间，以此映射出一套全新的城市设计价值观，把城市居民和他们的日常经验置于设计的中心，鼓励设计师和规划师重新思考和理解日常空间并“转移权力”，将人和社会的真实含义与城市设计和规划重新联系起来。

○ 洛杉矶居民区街景

城市是生生不息的，含有如此多相互重叠而矛盾的意义——审美的、认知的、物质的、社会的、政治的、经济的和经验的——以至于它们永远不能融合形成一个单一的理解。因此，城市主义本质上是一个有争议的领域。但是，不论对城市主义做何种定义，人类本身的经验都是最基本的方面。

亨利·列斐伏尔指出：“ 当哲学家回归现实生活，从高度专业化的活动中抽离出来，从日常生活经验中提取出新的概念，他们从而赋予生活经验新的意义。”“日常”就是普通的人类经验中的元素，其本身传达了许多复杂的含义。在常识层面，“日常”描述了城市居民共有的生活经验，是我们再熟悉不过的平常和普通的惯例，比如：通勤、工作、休闲、在城市街道和人行道上穿梭、购物、吃饭等。日常都市主义常通过具体事件得以呈现，在我们每日、每周以及每年的常规重复活动和环境中，可以发现大量美妙的社会、空间以及美学意义，但它仍然很少成为建筑师和规划师的关注焦点。在这些非常日常的行为背后隐藏了由社会实践所建构的复杂领域——结合了具有时空特征的意外、欲望和习惯。

#  重新定义空间

REDEFINING SPACE

我们通过超越传统意义上界定的家庭、工作场所和机构等物理空间来确定另一种类型的空间，我将这种新结构称为“日常空间”。日常空间与日常生活结合在一起，没有定形，甚至难以察觉，却极具说服力。尽管它无处不在，但在城市的专业化与中，日常空间几乎是无形的。日常空间就像日常生活，是“社会投射光线及其阴影、平面及其空洞、力量及其弱点的屏幕”。

美国城市中很容易找到那些经过精心规划和官方设定、却又常未被充分利用的公共空间，日常空间与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日常生活景观更加深刻和绵亘，却又往往是简单重复的，日常空间就像所有的中间地带一样含糊，它代表着一个社会转型的区域，以及某种新的社会组成和想象力形式的可能性。

○ 洛杉矶连绵不断的道路景观

洛杉矶平庸、不连贯和重复的道路景观不断延伸，两侧是无尽的购物中心、超级市场、汽车维修设施、快餐店以及空置地块。对于大多数洛杉机本地人来说，这些空间构成了无限重复的通勤路线和旅行中的日常生活。超市、干洗店、音像店……这些平凡的地点是多样的社会和经济交易的场所，是个人和城市之间的主要交汇点。如列斐伏尔所叙，这些空间就像日常生活：“微不足道却又显而易见，无处不在却又无处可寻。”

○ 鲍德温山拉布雷亚大街上售卖手工饰品的小摊贩

在这里，身份的多样性产生了复杂的社会环境，其中文化以复杂和不可预测的方式碰撞分离，发生反应并产生互动。自上而下设计并规划好的街道和住宅不断地被居民以创造性的方式重新使用，挑战着传统的专业规划和设计思维和方法。街头摊贩、家庭餐厅和车库售卖活动等日常活动形成的非正式空间，是流动的、不断与邻里发生互动的场所，以一种难以察觉的方式超越了规范化、边界分明的物理空间类型，模糊了私人空间和公共空间的界限，自由而无定形，充满活力和创造力。

#  从日常实践中

学习到9个的经验

9 LESSIONS LEARNING FROM EVERYDAY PRACTICES

那么，我们能够从人们的日常生活里、从他们对空间的创造性使用中学到什么？

01. 这些日常实践具有重要而有益的目的。

○ 从雨天街头的雨伞摊到夏日居民区内的水果售卖点，适时出现的街头小摊贩总能迅速而便捷地响应人们生活中的即时需求。

02. 这些日常实践应当被合法化，而不是被禁止和取缔。

○ 经过民间二十余年的努力和争取，洛杉矶市议会于2018年正式通过投票使街头贩卖合法化。

03. 这些日常实践提供了思考城市的新理念。

○ 便宜售卖的地毯挂满粗糙的铁丝栅栏，将室内的图案和柔软的质地重叠在室外的围栏上。城市中的摊贩非正规地占用街角和人行道边缘，以便接触驾驶者和行人，在商品销售的过程中不经意地为城市空间带来了有具有地区特征的家庭生活风貌。

○ 洛杉矶第六街麦克阿瑟公园附近，二手衣物悬挂在铁丝网上销售，织物明亮的图案叠加在一起，形成一副描绘不同身份的街头壁画，在街头引起了人与人之间的亲密感，改变了空间原本的意义。

○ 洛杉矶街头的日常贩卖活动激发了街道的活力。

○ 家庭厨房手工制作食物被打包到人行道销售，将家庭经济向城市空间延展。

04. 这些日常实践展示出了新的经济流动方式。

○ 20世纪80年代的经济衰退和南加州房地产市场的崩溃引发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车库售卖活动的扩大，即使在富有的地区也是如此。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失业，人们为增加收入而进行的努力使车库售卖成为了半永久性的事件，在自家的车库和草坪上使回收循环经济得到充分发挥。

05. 这些日常实践揭示着思考公共空间的新方法。

○ 私宅前院草坪被激活成为临时的公共空间，任何人都可以进入这些空间，触摸和购买主人的物品。家里抽屉、壁橱和阁楼中的物品转变成为对公共展示和售卖的商品。

06. 这些日常实践模糊了公共和私人生活之间的边界。

○ 东洛杉矶私人车道上的便利摊位。

○ 近期，加州家庭餐厅已合法化，居民们的自家院落成为开放营业、招待客人用餐的空间，更加多样化的社会交往在社区中发生。

07. 这些日常实践挑战着空间功能区域的划分。

○ 好莱坞居民区私人车库开设的古着商店。私人车库成为橱窗和商店，进一步链接家庭和商业，并为邻里提供了日常活动的公共场所。

08. 这些日常实践在既有的空间里提供了新的经济机会。

○ 近年来，越来越多的人将自家的车库或其他的私人空间转变为灵活而多样的小型商业空间。

09. 这些日常实践创造了我们共同生活的社区，并在其中增加了精神意义和社会凝聚力。

○ 加州奥克兰，一群滑板爱好者在高架桥下的闲置地块自发建造了一个向所有居民开放的滑板公园。虽然最终这个公园以违建之名被拆除，但是从建造公园到共同使用、共同保护的过程中形成了巨大的社区凝聚力。

○ 奥克兰社区街边设置的佛龛，周围形成了一个微型的公共精神场所。

○ 洛杉矶居民区的后院拳击赛，现场同时供应炸鸡等美食，并提供理发服务。

来自日常生活的种种实践，重新定义了属于集体的城市客厅，激活了日常生活的场所，建立起人们之间的亲密关系，向城市和建筑设计者展示了真正值得学习的价值。在中国，城市的街头巷尾也同样充满了独具创造性的日常实践案例，这些点点滴滴的生活片段不断地启发着我们。

#  日常都市主义者的

“普通魔法”

THE  "ORDINARY MAGIC" OF EVERYDAY URBANISTS

列斐伏尔认为，“正是看似琐碎的日常生活构成了社会体验的所有基础，也是空间争论展开的真正范畴”。我们如何将人类经验的多样性作为城市设计和规划的基本组成部分？人类生活的意义是多种多样的，需要设计师将方法重新调整到更小的尺度，让他们能够深入了解居民的日常生活。人类学的研究、叙事、人文和文化意义可以扩大我们对人们使用建筑环境并从其建筑环境中创造意义的方式的理解，这些方法可以增加层次和复杂性，丰富设计的场所。

为了避免违背现实和实际，日常都市主义要求对设计师彻底重新定位，将专业专家的权力转交给普通人。日常生活中广泛的专业知识作为一个弥合剂，用来消除专业人员和使用者之间、专业知识和日常经验之间的距离。设计师应该置身于当代社会中，而不是置身事外或超脱其上，应从近处解决社会生活的矛盾。

○ 2007年，Margaret Crawford于哈佛大学设计研究生院任教时发起的研究项目“101种城市救赎”，故意避免了通常规划者使用的工具，而是关注主观体验的不确定性。最终，学生们共提出了107种改善剑桥社区生活的建议。

日常都市主义不是普适的，它随着不同实践和地点做出多样化的反应对策。寻求多样性和异质性的日常都市主义，从来不追求成为一种超凡的完整设计方法，或寻求取代其他的城市设计实践，而是与它们一起、在它们之上或在它们之后灵活协同工作。我们的解决方案是谦逊且小尺度的“微型乌托邦”，也许是在一条人行道上，在公交车的座椅上，或一个小型公园里。它可以在现有城市环境的角落和缝隙中操作，作为一种积累性的方法，使得小的变化得以积累，从而改变更大的城市状况。

○ 战略（Strategies）与战术（Tactics）：自上而下的设计与自下而上的实际运用

现有的城市状况，是日常都市主义者的起点。日常都市主义的本质就是重新诠释和重新思考普通的场所。日常都市主义是对行动的呼吁，是了解日常空间的切入点，激励重新思考设计师在日常空间中的工作方式。日常都市主义力求释放日常生活中已经存在的创造力和想象力，并以此作为改变城市体验和城市本身的手段。日常都市主义需要自下而上（在主题和共情方面）和自上而下（利用复杂的知识和技术）的双向工作，既是战术型的，也是战略型的。通过在大多数设计师感到无望的情境中尝试施展“普通的魔法”，日常都市主义实际上可能比任何其他形式的当代城市主义都更灵活，更具远见和变革的目标。

日常都市主义最终是一种行动的呼吁，希望激励大家重新思考设计师在日常工作中的方式，释放日常生活中已经存在的创造力和想象力，从细微之处开始改变城市体验和城市本身，将设计重新连接到人们真实的日常生活。

由约翰·雷顿·蔡斯、玛格丽特·克劳福德和约翰·卡利斯基所著的《日常都市主义》于1999年首次出版，如今已成为讨论城市与现实生活的经典著作。结合城市设计的发展历程、理论和实践，本书探究城市作为一个社会实体必须对日常生活和邻里关系作出的积极反应，并且提供在社会和政治的城市框架内如何进行分析和工作的方法。编著者们将美国近半个世纪以来规划干预的城市项目进行了总结，提出了现代化城市普遍面临的新挑战。该书在美国的出版引发了业界巨大的反响和广泛共鸣，道格拉斯·凯尔博将“日常都市主义”视为当代城市主义的三大主流范式之一。中文版由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于2021年出版发行，译者为陈煊。

深圳大学粤港澳大湾区创新设计实验室

「空间认知」创新短课第一讲：人·尺度

时间：2021年9月30日

学术主持：刘珩

主讲人：Margaret Crawford、张利、林一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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