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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导演李路:《人世间》如何征服迪士尼?

王迟到 看天下实验室 2022-06-10

“中国向来是人情社会,所有故事都围绕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展开。”

撰文 | 王迟到

运营 | 屈昕雨

《看天下》杂志原创出品 

已经很久没有看国产剧掉过眼泪了,但这次我哭得特别凶。这是我向朋友们推荐《人世间》时都会说的话,后劲太足了。


那是第39集,被网友们称为“哭麻了”的一集,剧情是周家老父母相继离世。


周父突然病危,医生让直接准备后事。子女们平时都忙总凑不到时间团聚,这次人总算是到齐了,却是父亲的葬礼。多么现实又讽刺啊,能见的时候不珍惜,再见便是最后一面。


守灵夜,周母让子女们都回屋休息。等到半夜大家发现,母亲独自在父亲的遗体旁,握着他的手,也走了。平静而又安详。


对于看惯了速食爱情的年轻一代来说,这般白头偕老终生为伴的爱情浪漫到几乎不可信。但我知道它确实存在过。

我清楚记得奶奶走的时候爷爷失魂落魄的模样。那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看到他哭,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捂着脸泣不成声。他宠了奶奶一辈子。在那个保守勤俭的年代,爷爷会包揽所有的家务从来不让奶奶累着。但就算这样,他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够,觉得苦了奶奶。再多讲鼻子该酸了。


人世间的生死离别都是共通的,虽然这是一个发生在东北的故事,但我作为一个南方人也同样能从中看到自己父辈的影子。


3.1亿人收看,CCTV-1黄金档电视剧近8年以来收视率新高,这是《人世间》在国内创下的漂亮成绩。


前不久传出消息,迪士尼早在剧集开拍一个月时就预购了《人世间》的海外独家发行版权。这意味着,该剧之后会在世界其他地区相继播出,热度还将持续发酵。


能够受到如此广泛的欢迎,同时让挑剔的海外公司相中,《人世间》的故事里定然存在着某种不受时间与空间限制的普世性价值。


为此,我们也专访了《人世间》的导演李路。

人间烟火气

《人世间》的戏剧性并不是特别强,但一地鸡毛的柴米油盐、人间烟火却足以让人品味许久。


整部剧以东北某省会城市的周家三代人的历程为切口,从微观的平民视角去纵览中国社会从20世纪60年代末起横跨五十年的社会发展变迁,涉及干部、商人、知识分子等众生相。

剧集改编自梁晓声的同名小说。导演李路与合作方腾讯影业挖掘并确定影视改编计划的时候,小说还没有拿下茅盾文学奖。原著故事的北方某省以哈尔滨为原型,也就是梁晓声的故乡。但具体拍摄时,取景地转移到了吉林,城市景观以长春为主。


这一方面是受实际拍摄条件限制;另一方面,导演李路从小在长春长大,对这片土地的独特情感让他得以迸发出更多的创作灵感,也让整个故事更好地落地。


东北,本就是个充满故事的地方,在汹涌的时代浪潮里曾留下过浓墨重彩的痕迹:文革、三线建设、恢复高考、国企改革、改革开发、出国潮、反腐倡廉等等。


在这些重要的时间节点,电视剧通过一个小家庭的变化反映整个大环境的脉搏,个体命运与时代洪流互相作用。乡土情怀和本土元素,成为《人世间》真诚动人的一部分。


年代剧,营造年代感是基础条件。李路用“毛茸茸”这样的词来形容他所追求的场景布置。


《人世间》的历史跨度长,美术部门的人岁数就普遍大一些,得经历过这些。剧中城市居民的生活用品,比如毛主席像、家书、布票、粮票、坦克帽等等,都是四处收集起来的真实物件,尽可能全貌还原。这些是直接经验。

还有间接经验,出现的哪一年的挂历、哪一年的海报、哪一年的口号,都需要在网上大量核实资料,这些就交给年轻人去做。


还有个细节,东北美食多,锅包肉、酸菜炖粉条等,剧中出现的食物道具都是现做,可以直接吃的。

通过这些细枝末节的工作,充满烟火气息的历史图景得以被生动地复刻出来。在这样的场景之中,不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也都有了生根发芽的基础,能让观众有强烈的代入感。

“去东北化”

这几年流行说“东北文艺复兴”。东北独特的幽默语言和地域文化独树一帜,却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陷入“过不了长江”的尴尬困境。过于鲜明的地方特征,是标签,也是限制。


所以在创作《人世间》时,李路刻意“去东北化”。


比如在语言方面,雷佳音是辽宁鞍山人,还有几个主演也是东北人,但拍摄期间李路并不让他们完全说东北话。可以偶尔穿插几句,带一点口音,但要以普通话为主。

虽然实际拍摄地在长春,但也会尽量模糊掉特定的城市属性。主角们所生活的“光字片”,是实景搭建而成的,参照了各个城市常见的城中村。有现实依据,但又不完全复刻。


李路认为,既然故事已经发生在东北,就没有必要再在其他元素上过分强调这一点。周家的故事只是一个时代缩影,即便换一片土地也同样成立。故事所传达的思想情感可以跨过长江。


从传播角度考虑,这也便于让个故事被全国不同地域的观众所接受。事实证明这样的选择是正确的,《人世间》在江浙、广东地区同样受欢迎,观众群体并没有被题材所限制。


一部试图摘掉东北标签的东北年代剧,这样的定位有科学的市场考量,也跟李路自身的身份特质有关。


李路的父母都属于高级知识分子,毕业于复旦大学新闻系。“那年复旦新闻系一共只招了两个人,就是我爸妈。”上世纪六十年代,父母被分配到吉林工作,李路也在那里出生,在长春生活了二十多年,直到读完大学才南下回江苏工作。


所以就像《人世间》一样,李路虽然成长于东北,但他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东北烙印。也因此,他能够以一种间离的视角去审视在这片土地上发生的故事,携带着记忆走南闯北,把乡土情感糅杂于对整个世界的认知。


工作方面,李路也不仅仅是一个导演。他是导演专业科班出身,做过省级电视台的电视剧中心主任,还读过商学院。多年来在各种政经商圈的浸淫,使他对市场和作品有种创作者罕见的洞察力。


他自身就在对抗单一性,自然也不希望作品被贴上标签。

家与情

在采访过程中,李路反复提及一个字:“情”。


无论是他当初看中《人世间》的原著小说,还是后来改编成电视剧,都是在“情”上做文章:亲情、友情、爱情,父母情、兄弟情、子女情等等。人情味是《人世间》引发共振共鸣的最关键要素。

“中国向来是人情社会,所有故事都围绕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展开。”李路如此总结。


但快速奔流的现代社会正在把人情味冲淡。邻里不相往来,亲戚不相走动,好友三两个。便利的交通让见面变得稀松平常,但人们相聚的欲望和频率反而变低 了。


但并不是说这些情义就真的完全消失了。李路认为,《人世间》这部戏如果要说有什么社会价值的话,就是去试图唤醒中国人内心对情义的重视。


他说剧播出之后,很多观众的故事令他感动。平时缺乏沟通的家人因为追剧重新坐在一起有了共同话题;离家的游子开始想家,决定提前结束漂泊生活回到父母身边。这些都是这部剧所带来的真实影响 。

李路在采访中经常拿韩剧《请回答1988》做参考。“里面一堆人很热闹,咱们剧也有这些,困了到哪个朋友家就睡了,聚会每个人带点菜,一家几个孩子,其乐融融。”他希望《人世间》之于中国观众,也是同样的价值。


而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不用担心《人世间》在国外“水土不服”。家与情是全世界的创作母题,正如东北家庭故事并不限于东北受众,当我们在日韩欧美剧中获得共鸣时,中国故事也可以令全世界感动。


地域之外,《人世间》在年龄上也实现了“破圈”。无论是爷爷奶奶辈,还是00后年轻一代,都可以同时被剧中的人物所打动。李路的孩子就是00后,身边同龄人都看得津津有味。


这是《人世间》的另一层价值,让年轻一代重新了解中国的过去。“现在很多年轻人没有记忆,生下来就是含着金汤匙银汤匙。他们无法想象怎么会吃不到饭,无法理解为什么大米和肉是定量分配 的。”


人们太容易忘记了,也可能是不愿意去回想那些资源有限的苦日子。“但它确实存在过,而且存在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李路在采访中如此说道。

不过相比现实历史,《人世间》在情节上还是进行了筛选。相比残酷与苦难,李路更热衷于呈现人际间的温暖与扶持。


虽然时代不一样,但屏幕内外的情感是相同的。加上剧中的角色大多饱满立体,周蓉是那个年代的进步女性但也确实是以自我为中心,“第一反派”骆士宾同时也是敢想敢做、知人善用的成功商人。


没有绝对的正面与反面角色,每个人都自有其复杂性。


归根结底,《人世间》受欢迎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足够优秀。

* 本文配图均来源于网络 — 电视剧《人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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