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研成功，他们就上岸了吗？
“我不会为了保研就去功利地刷高绩点，但我会努力让自己更开心一点。”
撰文 | 王一平
编辑 | 沈佳音
《看天下》杂志原创出品
学历是否正在成为当代年轻人的围城？
钱锺书的《围城》中，主人公方鸿渐为了提升学历，漂洋过海，买了个国外的假博士文凭。而在当下，读研显然是年轻人提升学历最主流的路径。
这当中，考研内卷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实。2022年全国考研报名人数达457万，比2021年增长80万，而考研报录比预计将高达3.8:1，堪称史上最卷考研季。
10月5日，新一年的研究生报考又要开始了。可以预见的是，今年的报名人数依然不会少。
而这个时候，一些大四学生的研究生资格已经锁定，那就是保送研究生。
跟考研相比，保研某种程度上是名校生特有的捷径。据《光明日报》的报道《推免生是否抢了考研生的“奶酪”》，截至2020年，中国2740所普通高校中，366所高校有保研资格，占比不到30%。其中，大部分保研名额都分配给了137所“双一流”建设高校。有专家指出，有推免资格的二本院校数量几乎为零。
保研看起来是一个轻松又安全的选择，是让人羡慕甚至有点不平的名校生“特权”，但保研之路或许也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一马平川。即便是现有的评价体系中被视为佼佼者的名校生，也会在这个人生岔路口产生迷茫与困惑。
如今，越来越多的名校生开始将保研作为首要选择，内卷不可避免地产生，其中有不少人出于从众心理加入到读研大军中。在这股保研热下，我们采访了三位曾经或正置身其中的名校优等生。
她们不约而同地在大一开始就确立了保研的目标。这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优等生思维从高中到大学的延续，保研仿佛是进入社会前最后一个明确的往上走的节点，而这种确定会带来安全、稳定与成就感。
然而，当这个节点真正来临，她们却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保研某种程度上成为了优等生的围城，有人为了保研一路卷到专业第一，有人保研成功后又选择退学，也有人决定提前退出竞争。研究生这条路未必适合所有人。
以下是她们的自述：
为了保研，
我选择与绩点低的人做同学
（柳新，从复旦社工保研到人大新闻）
大四上学期，我拿到了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保研夏令营的offer。这个夏令营60个人参加，有一场考试，前30名直接拿到offer，后30名备选，我是第一名。后来开学的时候，我发现好多拿到offer的人为了清北放弃了人大，最后一名也拿到了offer。
我不喜欢做那种很卷的人，但是我的性格是，一个事如果我开始做了，我就不能接受自己做得不好。
我从小学习就挺好的。我家在黑龙江下边的一个县城，整个县只有一个高中，后来我考到了复旦，基本刚上大学就有了保研的想法。
这个想法有一部分来自周围环境的影响。本身复旦这种学校想保研的人就很多，刚开学就有很多讲座告诉你怎么规划大学生活，无非就是三条路：就业、保研、出国留学。因为我英语不太好，所以首先排除了出国，然后我也不想那么早工作，保研可以逃避工作。
《战考研》纪录片
保研的想法直接影响了我的一些决定。大一结束后专业分流，我选择了社会工作系，有一部分就是因为选这个专业的同学绩点都相对低一些，所以我的成绩就很有优势，保研会更容易。我当时进来的时候是第一名，绩点3.7多（4分制），第二名好像只有3.5多，差距还挺大的，后来我一直都是专业第一，很顺利地获得了保研资格。
本来我是想保本专业的研究生，但是我学了一段时间后发现我不太适合，又因为当时对传媒比较感兴趣，就产生了跨专业保研到新闻专业的想法。
因为要跨专业，我又做了很多额外的准备。一个是实习，在保研之前，我已经积累了三份媒体实习。
然后就是专业知识方面，最开始准备的时候，我在网上搜了大量的资料，还听了一个成功案例的讲座，她当时准备得特别疯狂，相当于自己把新闻专业的所有知识梳理了一遍。听完以后我就特别焦虑，就在我妈的建议下，花了几千块钱，找了一个保研咨询机构。
大三下学期刚开学，我就开始详细地看新闻专业的书，最后整理了三本满满的笔记，做了大概20个思维导图。因为保研会有英语的面试，我还每天早上6点起来练口语。
当时我每天就只有中午和晚上各看一集《百变小樱》，其他时间都在学习，那个时候我觉得每天这两集《百变小樱》就是我生活唯一的指望了。我当时真的很努力，努力到我现在想想都觉得很感动。终于到了那年7月份，我把最重点最有用的知识框架全都梳理出来了。
所以往各个学校的保研夏令营投简历的时候，我已经比较有底气了。结果挺搞笑的是，一上来中国传媒大学的夏令营从简历这关就把我刷掉了。中传是我投的夏令营里第一个出结果的，当时我整个人都崩溃了，我从来没有那么难受过。因为这个事那天晚上我都无心学习了，那是我那段时间唯一一个晚上没有学习。
2015年6月9日，杭州，刘亚丽上完课后继续在教室自习，下学期就是大四的她，正在准备“保研”。（@视觉中国 图）
好在很快上海交通大学的结果也出了，我获得了入营资格，但后来面试却不太顺利。面试老师在我回答问题的时候直接打断了我，还说我的声音特别尖。我当时简直觉得受到了人格侮辱，面试完更受打击了。
但我没时间整理情绪了，上交的夏令营结束完没两天就是人大的了。因为前面都不太顺利，那几天我特别用心，晚上几乎都没怎么睡觉，保研咨询机构也帮我模拟了两次面试，给了我一些建议。
终于到了面试那天，我被排在了最后一个，等了整整一个下午才到我，等的过程也挺崩溃，好在面试过程非常顺利，抽到的题正好都是我准备过的。
最后，我以第一名的成绩拿到了人大的保研offer。我当时特别开心，觉得这些努力挺值得的。这个时候我已经筋疲力尽了，本来清华北大和复旦我也准备试一下，但是我评估了一下，觉得人大新闻也挺好的，学历够用了，就没再试其他学校了。
后来上交也给我发了offer，但我拒了。
等我真的到了人大以后，发现好多拿到人大offer的人后来都去了清北，所以人大最后补录到了夏令营的最后一名，我当时心里有一点小小的不平衡，就觉得好像不用这么努力也能保研，不过现在也想开了。
总的来说，这个过程很累，但这中间的每个选择都是我自己做的，也是在我自己的主导下一步步走到了现在，我没有太多的遗憾。
写不出毕业论文，我决定放弃读研
（万莉，江苏某985中文系保研本校，研究生入学后选择退学）
我大四刚开学就成功保研了，结果后来写毕业论文写得想“死”，再加上中文系这个虚无的专业让我越来越焦虑。正好那时候有个招聘，我应聘上了，工资也不错，我一想，反正读研三年出来还是找工作，不如早点去打工，于是研究生刚开学我就退学了。
但大一的时候，我还觉得读研是非常顺理成章的事情。当时我的想法是，高中到大学，大学到研究生，这好像是一条默认的轨迹，也没想太多，就是随大流。
我记得当时我室友学习特别努力，一心奔着读博去的，辅导员也经常跟我们说，考研比保研难多了，要争取保研，给自己留条后路。我觉得他说得挺对的，所以本科前两年学习很努力，当然也有一点高中的余温，高考完之后还保留了一些热情学习的自律性。最后的保研成绩排名，我是年级第二名，很顺利地拿到了保研资格。
《战考研》纪录片
但是我感觉我的成绩一直是虚高，我不配得到这么高的成绩。我是小镇做题家，对于考试实在太在行了，纯粹就是考试机器，上课认真听讲，考前背书，考试的时候就顺着老师上课的观点写，最后就能拿高分。
但是中文系不应该是这样的，在中文系你怎么能听别人的？我就是太听老师的话了，我觉得这很不好。
其实大二我就发现我不是很适合中文系了。我当时就觉得怎么老把这些文章揉这么碎，分析来分析去的，能分析个啥？我很难分析出东西，我想不到那么多，脑子太直了，越学越痛苦，但还是坚持学。
刚开始保上研那会儿，我也是想接着读的。但是，写本科毕业论文的时候，我彻底崩溃了。
光是开题我就从10月开到了第二年的2月，别人开题都是没多长时间就搞定了，而我一直在想，我每想一个，觉得不行，又继续想新的。指导我毕业论文的老师也比较严格，她是很负责，不会放水的那种老师，她看我这么认真她就更认真了。
最后我前前后后提了十几个题目都没有通过，我又是个乖乖女，别人选题被老师否了以后可能还会坚持，然后老师就妥协了，但是我做不到。
所以我就特别焦虑，后来写到我一打开书就开始生理性呕吐，最严重的时候还出现了惊跳反应，肌肉也开始抽搐。我当时想，完了，研究生可能三年没毕业，我先“死”在这儿了。
我觉得这样不行，就开始寻求帮助，先去医院看了一次精神科，做了一次心理咨询，也跟指导我的老师说了我的情况，她也开始鼓励我，我就慢慢完成了毕业论文。
我那时候还经常去找辅导员聊天，他跟我说以前也有学生写毕业论文写到看见学校的名字就想吐，但熬过去就好了，能够保研已经是人生赢家了，让我不要这么难过。
但我那时候已经下定决心不再读研了，无论能不能找到工作都不再读了。虽然我现在说起这段经历感觉好像没什么，但当时真的很难受。
正好我又比较幸运地看到了深圳一个小学老师的招聘，因为我的学校和成绩都还不错，就顺利拿到了这个工作。
《战考研》纪录片
保研了以后是不能反悔的，所以我先办了研究生的入学，又办了退学，然后才去工作。
现在这个工作我已经做了三年，总体来说还挺开心的，很有成就感。我从小就想当老师，高中时觉得能考上华中师范大学就很好了，结果最后成绩比我预期的好，去了现在这个学校，转了一圈，还是做了小时候想做的工作。
本来我选择保研也是想缓一缓再进入社会，但直接工作了感觉也还行，没有那么可怕。虽然刚工作的时候也有一些焦虑，但很快也熬过来了。以后我也会一直做老师这个工作，在哪里做不一定，但会一直做下去，这是我想做的事情。
不过，我还是一个挺不好的例子，最好提前想好，要保研还是工作。能够走到现在，我还是比较幸运的。
退出内卷，我想出去看一看
（江倩，华东某985大四学生，决定不参加保研资格考试）
前几天，学校发布了2023年保研报名通知，我不打算报名了。
我大学前两年的时候，保研热还没有形成，也不是特别内卷，我那时候的想法就是顺其自然，应该最后能保上研。现在真的走到了这一步，我决定退出保研竞 争。
成绩是眼下最直接的原因，以我现在的绩点，想顺利保研并不容易，即使保上了，也大概率选不到我想读的专业。
其实大一的时候我成绩还挺好的，那时候就是处在一个闷头学习的状态，可能是高中的延续。但是那一年过得挺不开心的，就觉得大学跟高中没有什么差别。
2021年12月5日，陕西西安。西北工业大学的这个宿舍里的四个人全部保研。（ICphoto 图）
到大二之后，我就感觉洒脱了一点，就会觉得成绩差就差吧。当时也有侥幸心理，觉得我大一的绩点比较好，应该能保上研，大二上学期就比较摆烂。到了大二下学期，我就看到我上学期的绩点不太好，心里就想怎么会这样，所以就稍微上了一点心。
但是，我始终没有办法为了刷高绩点去很功利地学习，我会抵触这种做法，我觉得大学不应该是这样的。虽然我有时候也会想，要不要为了拿一个更高的分数刻意去做一些事情，比如上课多发言，论文写长一点，但是我做不到。
像我们班第一，他是衡中的，我记得他大二上学期的时候绩点还不是特别高，有一次他就发朋友圈，大概是说觉得自己的大学生活很堕落，这样的成绩是不能接受的。然后现在他就变成了我们年级第一，学分绩4.7多（5分制），比第二名高挺多的，他就肯定是要保研的。
我身边的氛围差不多都是这样，大家对未来都有一个很明确的规划，就是保研。我以前也会这样，但是我觉得我被成绩捆绑太久了，我高中的时候也很在意成绩，很功利，我现在想从这种思维里出 来。
我希望可以不在意成绩，尽管我目前还没办法完全做到。
《战考研》纪录片
快大三的时候，我感觉以我的成绩保研可能希望不大了，就开始想别的出路。我肯定要读研，因为我觉得我现在的能力和学历都不足以找到一个好的工作，最后想了一下，我现在的打算是申请香港的硕士。
所以我就找了一个熟悉的老师给我写推荐信，这个老师很实在，他知道我保研希望不大后建议我考本校的研，他觉得香港的硕士在就业上没有以前那么有竞争力了，还跟我说，只要我过了考研笔试，学校最后一定会录我。
不过，我还是觉得香港对我来说是一个更合适的选择，因为我想退出现在的内卷，可能也有逃避一下的心态吧。无论是保研还是考研，都还是在同一个环境里。大学这几年，虽然说接触的老师都很好，跟朋友们在一起也有很开心的时候，但大环境如此，我免不了总会觉得很压抑。即使我能保研，我想我还是会优先选择出去留学。我想换个环境去看一看。
如果现在可以重新来一次，我可能不会做太多的改变，我仍然不会为了保研就去功利地刷高绩点，但我会努力让自己更开心一点。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的名字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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