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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智文明·观点视角】孙若风:中国传统文化范式与机器人、虚拟人成长


文 | 孙若风

武汉大学博导

中国人民大学文化产业研究院特聘研究员

文化和旅游部科技教育司原司长


先秦是中国思想文化轴心期,在百家争鸣中卓然特出的儒道墨法四家,不仅左右了当时的治国之道和国家统一之路,而且规定了中国传统文化的走向,奠定了经济社会发展的思想基石。


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经过历代思想家的阐发,形成了重要的文化的积累,也完成了对我们民族的思想陶染与方法论训练,深入朝野,深入学界与民间,深入每代人的血脉之中,即便到了今天,作为文化基因和“家风”“乡风”“国风”,仍然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的文化创造行为和审美接受心理,当然也会影响当前对一个时代命题的回答:面对即将潮水般涌来的机器人、虚拟人,人类应该采取怎样的应对之策和相处之道。


机器人的历史可以追溯很远,虚拟人近年来才相继出现。从中国传统文化的视角去观察它们,主要还是代表性学派,特别是儒道墨法的基本思想和方法。不过,从这些思想先贤的著述中爬罗剔抉,还会发现与机器人、虚拟人有直接联系的吉光片羽。


先看道家。道家以“道”为核心,认为大道无为,主张道法自然,清静无为,具有朴素的辩证法思想。老子、庄子先后提到过“刍狗”,是用于祭祀的草扎的狗。老子《道德经》第五章:“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庄子·天运》:“夫刍狗之未陈也,盛以箧衍,巾以文绣,尸祝齐戒以将之;及其已陈也,行者践其首脊,蘇者取而爨之而已。”刍狗在没有祭祀之前很受敬畏,祭祀以后,就扔下不管。


老、庄所表达的大致意思是,天地不情感用事,对万物一视同仁,圣人不情感用事,对百姓一视同仁。自古以来,如何理解老庄所说的意思,众说纷纭。笔者则是由“刍狗”这个意象,联想到当今机器人、虚拟人:都是采用了仿生类的技术,都是在特定的功能或场景中发挥作用,而且,担任身份是被人规定的,意义是被人赋予的。


再看儒家。儒家主张仁、义、礼、智、信,以此作为社会规范和人格修养目标。孔子和孟子提到过用于殉葬的“俑”。《礼记·檀弓》载,孔子“谓为俑者不仁”。《孟子·梁惠王》:“仲尼日: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为其像人而用之也。”“俑”是由简单机械发动能够自己转动跳跃的木人,即汉代学者孔颖达的解释:“刻木为人,而自发动,与生人无异,但无性灵知识。”



周朝改变商朝活人殉葬的制度,用只是略具人形的草人代替,这是一个重大的历史进步。关于对“其无后乎”的解释,历史上有学者认为是随着诸侯国奢靡之风渐起,制作更为精致、更接近人形的木俑,孔子的警示给我们联想是,无论是何种用途的机器人、虚拟人,不能违反伦理、道德底线。


接着看墨家。墨子主张人与人之间平等相爱,即“兼受”,主张义利统一,是先秦时期乃至于整个中国古代史上少有的思想家、科学家、发明家,被尊称为“科圣”,而且在诸子百家中最具草根性。


其科技贡献主要集中在几何学、光学、力学以及机械制造方面,这些与生产实践、与百姓生活最为密切,他研究几何学是用于建筑和手工业制作,研制杠杆、滑轮等的生产工具,是为了能提高劳动效率、增加社会财富,让百姓获得实惠,而这些技术,都是日后制作自动装备驱动的机器人的基础。


他还发明了木头制成的机关鸢,《韩非子·外储说左上》:“墨子为木鸢,三年而成,蜚一日而败。”而公输盘改进了墨子的方案,《墨子·鲁问》中说:“公输子削竹木以为鹊,成而飞之,三日不下。”这种仿生类机械显然是机器人的先导。



最后看法家。法家强调法治,强化改革,是春秋战国时关于富国强兵最有力的学派。在科技话题上,观点不太一致,但实际上很重视科技作用,秦国藉此由小国崛起为大国并最终实现统一。


春秋时将齐国带向强盛的法家人物管子提出:“器械不巧则朝不定”(《管子.兵法十七》,这是把工艺技术和器械的发展水平放在军事、经济发展的大局中考量。战国时期法家思想集大成者韩非,推崇“用力少,致功大”的工具、器械。指南车是公认的早期机器人,它也出现在韩非子笔下,《韩非子.有度篇》:“故先王立司南以端朝夕”,司南就是指南车,只是这时它还处于传说阶段。


先秦是中华文化的奠基和勃兴时期,各种学派大浪淘沙,以儒道墨法为代表的诸子百家,既相互区别又相互补充,构成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四梁八柱,也由此规定了中华文化的建设和传承方式,规定一代代中国人的心理结构。风起于青萍之末,先秦时期,机器人尚以传说的方式表达科技梦想,此时还没有现在意义上的虚拟人。


但是,事物的本质往往在萌芽阶段看得最清晰,对事物本质的思考也往往是最初的观察、体会最纯粹,儒道墨法先哲的基本思想,特别是有关机械和模拟人的论述,对今天认识机器人、虚拟人有着重要的启示。


而且,历史总有相似之处。先秦时期,作为社会文明最突出标志的文字符号,得到广泛运用,孔子的“有教无类”,又进一步将文化教育从朝廷移至民间,在根本上改变了中国文化创造和积累的方式。


今天,视听技术的一系重大创新,特别是元宇宙的出现,作为新的记录、交流符号,又突破了文字的局限,进入更广泛的空间,甚至是进入新的时间与空间两个维度。与此同时,通过这些年大力发展公共文化服务和文化产业,社会共创共享的大门进一步打开。跨越三千年,用先秦思想家的眼光审视如今的机器人、虚拟人,就更有意义:



第一,理性精神。先秦时期形成的理性精神逐步演化为时代洪流。比如在对待鬼神问题上,孔子提出“不知生焉知死”,“子不言怪力乱神”,将死亡和鬼神问题采取了悬置起来。诸子百家在学说上分歧异派,但绝大多数对世界本源及相关重大问题有着一致态度,就是天人合一的哲学精神。这是当时学术思想的共同选择,从深层次看,做出这种选择还是取决于我们这个民族的禀性,这也是千百年来它们在中国思想长廊里反复引起共鸣的关键。


诚然,墨子是相信鬼神的,但并没有对他的科技思想形成明显障碍。这位集思想家、军事家、科学家和工程师于一身的平民代言人,崇真求智,他在《经上》说“巧传则求其故”,意思是对世代相传的手工业技艺要问为什么,探询其原因和规律,由此决定了他的务实态度和理性精神。


老、庄提到“刍狗”享祭前后的变化,说明事物各有其性,不因一时贵贱变化改变其本质,它同时也道破了一个重要规律,就是作为文化产品,只有在具体的用途、场景中,才会体现特定的功能和价值,如同演员只有在舞台的背景中才有角色意义,才进入了观众的特殊期待系统。


反观今天的机器人、虚拟人,一方面要在客观用途、虚拟场景中发挥作用,一方面要顺应大道,尊重规律,包括生成规律和应用规律,如果违反规律,超出“应用”的功能和“应在”的场景,就是滥用。我们期待机器人、虚拟人的功用更丰富、表现更出彩,但一定要按照“剧本”来扮演人物,把准其定位、尊重其身份,爱惜其角色,不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不承担不该有的“戏份”。




第二,人文精神。先秦时期,神学崩塌,人本主义是最有号召力和凝聚力的旗帜,它与理性精神相互补充和支持,成为先秦哲学的主流和中华文化的本色。孔孟两位关于“俑”的忧虑和批评,后来研究者有不同解释,比如有学者认为,孔子见微知著,担心人祭制度复活。确实人祭在后世,比如明朝朱元璋,就重演过这一幕。


而笔者理解,孔孟的原意应该就是宋代大儒朱熹《四书集注》的解释:“古之葬者,束草为人以为从卫,谓之刍灵,略似人形而已。中古易之以俑,则有面目肌发,而大似人矣。故孔子恶其不仁,而言必无后也。”就是说,木俑虽然远比人殉进步,但还是太像人了,放在墓中,是对人的不尊重,不仁爱。总之,无论何种解释,共同点都是孔子反对人殉,也反对使用与真人太像的木俑。


在“天人合一”的哲学体系中,人始终是中心,先秦时期的《周易》,不仅是儒家模本,也综合了诸子百家基本思想,是中华文化元典,贯穿其中的红线,就是在天地人的“三才”方位中确立人的地位,把人视为五行之秀,天地之心。


这种以人为本的价值取向和思维方式,今天仍然潜滋暗长地发挥着作用。机器人、虚拟人,以人命名,也以人为尺度,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孔孟对“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的忧患或诅咒,穿越几千年,它提醒我们,人类与机器人、虚拟人的相互关系应该是相互成就和关爱。我们中国人的思维模式是推己及人,由近及远,由己及物,修齐治平,循此逻辑,“仁者爱人”,可以推及到人类与机器人、虚拟人的相互关系。



第三,天工精神。先秦时期,与理性精神和人本主义同时兴起的是科技昌明,三者有着明显的内在关联。墨家、法家是科技创新的实际推动者,主张“道技合一”,在促进农事进步乃至于经济发展,起到了突出作用。庄子讲庖丁解牛、匠石运斤的故事,强调高超技艺的背后是道的支撑,即所谓“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


在儒家思想和老庄哲学中,有对科技发展的不利声音,甚至把道与技对立起来,对中国科技发展产生了不利影响。但从另一个角度理解,在科技发展起始阶段,就有孔子“虽小道,必有可观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所不为”、有老子“人多伎巧,奇物滋起”这样的声音,对认识科技可能产生的消极作用,包括防范机器人、虚拟人的潜在危害,可以说有先见之明。


天工精神就是在天人合一哲学理念作用下对技术精益求精。儒家代表性人荀子提出“人积耨耕而为农夫,积斫削而为工匠”,先秦时期关于工艺和技术的重要专著《礼记.考工记》提出"知者创物,巧者述之,守之,世谓之工",这些就是今天工匠精神的源头。具体目标上,墨子《小取》所说的“摹略万物之然”,实际上是今天虚拟技术,特别是虚拟人所追求并且能够达到的目标。


《考工记》提出不同地方的产品有其独特的风格,“郑之刀,宋之斤,鲁之削,吴粤之剑,迁乎其地而弗能为良,地气然也”,这又启示我们,机器人发展到一定阶段,虚拟人在刚起步时,要重视形成自己的独特气质和地方风貌,遵天时、接地气、有风格。



社会大变革时期的先秦,各种思想风起云涌,黄老之学,还有阴阳家、名家、杂家、农家、小说家、纵横家、兵家、医家,各种理论相互补充、相互生发,当然,也相互冲突,甚至同一个代表性人物的观点也似乎自相矛盾,对文化与科技关系的认识就是如此,从而呈现出交织、复杂而又丰富、多彩的状态,形成了中国思想的宽广基础和开放格局,中华文化主体性与包容性特征也在文化与科技的关系史上得到充分体现。


今天的中国人仍然生活在这样的精神谱系之中,而理性精神、人文精神和天工精神,也必将给中国的机器人、虚拟人打上本土文化的烙印。


机器人、虚拟人的所有能力都是人的能力的延伸,但人是有缺陷的,机器人、虚拟人的所有缺陷也都来自人的缺陷。《孟子.娄下》云:“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人在改造客观世界的同时也在改造主观世界,人在创造对象的同时也在创造自我,人在将机器人、虚拟人变得美好的同时,也将让人变得更美好——这应该是人与机器人、虚拟人的一场共同修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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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来源 / 腾云,2022年01月29日

今日编辑 / 辛昊航

责任编辑 / 戴晟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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