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农业,从土地里感知和应对气候变化
农民常说"靠天吃饭"。在村里问起影响收成的原因,最常听见的回答便是“天气”,对于生态农业来说,似乎更是如此。生态农业不同于常规种植,不靠农药化肥,不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被动应对,而需要在更长的时间、更大的环境上去做改善。
换句来说,生态农业需要更多的耐心,需要农人对于作物、天气、整个自然环境的变化有敏锐的观察能力和灵活应对能力。那么,在气候变化的大背景下,生态农业与常规农业相比,适应性有什么不同,生态农人又是如何看待气候变化并采取行动的?在下面星哥的故事里,或许能发现一些答案。
跟随气候波动的这些年
星哥,全名杨国星,是广东从化仙娘溪的生态农人,早年做建筑行业,后来试过做生意创业。2018年,星哥人生大转型,回家开始做生态种植。现在在从化,他种了约有25亩的作物,主要是水稻和番薯,还有花生、洛神花、百香果、香蕉、荸荠等等。
回顾这几年来做生态农业的日子,星哥的生态农业也是随着天气的不寻常“波动”的。
2019年秋冬干旱,从9月18日至12月31日广州市全市大部分地区平均雨量仅41.2毫米,与常年同期相比减少了78%,连续104天无“透雨”,“透雨”指的是连续降水量基本能满足作物正常生长发育需要。而从化站点测得的累计雨量只有4.6毫米,较常年同期偏少98%,也是当地历史同期最少的。同时,持续的晴热天气导致水汽大量蒸发消耗,土壤墒情极度不足。
当时星哥种了几亩淮山,9月到11月是淮山块茎快速伸长膨大期,对水分需求量极大。不过,在旱情刚出现时,他并没料到干旱会持续上百天,“按以往的经验,以为不久就会下雨,就没有及时浇水。”
那一年,星哥种植的淮山近乎绝收,也打击了他的种植信心,后来他直接弃种淮山了。
不仅是淮山,晚稻也因高温干旱而减产。星哥介绍,水稻的水分需求中,有一部分来自露水,而那段时间,空气和土里都没什么水分,到晚上都还是很热,昼夜温差,难起露水。按传统节气,进入十月,天气逐渐转凉、昼夜温差加大,即便少雨干燥,但寒生露凝,露水也应变多,这也是"寒露"的由来。可是,2019年到了中秋节,仍然热得很,10月份仍出现三十五六度的高温天气。
而九、十月份的晚稻正处于孕穗期和抽穗开花期,是水稻生长的关键期,既是生理需水最多的时期,也是对高温最敏感的时期。如果在抽穗开花时,连续3天最高气温超过35度,会导致花粉失活、不育花数量增加,严重影响结实率。灌浆成熟期随之而来,同样会因高温而造成水稻成熟时间缩短,谷粒充实度下降、粒重降低,影响产量。
这一年,星哥的晚稻平均亩产仅300 斤。高温的情况在2020年再次出现,星哥经过综合考虑,也开始放弃种晚稻。(上下造水旱轮作也是应对极端气候带来的灾害的方法之一,也是星哥放弃种晚稻的考虑之一,见《极端气候之下,村民种出的红薯连鸡都不肯吃》)
星哥之前种植的晚稻品种是"油粘香米",一个本地的老品种。不过因为当地村里土地肥力不足,多数村民都改为种植改良过的商品种。“老品种是祖先留下的宝贵财富,不可以失传。”星哥解释说,他还每年坚持种本地老品种的黄豆。
但随着气候环境的变化,天气不再像祖先认知的节气那样,本地老品种的适应能力似乎在逐渐衰退?在种子选育上,星哥曾花过一些功夫,但是改良需要的长时间坚持,并且对种子生长性状有细心观察筛选,这对农民而言是不小的挑战,星哥坦言,他时常会忘了,很难坚持。
今年则是遇到了6月雨水过多,早稻抽穗扬花的时候,雨下得太多,不利于水稻开花授粉,星哥村里多数种植户的产量都因此下降,而星哥晚种了几天,刚好躲过雨最大的时段。除此之外,长时间的降水天气容易造成水稻病虫害发生,据村民反映,那段时间多次打药,一来是为了控制病虫害,二来是频繁的雨水降低了农药的有效性和持续时间。
最近几年村中农户的经历,也可以看到无论是面对病虫害抑或洪涝干旱,被动的"靠天吃饭"难以持续,农户更需要的是主动采取行动去适应变化。但当一些变化已经超出农民的经验范畴和认知之外时,他们又该如何去应对呢?
从跟风打药到经营土壤
今年,星哥成了村里早稻唯一增产的农户,他早稻总产量多了近一千斤,每亩产量达到六百多斤。除了幸运地避开了6月的暴雨日子,他认为还因为一直在培育土壤和有效管理。
“其实生态种植主要靠管理,管理到位,产量是可以超过一般常规种植的产量。但就是需要投入相当大的人力。”星哥介绍。
从事生态农业五年多,星哥得出的一项重点便是“土壤”。
星哥的稻田完全不用农药,但是在今年同村农户病虫害严重时,他的稻田反而影响不大。他说,土壤也起到了关键作用,水稻的一些主要病害是通过土壤发生的,如纹枯病是土传的真菌性病害。
农地土壤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生态系统,其中既有诸多病菌也含有大量有益微生物,它们相互联系、相互竞争和制约。在一定的环境条件下,有益微生物可以抑制有害病菌,使病菌难以发展。而常规种植中大量使用农药化肥,以及长期大规模的单一种植,会导致土壤菌群失调,有害菌数量和病害发生率增加。
星哥以砂糖橘种植为例子,他在2000年到2015年和家人一起种砂糖橘,那时候很多农业知识都不懂,他只会盲目下肥打药,农户们也都是"跟风",看到有人开始打,哪怕果树没表现出什么病状,大家还是一窝蜂地跑去打药。"该打"的除菌剂、除草剂、杀虫剂一个不落全来一遍。
他感觉到一些恶性虫害,比如针蜂,是在2008年砂糖橘开始规模化种植后才变多的。“土壤板结之后就比较多病虫害,树长势不好,根系缺少氧气,微生物也无法存活。”星哥也是在后来才学会了土壤板结这个概念。(砂糖桔在本地的兴衰史,见《生态恶化、市场低迷,村民悄然退出果树种植》)
长期的化肥使用让土壤变得不透气、板结,土壤微生物难以生存,农药的使用让益虫的数量也急剧下降。整个平衡就被打破了,没了制衡,更坚强的害虫和有害菌大量繁殖,果树也就变得越来越难管理。
2022年在极端气候下,星哥的番薯收成要其他村民好很多,与他坚持做土壤改良有很大关系
现在,星哥在如何应对病虫害上会采取更谨慎的态度,只有当病虫害达到严重影响作物生长时,他才会使用一些自制的生态药剂,如茶籽枯和苦楝树果叶泡的水。他认为唯有通过培育健康的土壤、维持好农田生物的多样和平衡,才能提升作物的抗性和自适应能力,减少病虫害的发生。
其实,病虫害也和气候变化相关。华南区域气候变化评估报告显示,华南地区的气温上升显著,以珠三角和冬季最为明显,高温日数和最高气温增加,短时强降雨和极端天气增多。相应是华南地区农业生产条件的改变,病虫害增多,一场华南黏虫和稻飞虱的繁殖增加1-2代;高温,洪涝,干旱等农业气象灾害发生的频率和强度增加;动植物的春季物候期提前,秋季物候期推迟;龙眼、柑桔气候适宜度下降,水稻生育期缩短,产量波动增大。
在星哥自己看来,天气确实变得越来越热了,雨则是要么下很大、要么很久不下,只是这种变化未有到达“很大”的程度。前些年的干旱确实对他的种植产生了不小的影响,但问及他关于气候变化的问题时,他的回答是:“只了解一些,很大一部分还是从网络上知道的。”
他觉得情况并没有像网上说的那么严重,“天气一直以来就是很容易变化,捉摸不定的。影响每年都会有,但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并没有遇到大的灾害和损失。比如太旱的时候,就自己去多浇一下水,也就过去了。”
2022年持续干旱中,汇耕田的阿锋在给番薯地浇水
生态农人的应对
星哥现在每天都要花十多个小时来打理自己的生态农业,20多亩的作物几乎全由他一个人照料,一般白天都在田里干活,晚上回家分装、打包产品,吃完晚饭有时候还要去喂鸡。可见农业工作的强度不一定比外出务工小,加上极端天气反复,导致收成不稳定,对于农村青壮年来说,某程度上外出务工也成了他们应对气候变化的方式。
星哥和他爱人玲姐。两个人是返乡做生态农业的好伴侣。
“我开始的一两年,都有想过放弃,因为外面(招工)开给我的条件比较诱惑。”星哥回忆说。那时候,他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泥水工人,楼盘开出的工资大约能有一天500元,而农业还在亏钱投入。
今年40岁的星哥,是“逆向”回归农业的那类人。他读到初二就开始去打工,后来留在村周边做泥水、建筑,2016年后,有试过自己做小生意,试过三、四种都失败了,而且父母年纪大了,他更想要留在村里照顾家人。星哥选择做生态农业,一个原因是正好参加过农业培训,觉得有资源可以发展;另外是他注意到周边村里不时有人患癌症或者重病,有的甚至是年轻人,他从网络上看资料,会知道这多少与食材健康度相关,所以生态农业是有意义的。
转型做生态农业的最初两年,星哥都在亏钱,到现在,农业收入也只是刚好够家里的开销。不过,谈到农业时,星哥眼里总是透出光芒,对未来也比较有信心,他说,最开始租地就签订了20年的合约,五年多以来,从失收到增产,他越来越觉得这是一个合适自己的领域。
另外,他觉得能坚持下去,是因为村里有一起做生态农业、合作社的同伴,大家一起做更能感受到坚持的意义。他想起有些灰心的那段时期,每年都有一两个同伴不做了,“(那时候)真的好辛苦,日日都好压抑。”
汇耕田在生态产业方面的4位核心成员
在星哥看来,环境和人的生活是紧密相连的,当我们问他,普通人能不能为气候变化做些什么?他说到,主要是保护好生活自然环境,水和空气,整个自然是循环一体的。而生态农业不用化肥农药,就不会破坏土壤、河流和空气,也不影响其他生物。“还是要靠大家,每个人的行动。大家少吹空调、少开车,减少一些污染。”
星哥的生活态度和对生态农业的坚持,本身就是一种面对气候的应对方式。虽然它不是针对气候变化而开始的行动,但确实在呼应着气候变化的发生。从他的经验来看,生态农业在应对气候变化时,确实有其优势所在。同时,更加环境友好的生产方式也能够以土壤固碳的形式,为减缓气候变化作出相应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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