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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的罪恶-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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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牺牲品
稍有良心或者法律知识的人都会知道,拐卖妇女是犯罪,而且是极其卑鄙下流,极其凶狠残酷的罪恶。人类的良知、庄严的法律都不会坐视不管。
横在中国更多女人面前的还有另外一种罪恶。
它是一种合法的罪恶,是在阳光下公开进行的罪恶。它是一种极其古老的罪恶,它根植于封建土壤,披着传统伦理的外衣,法律对它无奈,人类的良知也早已经麻木。
然而,自古以来,一代又一代的女人被迫跪倒在这条充满血腥的罪恶之路上,哭泣、哀号、呻吟、挣扎,慢慢地憔悴,慢慢地衰老,直至彻底被葬送。
这就是不自由的婚姻!这就是把女人当作商品的婚姻!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在我们这片商品经济极不发达的古老土地上,把女人当作商品的历史却已经延续了数千年之久,在我们这个总是为祖宗灿烂的古文化、古文明自豪的民族里,这样野蛮的习俗竟然可以安然地一代传给另一代。
妇女解放的旗帜已经高高飘扬了很多年。然而,中国的、尤其是中国农村的妇女至今婚姻不能自主。
当然,婚姻的不能自主毕竟遭到了越来越广泛、越来越强烈的反抗,只是这种反抗常常是软弱的、带有悲剧色彩。还很少有人能够自觉地运用社会的力量。
哭闹、私奔、离家出走、自杀,似乎就是这些女人所能采取的全部反抗形式。近年来,因不满包办婚姻而离家出走的现象更是与日俱增。
贵州桐梓县至今仍然是以包办婚姻为主,相当一部分女孩子十一、二岁就由父母包办定了婚,有的甚至五、六岁就定娃娃亲。因为不满意父母包办婚姻离家出走的现象也就极为普遍。近几年,这个县共有1300多名妇女儿童离家出走,其中,因不满包办婚姻的占了35%。许多人后来又落入人贩子的手中。
山东兖州市收容遣送站1987年全年一共收容接转2426人次,其中,被人拐骗的妇女儿童420人次,占17.3%。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因为逃婚出走后又遭到人贩子的拐骗的。
合法的罪恶就是这样在背后助长了非法的罪恶。阳光下买卖妇女为黑暗中买卖妇女提供了更多的“货源”。
拐卖妇女赤裸裸地不讲人的感情,包办买卖婚姻常常披着血缘、亲情的虚伪面纱。这一种是习俗,一种是犯罪的两类买卖妇女的方式其实质并没有本质的不同。
那些被包办买卖婚姻所葬送的女人,甚至没有“解救”之路。她们脱离苦难唯一的机会就是死亡。这些女人里处境更悲惨的,是换亲和转亲的人们。穷困和愚昧能使人变得聪明起来吗?这似乎是一个十分可笑的问题。
但是至少有一件事情证实了我们中国人就创造了这种奇迹:这就是在封建包办婚姻的基础上发展、完善起来的换亲和转亲的陋习。
凡是需要依靠换亲、转亲来解决婚姻问题的家庭不是太贫困,就是家里有难以娶到老婆的儿子,例如:相貌丑陋、残废、有病;再不济的儿子也是儿子,顶门立户、传宗接代还得指靠他们。
为了成全这一类儿子的婚姻,人们终于发明了牺牲自家女儿的幸福,用自家女儿去给这些不成器的儿子换回一个女人的办法来。
这是一个残酷无情的办法。这个办法的出现、普及和发展,本身就是一个非常深刻、非常有力的明证:它比任何文字都更准确、更丰富地描绘出,女人在我们这个国家里的处境和地位。
它比任何文字都更形象、更真实地展现出“爱情”,这个文明世界的语言,在我们这个社会里处于什么样的原始状态。
在这个聪明的办法里,无数少女被毫不怜惜地送上了祭坛。
山东广饶县妇联在五乡一百三十个村庄进行了调查,一九八六年,登记结婚的一共有一千五百零一对,其中包办婚姻的就有一千一百二十五对,占75%以上,因干涉婚姻致人死命的占非正常死亡人数的5%。
山东周村乡一九八五年到一九八七年,父母包办婚姻占结婚总数的32%,由于逼婚,造成女青年自杀事件四起,三年来,占全乡非正常死亡人数的33%。
广饶县有一户人家用女儿给儿子换妻子,换了整整十五年。也许因为他家的儿子太糟糕,也许是时运不好,到后来也还是没能换成,把个二十岁的女儿生生熬成了三十五岁的老姑娘,也不肯让她出嫁。她一气之下,带着一颗破碎的心远远地跑了,她永远也不想再回到这个活活埋葬了她的青春的家了。
一九八六年的春节,鲁西北冠县的一一个村庄里,有个名字叫玉兰的姑娘就要出嫁了。
自己的丈夫长得什么模样,是什么秉性她一点也不知道,她唯一明白的是她丈夫的妹妹要嫁到临清县的一个人家去,那家的女儿则嫁给自己那个瘸腿的哥哥。这就是大概举世无双的转亲了。
高明的媒婆也是最善于从事组织和搭配工作的人,她们可以根据三家、五家、七家甚至十几个家庭中儿女的不同条件、不同情况完成极其复杂的转亲工程,使人人满意(注意:这个“人人”并不包括这些家庭中的女儿)。
只是这种满意是极其短命的,转亲毕竟是一种利害关系极大,特别容易引发纠葛的婚姻。
大部分转亲的媳妇在心理上把自己作为人质看待,对丈夫家怀着深深的怨恨,极少能够彼此相安无事。
在一番争执以后,这三个家庭达成协议:十天之内,三对夫妻全部完婚。
十天,一闪即过,恐怕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哪个先娶,哪个先嫁也就没有什么意见。玉兰的父母同意了先嫁玉兰四天后,玉兰的小姑嫁到临清;再过四天,临清的姑娘娶进玉兰的娘家门。然而,谁也没有料到,还不到五天就出事了。而且出了死人的大事。
婚礼还算热闹,两辆挂着彩绸和红花的拖拉机,两班吹鼓手来迎娶玉兰。到了丈夫的家,玉兰多少天悬着的心得到了一些安慰。自己的男人不瞎不瘸、不呆不傻,虽说言语行动有点迟钝,对被用来转亲的女孩来说,也就算是万幸赶上个好的了。
婚礼的喜酒正喝得热闹。一伙媳妇们围着玉兰闹得很欢,把玉兰臊得抬不起头。突然,一个声音恐怖地大喊大叫起来,人们立时乱了。玉兰一看,心猛地凉了。喊叫的正是自己的男人,他手里挥舞着酒瓶子,见人就打,见碗就砸。男家一看不好,呼啦啦上来几个有劲的,按住了他,用手扒开他的嘴,灌了几片镇静药下去。不一会,他倒在地下,像猪似地呼呼大睡起来。
她今天才知道,自己的男人是一个有十多年病史的阵发性精神病患者,他的病随时都有可能发作,事先连一点预兆都没有。正是这个病,才使他三十八岁了还是光棍一人。
日日夜夜陪伴这样一个男人,这日子可该怎么过,这一辈子又该怎么熬?玉兰真是想也不敢想啊。
她不敢怨恨父母心狠,把她嫁给这样的人家,也不敢跑回娘家诉一诉自己的委屈,她还得为瘸腿的哥哥着想。
跑回娘家诉一诉自己的委屈,她还得为瘸腿的哥哥着想。
只有她咬牙在这里生活下去,她的嫂子才会安心地和哥哥过日子,生孩子。何况,什么也没有用,什么也救不了自己,打从生下来,接生婆鄙夷地对父亲说:“是个丫头……”
从那一刻起,自己的命运就已经被注定了。在这个家里,如果不得不委屈一个人,舍弃一个人的话,这个人只能是自己。因为,自己是一个女人。
天亮的时候,药力尽了,睡了几乎一天一夜的男人翻了个身醒了。玉兰害怕得要命,一骨碌爬起来,往炕脚躲去。
男人奇怪地看着她,楞了一会,突然咧开大嘴乐了:“对了,你是我的媳妇。人家告诉我,你长得好看,让我瞅瞅,你好看吗?”
一边说着,他一边掀开被窝窜了过来。
玉兰的眼睛里一下子出现了白天酒席上他发疯的样子,控制不了自己的恐怖,扯着嗓子叫了起来。
“别,别叫。我是你的男人。”他一把捂住玉兰的嘴,此时,他已经完全是一个清醒的人了。不容玉兰从惊恐中平静下来,他已经猛虎扑食一般,把玉兰压在了身子底下……
可怜的玉兰,不知道自己该喜还是该忧,男人犯病的时候是糊涂的,不犯病的时候又是一个正常清醒的人,玉兰简直不知道,自己愿意他清醒还是宁愿他永远糊涂下去。
第四天,该小姑出嫁了。再过四天,玉兰的哥哥也该和临清县的姑娘一起生活了。玉兰不正是为了这一天,才落到这份上的吗?
她的心里对和自己同命运的小姑十分同情,虽然还是新媳妇,按老规矩新媳妇是什么也不用干的,但她还是忙里忙外地帮着张罗。
一个不幸的女人为另一个不幸的女人张罗。
娶媳妇的时候,儿子犯病闹出了笑话,今天嫁闺女无论如何得平平静静的,好歹儿子今天不是主角,玉兰的公公婆婆一早就给儿子吃了他常用的镇静药,为了保险,比平时的用量还增加了一些。
玉兰以嫂子的身分,去为小姑送亲。公公婆婆打发走帮忙的人,安排家人吃饭,拾掇好乱七八糟的屋子,看看时候不早了,这才去叫还在昏睡的儿子起来吃饭。谁知道,怎么也喊不醒了,用手一摸,人好像已经没气了。“服用镇静药连续过量引起的昏睡死亡”,请来的医生开出了死亡诊断书。这可真是晴天霹雳,玉兰的婆婆一下跌坐在地上,悲惨的哭声刚刚出腔,就被老汉的一声吼给堵了回去。可悲,可怜!两个深知转亲中的利害的老人,新婚的儿子暴病身亡,为了怕走漏风声,竟是连哭一声都不敢,而是分秒必争地请来了两个素来足智多谋的知心乡邻,商量下面的对策。
儿子死了,儿媳妇肯定是留不住了。最最要紧的是,怎么才能把刚刚被娶走的闺女趁着没圆房立马接回来。此时,天已经快黑了。二十七里地以外的亲家家里,娶媳妇的酒席还没有散。正喝得昏天黑地,媳妇娘家村里来了人。
来人冲进屋子,大口地喘着气,拉住新媳妇的手号啕大哭,说是那边的爹因为又娶又嫁操劳过度发了疾病,眼看不行了,口口声声喊着要见见女儿。请亲家行行好,让他把姑娘接回去见上一面,保证连夜把人再送回来。
话音未落,又是一拨人马到了,说是那边已经开始准备后事,再晚就赶不上了。
新媳妇一听伤心大哭,非要马上回家不可。
这一家虽说觉得有点蹊跷,也不敢乱怀疑这其中有诈。生死大事,于情于理没道理不让人家闺女回去。就这么放回去,可又不那么放心,这几年,转亲转得什么新鲜的花招没有啊。最后,想了一个自以为双保险的办法:派两个人,再带上点钱,陪新媳妇一起回去。亲家公真死了,也算是做得有情意,万一有诈,也不至于白白吃亏。
新媳妇一路上哭哭啼啼,顶着星光,赶回家中。到了家,才知道,家里是死了人,不过死的是哥哥不是父亲。
蒙着被子躺在床上装病的老汉,一撩被子,坐了起来,说:“咱们三家换亲,都是为了三家儿子的圆满。现在,我的儿子已经死了,儿媳妇愿意在我家过,我把她当自己女儿看;如果走,我也不能硬拦着。可是,我这个女儿,当初为了她的哥哥才勉强同意了这门亲,她哥哥既然死了,她愿意跟你们去我不挡,不的话,我也不能白白委屈了她。今天,叫她回来就是为了商量这个事。”
新媳妇一听爹这么说,立即大声哭喊着哥哥,一口咬定,死也不回男家去。一场荒唐的转亲荒唐地结束了。三家人劳命伤财,一无所获。
境遇最悲惨的还是玉兰,白白给一个疯子做了四天四夜的老婆,姑娘成了媳妇,媳妇又成了寡妇……
哥哥仍然是一个瘸腿的光棍,而自己以后怎么办呢?回到家中,羞愤交加,痛苦万分的玉兰像一个活死人一样,在床上躺了整整六天,滴水不进,粒米不食,眼看就要气绝身亡,她的母亲抱着她软绵绵的身子,放声恸哭,抽打着自己的耳光说:“儿啊,今后再也不用你去换亲了,你可不能死,不能死啊!”
玉兰似乎听见了母亲的誓言,费力地笑了一笑,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话来,倒抽了两口冷气,死了……
玉兰死了,眼睛却不肯闭。那两颗已经不会再转动的眼睛,可怕地瞪着,似乎是在控诉这个世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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