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城市：再造地下巴黎的年轻艺术家们

◤巴黎地下电影院 / UX, Wired.com

“

在更深的夜里、在更隐蔽的地方，发生着更为浪漫的故事。

”

2004年的8月23日，警方在巴黎的地下墓穴中发现了一座电影院。

去过巴黎的游客们对地下墓穴或许并不陌生。这些蜿蜒的地下隧道早在十五世纪时曾是这座城市的采矿场，盛产石灰石原料。在十八世纪时，人口增长导致的防疫问题与墓地短缺促使巴黎政府决定将尸骨挪入废弃的地道。几百万人的遗骨被迁入隧道之中。著名的革命家马拉便埋葬于此。直到十九世纪中期，这场浩大的遗体迁移才宣告终止。

◤巴黎地下墓穴 / Wyatt Rivard/Shutterstock.com; 巴黎的矿工们正在工作 / Marzolino/Shutterstock.com

今天，游客们可以从14区的入口进入，拜访这座地下的死亡宫殿，穿越于以世纪为计时单位的亡灵与石灰岩层之间。

然而，大部分游客不知道的是，向公众开放的藏尸堂不过是巴黎庞大地下世界的区区一隅。废弃的矿场与更多布满尸骨的走廊贯通缠绕，形成这座城市地底的迷宫。地上，埃菲尔铁塔灯光闪耀，香榭丽舍大道上人声熙攘，情侣们沐浴于阳光下亲吻。然而地下存在着另一世界，只有巴黎最勇敢的平民探索者们才得以一窥其芳容。

◤这片繁华地区的地底就埋藏着纵横交错的矿道 / Novikov Aleksey/Shutterstock.com

历史上、传说中，巴黎居民从未遗忘他们脚下的秘密。「歌剧魅影」中的魅影穿梭于此，「悲惨世界」中的冉阿让踏过隧道里松软潮湿的土地，著名法国导演Leos Carax的电影「神圣车行」也对这一地下迷宫有所表现。几个世纪的时光荏苒，年轻人们仍然顺着他们拉丁区学院的地下室潜入地底，在网络空间交流手绘地图与线路导航，探索这一隐藏的遗迹。

◤巴黎青年人在地下洞穴中聚会 / @Soundz4Catacombs/twitter.com

 深埋岩层中的影院 

——2004年的一个夜晚，拆弹团队与警犬们全副武装，穿过「禁止入内」的告示牌、伸手不见五指的隧道，弓着腰摸索向前。然而，转弯处柳暗花明，他们眼前出现的是一间灯火通明的影院：

◤由UX提供给Wired的地下电影院图片 / UX, Wired.com

将近二百八十平米的空间被分为设备齐全的酒吧、休息室、放映厅。砖石堆砌成一排排不算舒适的座椅。四周立起的墙壁上安装着灭火器和座机电话。屏幕与音响两侧悬挂着暗红色的幕布。警犬脚边甚至还有一只用以烹煮couscous（一种起源于马格里布的饭食）的电饭煲，似乎酒精、地下矿道和电影还不足以满足观众。洞穴的天花板上吊着电线，一路连接至不知哪栋倒霉的大楼。影院内的神秘客们则早已人去洞空。

◤地下电影院中的酒吧 / aeontours.com

整个欧洲的文化狂热者都为这一发现而沸腾。

要等到一个月之后，幕后人物Lazar Kunstmann才会站出来对大众宣告：他与他所创立的神秘团体，Les UX，正是这座地下电影院的建造者。

而这仅仅是他们所作所为的冰山一隅。

◤Lazar Kunstmann与Jon Lackman正在进行一场关于「无许可修缮」的讲座；Lazar Kunstmann所出版的关于Les UX的书籍 / urban-resources.net

 矿道内的少年 

Lazar Kunstmann是谁？这位巴黎居民在十三四岁时便开始了他对于禁忌之地的探索。根据维基百科的介绍，Les UX的组成源自于1981年他偶然得手的一张巴黎地下矿道地图。这一传说也更为Les UX涂抹上了神秘色彩。

但在与Gizmodo网站的采访中，Lazar表示，当时他与同行的伙伴探索矿道完全是出于青少年寄宿生活的无聊作祟。他们夜复一夜地在矿道中闲晃，标记下每一个路口——这听起来简直像是非洲神话中的镜像世界——地上世界的每一个路口与地下世界的标示相互辉映，只不过地下神秘的领域更加潮湿、逼仄，日夜颠倒，只在凌晨时分人头攒动。

「只有我们这些地下探险者真正知道这里的全部。」Lazar在与卫报的采访中说道，「我们在不同的地下网络间穿梭，我们知道它们在何处相连……而警察还有城市管理者，他们对地下世界的了解不足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

◤UX成员在先贤祠内 / urban-resources.net; 巴黎年轻人于地下聚餐 / messynessychic.com

有一天，Lazar和他的朋友们在夜晚经由隧道，误入了巴黎著名的先贤祠，法国历史名人的安葬之地。他们不小心将自己锁在黑暗之中，与这座雄伟的古老遗迹共处了几个时辰。那一夜之后，这群初中生们意识到，他们已经探遍了足够的矿道，而更多的可能性在等待着他们。

这就是Les UX的起源。

◤巴黎地下矿道 / consweatman

 地下组织 

UX是Urban eXpérience的缩写。eXpérience一词在法语中既有体验（experience）一义也有实验（experiment）的含义，而Les UX的创始人们就是取了这一「城市实验」与「城市体验」的双重含义。与地下探险者们一样，组织中除了作为发言人与创始人的Lazar，大部分的成员直到今天仍以代号示人，保证组织完全的隐蔽性。

不过在与卫报的采访中，Lazar提到组织中的成员从十九岁到四十二岁都有，平常的职业从石匠、护士、电影导演到橱窗陈列师，各不相同。组织中的成员们被分为十个不同的小队，其中包括一支全女子的「先锋队」，专门负责潜入这些场地，以及一支专门负责传递加密信息的队伍。

◤UX成员拍摄的秘密工作室照片 / UX, Wired

建造电影院的是Les UX中较为声名显赫的一支队伍。他们称自己为「La Mexicaine De Perforation」（钻井的墨西哥人，简称LMDP），负责举办各种地下活动。2012年，Lazar在视频网站上传了一部由Les UX自己拍摄的纪录片，详细地记录了LMDP所举办的秘密电影节们。

黑白纪录片中，LMDP的成员们各个都像是F·J·奥桑的法国黑色电影中走出的角色，身着七十年代风格的工装，头戴探照灯，在秘密的房间中展开地下世界蓝图。当然了，他们还必须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Pantheon, User’s Guide纪录片 / urban-resources.net

影片中，一位面目瘦削的女性成员钻进比她肩膀宽不过半寸的洞穴。当她从洞口的另一端探出头时，她飒爽的黑色短发粘了星星点点的石灰粉末，工靴因为淌过城市肮脏的地下通道而一片狼藉。此时，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座古老、设备齐全的影院。

◤Pantheon, User’s Guide纪录片

原来，LMDP的成员们顺着隧道而来，潜入了巴黎法国电影馆的内部。连续五个周末，Les UX成员在电影院关门后的夜晚偷偷钻进放映厅，举办了第一届被他们称为Session Comoda的电影节。

电影节的选片主要遵循「地下」这一关键词。开幕影片是克里斯马克的实验短片《堤》，显得非常应景。电影里，人们藏匿于夏乐宫地下的隧道之中躲避战火侵袭。银幕外，Les UX的成员们顺着隧道而来，藏身于凌晨两点夏乐宫内的巴黎法国电影馆。

◤Pantheon, User’s Guide纪录片

不仅如此，纪录片还展现了文章开头所提到的地下电影院的建造过程，和Les UX成员在这里所举办的Urbex电影节。纪录片中，伴随着朋克背景音乐，LMDP的成员们分工井然有序，匆匆建造起墙壁、座位，架设电线，打磨吧台。一连七周的夏夜，他们在这里放映了诸如《巴西》、《攻壳机动队》、《斗鱼》、《搏击俱乐部》等与城市图景相关联的著名影片，以及不少更为冷门的B级电影。

◤UX在纽约新当代艺术博物馆重建了他们的电影放映室 / urban-resources.net

Lazar在卫报的采访中提到，他们在此前已经组织过许多秘密活动：采石场隧道中能容纳4000人的音乐演出、地下大厅里的艺术摄影展、夜晚的先贤祠中的电影节，等等。

根据卫报的报道，他们总是致力于在离开时将使用的空间「打扫得比来时所见更干净。」

◤巴黎地下的壁画涂鸦 / skydoginstitute.com

「别找我们！」

Les UX团体中，另一个被巴黎大众所熟知的组织叫做Untergunther，他们的主要职责是进行各种各样「多管闲事」的文物修缮工作。Untergunther在2005年11月的夜晚潜入了巴黎著名的先贤祠，并修好了其中一座年久失修的古钟，这一行为令他们名声大噪。

◤UX成员Jean-Baptiste Viot修复古钟 / urban-resources

在纪录片中，一位身着Untergunther工作室UGWK标识T恤的金发少年穿行于夜晚的先贤祠。他留着莫西干头，脚踏轮滑，在古老空旷的长廊中来去自如。

镜头一转，秘密工作室中，负责修缮的人员正身着工装，卖力地锯着一截木头。比起工作室，这空间看起来更像是个简陋的防空洞。他的背后是三四只半人高的木箱，上面同样喷绘着UGWK的字样。另一位成员正接受采访，两只脚岔开坐在防空洞中央，正吞云吐雾，仿佛盘踞着王座一般，颇有些Serge Gainsbourg的风范。

因为这一次对古钟未经许可的修缮，Untergunther被负责管理先贤祠的部门告上法庭。然而最终，他们被当庭无罪释放，就连这些状告他们的管理者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修缮技术无比精湛。

◤Pantheon, User’s Guide纪录片 / PUX, Wired

尽管他们的团体以秘密的方式存在，Lazar却告诉记者，他并不希望这是一个封闭的所谓精英团体。匿名仅仅是一个手段。从他们的创作、选择上你也能看出，比起古老大学中传说似的秘密精英兄弟会，他们更像是一个严谨、有着高效执行力的朋克组织。

纪录电影中的场景时常充满着欢笑。在秘密电影节的舞台上，他们抱着裸体娃娃发表开幕讲话；在被法院宣告修缮无罪的那天，他们出了大门便直奔工作室喝起了酒。2004年八月的最后一个礼拜，当警方在几天后再次回到那座神秘的地下影院时，所有的设备、灯具、音响都已经消失无踪。Les UX的成员甚至取走了电线，填平了痕迹，以保证没有人能够知道电线从哪处延伸至地表。

他们只在地上留下一张小纸条，写着：「别找我们！」语气充满警告，又显得有些好笑。

◤UnterGunther地下秘密工作室 / urban-resources

 遗迹属于大众 

然而，Les UX与普通的地下城市探索者又有所不同。Lazar在他的书中表示，地下城市探索者们希望保留城市遗迹的原貌，以保留它所带给他们的神秘感触。对于Les UX来说，他们想要做的是通过改造、修缮这些被主流社会所淡忘的城市遗产，来令它焕发新的生机。

“

随着历史的进展，

没有人真正拥有这些遗迹。

人们只是管理它们。

”

◤巴黎废弃遗迹中的派对 / sftrip.com

你不一定需要认同他的观点，但至少现在你知道了他们的存在。Les UX也并不是唯一一支这样的队伍。在伦敦，探险者们正潜入并详细绘制记录着皇家邮政的地下铁路系统。在纽约，从上个世纪开始，艺术展与音乐演出早就占据了大半空置的工厂厂房、停车场。人们在废弃的地铁隧道中生活、探寻。在旧金山，胆大的年轻人早已手脚并用地攀爬进那些海湾中的废弃船只，它们沉默地任由斑斑锈迹生长，内里却别有洞天，在这些探险家的底片上留下时光侵袭后的倩影。

◤巴黎拉丁区的夜晚 / Artem Avetisyan/Shutterstock

现在当你在夜晚沿着这些城市的街道漫步，或许会感到，它们并不仅仅是你所认识的那样。在更深的夜里、在更隐蔽的地方，发生着更为浪漫的故事。也许哪一天你回过头，巴黎街头的井盖就会对你吱吱呀呀敞开，满头石灰屑的年轻人探出头来，在夏日微风中向你伸手，邀请你去那月色背后光彩夺目的暗面。

文字：Jean

编辑：Liz

Reference

http://urban-resources.net/ux.html

https://en.wikipedia.org/wiki/Catacombs_of_Paris

https://reedphish.wordpress.com/2016/05/05/les-ux-an-aura-of-secrecy/

https://www.revolvy.com/page/Les-UX

http://www.thatsweird.org/ep3-les-ux-the-wow-signal/

https://gizmodo.com/unlocking-the-mystery-of-paris-most-secret-underground-5794199

https://www.facebook.com/pages/les-UX/106994332670750

https://www.bbc.co.uk/programmes/b01p1zgz/topics/Les_UX

https://www.reddit.com/r/todayilearned/comments/1h22sp/til_that_a_group_of_people_known_as_les_ux_built/

https://paulmiller.org/secrets-adebc1cc0e85

https://www.wired.com/2012/01/ff_ux/

https://en.wikipedia.org/wiki/Les_UX

https://www.firstshowing.net/2013/secret-cinema-club-underneath-paris-photos/

https://www.smithsonianmag.com/travel/paris-catacombs-180950160/

http://urbanresources.net/la_mexicaine_de_perforation/pages/lmdp_canal+.html

http://urbanresources.net/la_mexicaine_de_perforation/pages/lmdp_time_out_parisguide2005.html

http://urbanresources.net/la_mexicaine_de_perforation/pages/lmdp_the_guardian_2004_09_11.html

http://urbanresources.net/la_mexicaine_de_perforation/pages/la_mexicaine_de_perforation_session_comoda_complete_programme_guide.html

http://urbanresources.net/la_mexicaine_de_perforation/pages/la_mexicaine_de_perforation_urbex_movies_complete_programme_guide.html

http://urban-resources.net/la_mexicaine_de_perforation.html

http://longnow.org/seminars/02012/nov/13/preservation-without-permission-paris-urban-experiment/

https://en.wikipedia.org/wiki/Mines_of_Par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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