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黑暗，我仍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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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过去的2019年八月，被称为「世界之肺」的亚马逊雨林受到前所未有的大火洗礼。这场大火的原因看似清晰，责任人却扑朔迷离，一时间全球各个国家的领导人都在互相指责。
◤ Victor Moriyama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多个欧洲国家政府认为这场大火最无可辩驳的纵火者是巴西政府：他们允许民众依靠放火来贩卖森林土地、扩张放牧牛群的农场，甚至在森林的公共土地价格上提供优惠。在新一代总统Jair Bosolnaro大刀阔斧的经济政策下，许多畜牧场依靠焚烧雨林扩张，原住民生存环境受到挤压，也只能通过焚烧来获得土地。
◤《辛普森一家》似乎不幸言中了亚马逊大火的命运 / resetera.com
而另一方面，Bosolnaro则指责欧洲政府对此事的干预是出于「殖民主义」的目的。全球各地的环保主义者也指出，亚马逊雨林受到如此大的威胁，正是因为西方国家对于牛肉、奶制品，以及巴西大豆等的过度消费，导致农场大面积扩张。
尽管G7会议后各国提出给予巴西两千万美金支援费用，环保主义者表示这与西方施加在发展中国家的环境压力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他们认为，考虑到巴西贫困人口与原住民对环境的破坏正是出于对生存的基本需求，通过外部「施加经济压力迫使其改变」的做法是天真而傲慢的，不外乎一种新时代的殖民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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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喧嚣尘上的争论之间，我们迈入了2020年。然而巴西的艺术家们并没有忘记熊熊的大火，以及巴西原住民面对的种种困境。我们今天就要去看看2020年上半年，巴西艺术家面对创伤后的家园将进行怎样的创作，又有哪些不可错过的相关艺术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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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黑暗，我仍歌唱
巴西的圣保罗一直是一座充满当代艺术气息的城市。巴西乃至世界各地的青年艺术家来到这里生活与创作，丰富的展览名单时常令人目不暇接。
◤ Rafaël Rozendaal在MIS Sao Paulo的展览 / 图片来自Rafaël Rozendaal个人网站
备受瞩目的第三十四届圣保罗双年展将要在今年二月启动。今年，它将围绕着「关系」的主题展开，标题为「尽管黑暗，我仍歌唱（Faz escuro mas eu canto）」。这句话来自亚马逊河流域著名诗人Thiago de Mello的诗句，不免让人想起滚滚浓烟中被吞没的绿色天地，以及巴西乃至全球所面临的种种困境。2020年的圣保罗双年展不仅包括位于双年展展馆的展览与活动，还有另外超二十个团体、场地将推出活动。二月开始，不同的个展与表演将在双年展展馆轮番上阵，为开幕造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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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展馆首先引入的是秘鲁艺术家Ximena Garrido-Lecca的个展。这位来自巴西邻国的女性艺术家时常围绕着对新殖民主义的讨论创作，对现代化、自动化的工业现实与个体的、原始的生态现实之间的关系进行反思。
她在2017年创作的作品《原始形态（Native States）》展现了将电池中的铜线转化为铜的原始形态的过程。大工业生产之下，人类每日都提取自然中的物质，将它们转化为工业零件或是服务于人类的物品。然而，艺术家逆转了这一过程：她使得「有用」变得「无用」，经过复杂耗时的人工努力，使得一件服务于人类的物品重回其自然状态。鉴于这类自然资源的开采多发生于贫困国家，并服务于发达国家，这件作品同时也是对于殖民主义剥削的讨论。
◤ 艺术家展览「Native States」 / Ximenagarridolecca.com
在她的展览开幕式上，有南非音乐家Neo Muyanga带来的全新合唱表演「恩典迷宫（A Maze in Grace）」，根据著名福音歌曲《奇异恩典（Amazing Grace）》改编。《奇异恩典》这首歌在现代的意义已经超越了宗教意义，成为了许多英语国家在大型活动或特殊时期表达互相团结、共渡苦难与悲剧的歌曲。可见，这场表演也与本次双年展的主题紧密相连。
在接下来的四月，则将展开艺术家Clara Ianni的个展。她的创作同样引入了对当今现实的讨论，对于历史、时间与空间在全球化资本主义中变化的关系有着独特的视角。与这次展览一同来到圣保罗的，还有León Ferrari的表演《Palabras Ajenas》（1965-1969）。这件颇负盛名的文学拼贴作品将第一次在巴西朗诵。
作品将不同历史人物的名言组合在一起，构建出一幅关于战争、暴力与权力的图景。在1968年和1972年，它的片段曾经在阿根廷与英国被朗诵过。然而直到2017年，完整的作品英文翻译才得以在洛杉矶演出。惊人的是，五十多年过去，这件作品竟仍如此贴切。这次，《Palabras Ajenas》将以葡萄牙语完整演绎。
◤《Palabras Ajenas》的朗诵现场 / artishockrevista.com
在七月份，来自美国的摄影师Deana Lawson的展览将拉开帷幕。这次展览中她的作品将探索西方肖像与非洲肖像之间的界限，以及非洲流散人士居住地的文化特征等等。
紧接着，来自Hélio Oiticica的表演将为九月的群展拉开序幕。这件名叫《死亡节奏（A ronda da morte）》的作品创作于1979年，但从未被表演过。当时，艺术家刚刚在旅居伦敦与纽约十年的生活过后回到巴西。与此同时，巴西的独裁政权正在坍塌，人民欢欣鼓舞。这件作品是艺术家对于这种欢欣的回应——他并不像周围人那样乐观，因为他意识到许多结构性的变化仍然没有发生。
◤ Deana Lawson拍摄的Rihanna / pinterest.com
这次双年展的策展人Jacopo Crivelli Visconti说：「就像这次的双年展标题一样，第三十四届双年展既认识到当代世界正身处恐慌之中，也希望强调艺术的存在作为一种姿态的可能性：一种代表坚忍、希望与沟通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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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新星
四月，同样在圣保罗的奇奇洛马塔佐展馆还有一场重大活动，那就是SP-Arte，圣保罗国际艺术节。每年，圣保罗国际艺术节都为这座城市带来全球的当代艺术，展现青年艺术家多姿多彩的面貌。
虽然今年的SP-Arte尚未公布参展艺术家名单，但是包含了108家画廊的展览规格也注定了这会是一场艺术盛宴。另一方面，SP-Arte近期邀请了多位著名策展人，选出他们认为在2020年值得关注的巴西艺术家。从这一艺术家名单也可以看出，今年的SP-Arte或将同样深入讨论「社会关系」这一主题。
◤ 图片来自Linga Acácio的个人网站
在名单中被提及的Linga Acácio是一位来自巴西北部的电影人、研究者与视觉艺术家。自从2012年开始，她就作为一位摄像师活跃于电影领域。她的研究与表演都围绕着反殖民抗争中对性别概念的反抗，与身体和空间的关系。
◤ 艺术家Davi de Jesus do Nascimento / jaca.center
Davi de Jesus do Nascimento是另一位备受瞩目的巴西视觉艺术家。这位仿佛从圣法兰西斯科河漂流而下的年轻人着迷于绘画、表演、装置，将干涸龟裂的土地与河流的历史与想象相互重合。他使用身体为工具，丈量土地，与之对立、与之融为一体。他把这称为是「水生的、混沌而沉默的自然；你可以将它解读为饵料、鱼群或嶙峋岩石。」
◤ 巴西关于变装皇后的卡通Super Drags / giphy.com
现代巴西有着丰富的LGBTQI+文化，这其中也包括了他们即使在全球都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变装皇后文化。这一点体现在各种各样的表演、比赛甚至电视卡通中。
不过，青年艺术家Emerson Munduruku将变装的意义超越了性别。这位艺术家同时是一位生物学家、一位艺术教育从业者，一位原住民权益活动家，以及LGBTQI+群体的骄傲一员。他居住于亚马逊中部的工业聚居区Manaus。在这里，他的变装身份Uýra Sodoma上演着充满警示与末世意味的剧情。
Uýra Sodoma的名字很明显来源于罪恶之城「索多玛」，而它的角色也正是一棵「行走的树」，一个游走于动物与植物之间的虚构雨林代言人。Munduruku使用自然材料与化妆，结合摄影与表演来讲述这座雨林的故事、教育青少年儿童，诉说城市的暴行在自然中留下的累累伤痕。
◤Uýra Sodoma / 上：revistahibrida.com.br 下：draglicious.com.br
即将在里约艺术博物馆进行个展的艺术家Rafael BQueer，则是LGBTQI+群体在这片土地上的另一位代表。他于去年获得FOCO ArtRio 2019大奖，游走于表演、视频艺术与摄影之间。他以各种各样经典文化设计形象的重塑、探索身体与符号的界限而著称，时而变身垃圾堆中梦游仙境的爱丽丝，时而将肉体与纹样复杂的沙发椅溶化为一体。
◤Rafael BQueer / 上：rafael-bqueer.tumblr.com 下：cargocollective.com
这次展览的标题「UóHol」也是对于波普艺术家安迪沃霍尔姓氏的改造，以代表「坏品位」与酷儿文化的「uó」来重组这一艺术史上的大名。
这场展览也不负众望，以系列作品的形式提及了许多巴西LGBTQI+文化中举足轻重的黑人领袖。其中包括Jorge Lafond, Marcia Pantera, Madame Satã与Leona Vingativa，等等。
◤ 里约艺术博物馆Facebook
Denilson Baniwa是一位自然视觉艺术家。他同时也是来自亚马逊的Baniwa原住民一员。Denilson穿梭于非原住民社会之中，使用西方标志元素来表达原住民的思考与困境，结合多种科技与原住民社会的独特文化。他使用多种媒介，包括布面绘画、装置与表演。Denilson也是巴西艺术家中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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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为歌唱而歌唱
除了前文中提到的国际艺术节与双年展，今年的巴西还有许多值得你关注的艺术家。这些创作者对于巴西与世界所面临困境的关注，为他们的作品添加了更为多彩的人文主义维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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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佐格（Werner Herzog）曾经在巴西与秘鲁的亚马逊雨林中拍摄过一部野心勃勃的影片，名叫《陆上行舟（Fitzcarraldo）》。片中，一位名叫菲兹杰拉德的爱尔兰人异想天开，想要在亚马逊雨林中建立一座歌剧院，以邀请著名歌剧家卡鲁索来演唱。
事实上，在十九世纪末，随着橡胶产业在亚马逊地区的壮大，一座「亚马逊剧院」确实曾在雨林中的城市Manaus落成。这座剧院正是《陆上行舟》影片前半部分里，菲兹杰拉德驱船前往观看卡鲁索表演的剧院取景地。
◤ 亚马逊剧院 / 上：pinterest.com 下：maskate.news
剧院的构想最初由一位当地众议院议员提出，他称之为「雨林中心的宝石」。在现实中，亚马逊剧院曾经象征着对于原住民的无视与轻蔑——以原住民语言歌唱的歌手曾经在这一舞台上受到四面八方的嘘声哄赶。
然而在2017年，一位原住民声音艺术家的歌喉第一次在这里唱响。她是来自Tikuna部落的Djuena Tikuna。她所在的部落是巴西亚马逊最大的原住民部落，拥有超过五万同胞，居住地横跨巴西、秘鲁与哥伦比亚。这场她自己制作的音乐会包含了来自亚马逊地区许多不同种族的音乐与舞蹈。观众席中，更坐满了超过300位原住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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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认为印第安人只是生活在林中、与世隔绝的种族，」Djuena说，「我很骄傲能有机会传递一个信息，那就是我们这些原住民必须为我们的生存空间、我们的权益而战斗。在亚马逊剧院唱歌就是反抗的一种方式。」「我并不只为歌唱而歌唱。」她说，「我歌唱是为了尝试着表达：我们必须珍视我们自己的身份，以及我们祖先教会我们的事情。」而今天，Djuena仍然经常在亚马逊剧院表演。在2020年，她还将与其他艺术家一同在巴西巡演，将她的歌声与表达带去更多地方。
出生于里约热内卢的Anna Bella Geiger是巴西抽象艺术的先锋人物。现在，她的个人展览「巴西原住民／巴西异乡人（Native Brazil / Alien Brazil）」在圣保罗艺术博物馆展开。Geiger的作品充满独创性与实验性，时常将政治与私人的叙事相结合。这一展览的标题就取自她著名的系列作品。
◤ Anna Bella Geiger, 《巴西原住民／巴西异乡人（Native Brazil/Alien Brazil）》（局部遮挡）, 1976–1977. . Collection of the artist, Rio de Janeiro, Brazil.
在这一系列作品中，Geiger使用了一套来自1970年代的巴西明信片。明信片上绘画着Bororo原住民看似美妙、充满异域风情的日常生活。然而事实上，当时的原住民正在暴力的政策下蒙受苦难。Geiger使用自己与家人的肖像重新解读了这些明信片。通过这一作品，Geiger质疑了主导的历史叙事，也审视了巴西的殖民历史与社会现实。
◤ 美洲原住民 / giphy.com
这场展览展出了190件作品，涵盖了Geiger从1950年代到现今的创作，横跨不同媒介、语言，可以说是对其迄今艺术生涯的一场全面展示，确实不容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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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乌托邦的一边
《陆上行舟》听起来像是一个典型的英雄故事——但赫尔佐格对主角菲兹杰拉德与其他西方商人的描写却绝非如此。
橡胶商人在财富围绕下花天酒地，菲兹杰拉德则将雨林与原住民赋予浪漫的想象，试图将歌剧所代表的文化与无情的自然融为一体。赫尔佐格对这位主角的疯狂既有批判，又有敬意，又含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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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现实中，仿若一个平行故事，赫尔佐格真的在雨林中拍摄了五年，并令自己的原住民团队将一艘超三百吨的大船扛过了山巅，导致三位工作人员受伤。因此，他受到了外界的许多批评。而他的维护者们则表示，这些批评者才是站在殖民者天真的傲慢角度施予怜悯。影片的一些工作人员认为，制作团队事实上为原住民提供了他们日常所无法接触到的医疗援助，原住民平日的疾病死亡率则要高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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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绕电影产生的关于殖民主义的讨论，仿佛对当今巴西的一则预言。政府与政府相互指责，不同团体均声称自己才是为了全人类的福祉着想。然而与此同时，雨林在工业社会的逐步扩张中燃烧殆尽，原住民无家可归。
正如赫尔佐格的影片中所展现的，在所有自大而浪漫的想象中、现实的计算与谋划中，自然仍然保有其独特的冷酷与沉默；各方比拼谁的声音更震耳欲聋时，唯有受难者双唇紧闭，沉默不语。
◤ AFP / independent.co.uk
好在，巴西仍然拥有艺术家。这些艺术家在黑暗中、在滚滚浓烟中仍然歌唱。「黑暗之中，我仍歌唱」。写下这句诗的亚马逊诗人曾经写过：「希望是全球共享的。社会的不公也是全球共享的。我们身处的时刻，世界末日正赢过乌托邦。但是很久之前我就做好了决定：在末日与乌托邦之间，我站在乌托邦的一边。」
同这位巴西诗人一样，这些巴西艺术家的声音不同于企图征服这片土地的资本家，也不同于为这片土地涂抹浪漫色彩的遥远观众，不同于政客。他们张开嘴时，唱的就是这片黑暗，是滚滚浓烟里的火光，是挣扎着生存的每一个人。但也就是这嘹亮的声音让人明白，在全球瞩目的奇观与悲剧背后，在大火之后，这里仍有鲜活而复杂的生命。
◤ 描写里约贫民窟的电影《上帝之城》/ pinterest.com
文字：Jean
编辑：Liz
Reference
http://www.biennialfoundation.org/2019/10/34th-bienal-de-sao-paulo-ahead-of-the-main-exhibition-will-launch-with-solo-shows-and-performances/
http://www.bienal.org.br/post/7201
http://www.bienal.org.br/post/6995
https://theculturetrip.com/south-america/brazil/articles/meet-the-brazilian-performance-artist-teaching-conservation-in-the-amazon/
https://www.sp-arte.com/en/news/20-artistas-em-2020/
http://artdistricts.com/paulo-nazareth-melee/
http://www.slate.com/blogs/atlas_obscura/2014/01/14/teatro_amazonas_the_unlikely_opera_house_in_manaus_brazil.html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entertainment/museums/amid-the-smoke-of-a-burning-amazon-rises-the-specter-of-the-artist-roberto-burle-marx/2019/10/02/76911e4a-e0a0-11e9-be96-6adb81821e90_story.html
https://www.vogue.com/slideshow/roberto-burle-marx-brazil-gardens
https://www.casatriangulo.com/en/artista/3/alex-cerveny/texto/216/the-imaginal-realm-of-alex-cerveny-rodrigo-petronio/
https://universes.art/en/specials/sesc-sp/cildo-meireles
https://frieze.com/article/poet-prankster-activist-why-cildo-meireles-has-never-been-more-relevant
https://www.e-flux.com/announcements/279753/anna-bella-geiger-native-brazil-alien-brazil/
https://masp.org.br/en/exhibitions/anna-bella-geig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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