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狂想曲：新加坡何以成为科幻乐园？
如果你走进大千世界，会发现未来就在其中。
——约翰逊·诺兰
”
《西部世界 III》第四集中，掌控着人类世界AI系统的Serac与机器人「接待员」Maeve来到一个金碧辉煌的酒吧，开始了一场人类与机器人之间的结盟对话。这座气势恢宏的建筑与Maeve在西部世界主题乐园中接待人类客人的破败的Sweetwater酒吧有着天壤之别——高耸的穹顶，富丽堂皇的art deco金色装潢，地上铺就着红毯，处处彰显着极致的奢华。
◤上：Serac与Maeve在新加坡的Atlas Bar，《西部世界 III》第四季Westworld, episode 4;下：Atlas Bar / Tumblr;
在一个精致的皮革卡座中，Maeve按捺住自己的惊叹，轻描淡写地说，「又一个模拟现实？」显然，她以为自己再次被带到了Serac构造的虚拟现实场景中，就像他们在第二集中第一次会面中那样，「这一次也未免太夸张了。」Serac笑答，「不，Maeve，这里是新加坡。」
◤新加坡 / Pinterest
很明显，这一季的《西部世界》不再局限于往季主题公园的界限。在经历了上一季接待员与人类的混战之后，叛变的机器人离开了这个模块化的公园，同时，剧集的边界也随着他们探索的领域而拓宽——来到了一个更广阔、更复杂，但也更为我们熟知的世界——我们的世界。
◤《地球停转之日》/ gifer
为了将这个独特的世界呈现在我们的荧幕上，《西部世界》的创造者Jonathan Nolan和Lisa Joy决意在全球寻找最能代表这个终极现代与高科技未来的实景地点。「从一开始，我们的目标就是要找到未来。」诺兰在幕后访谈中说，「如果你走进大千世界，会发现未来就在其中。」
◤《大都会》，1927 / gifer.com
对于过去的科幻电影制片人而言，情况并非总是如此。他们不得不想方设法将这些未来世界建构出来。1927年的《大都会》中的未来城市是用缩微模型搭建的；1982年的《银翼杀手》突破性地将布景画和数码特效结合在一起；到了1997年，《第五元素》则融合了计算机建模与纽约的实景城市拍摄。
◤上：《银翼杀手》，1982 / gifer.com
史蒂文·斯皮尔伯格在2002年的《少数派报告》中，将未来科技注入当时的华盛顿特区实景，如虹膜扫描仪、定制化广告和自动驾驶汽车等，构造出一个更为真实的增强现实场景。
◤《银翼杀手》，1982 / gifer.com
现在看来，斯皮尔伯格的电影似乎巧妙地预言了我们今天视为理所当然的技术。更重要的是，他还引入了「智能城市」的概念——以最前沿的尖端科技来运作一座城市，使它的运转性能最优化，并持续地蓬勃发展。如今，这样的智能城市不再仅仅存在于电影人的幻想之中。现实已经追赶上了科幻的想象。
◤《第五元素》/ Giphy
正因如此，《西部世界 III》再也无需从CGI中构造城市景观。诺兰告诉我们，在「新加坡这样的地方」，我们可以找到未来。尽管本季的剧集同时在其他著名地点取景（如西班牙瓦伦西亚的艺术科学城，还有建筑师Ricardo Bofill在巴塞罗那附近的杰作La Fábrica），大多数的剧情都是在新加坡这个岛国上干净明亮的天际线之下展开的。Serac说得不错，他与Maeve的会面正是发生在城中著名的Atlas酒吧，以世界上最大的杜松子酒收藏之一而知名。从酒吧出来以后，他们继续沿着新加坡灯火通明的滨海湾漫步，直至Maeve独自绕道来到繁华的乌节路，消失在霓虹灯点缀的唐人街。
◤Maeve在新加坡的乌节路，《西部世界 III》第四集
即使剧中情节的发生地不是新加坡，我们看到的也还是新加坡。比如，当Dolores伙同Caleb密谋毁掉Serac设计的AI系统雷波安时，虽然是在其洛杉矶的总部，许多场景也确实在洛杉矶拍摄（如第五集的飙车枪战戏），然而当中穿插的这座美国城市的未来版本——依然是新加坡。
◤在《西部世界 III》第五集中，Caleb和Dolores所在的未来洛杉矶地铁站实际在新加坡的ION Orchard购物中心拍摄
在剧集一开始Caleb出场时，我们就跟随他参观了新加坡岛上的多处「未来」地标：从冰冷的地铁站，到炫目多彩的双螺旋桥Helix Bridge，一座由钢筋几何结构包裹的人行天桥。与Delores结为搭档之后，他们双双出现在新加坡中央商务区整洁的街道上，LASALLE艺术学院棱角分明的建筑里，还有经过重新打造后焕然一新的新加坡国家美术馆光洁如镜的室内空间。
◤上：Helix Bridge；下：Caleb在新加坡的MRT地铁站 / Youtube；
然而，这个世界并不只是一个由高科技勾勒出来的景观，仅仅由光滑的平面和整洁的线条绘制而成。正如西部世界中的「接待员」体现出的机器与人的二重性一样，他们的人类世界历险也处于「自然与现代性的纠缠」，Lisa Joy这样描述道。出现在镜头中的标志性建筑滨海盛景商业大厦（Marina One）以及被绿植覆盖的豪亚酒店（Oasia Hotel），便是最好的证明。
◤Marina One / Archdaily
科幻之城
在新加坡的城市风景中，现代与经典的轮廓线交织在一起，自然与都市建筑交相辉映，几乎像是为《西部世界》这样的科幻片量身定做。事实上，多年以来，新加坡的建筑师和规划师就是在为未来而设计。一个极好的例子就是新加坡建筑事务所WOHA Architects设计的环保酒店Parkroyal on Pickering。这幢建筑除了有层次分明的外观，还有一座郁郁葱葱的空中花园，由太阳能、雨水灌溉系统以及自动感应装置实现完整的闭环生态循环。
◤Parkroyal on Pickering / Youtube
WOHA联合创始人Richard Hassell告诉MTM：「气候变化和生物多样性危机不仅在今天，而且在未来都是我们需要面对的一个最严峻的问题。我们的项目旨在对环境和社会都实现可持续发展，最终为系统产生正面的影响，而不是夺取[它的资源]。」
这就不难理解，这座城市对未来充满友好的技术和天际线为何吸引了当代科幻的想象空间。早在Dolores和Maeve踏足这座岛屿之前，就有不少科幻电影从新加坡前卫的城市景观中找到未来主义乌托邦的背景草图。
◤上：Planet Xandar 《银河护卫队》；下：Gardens by the Bay in Singapore / Pinterest；
比如，2014年的漫威电影《银河护卫队》中诗情画意的Xandar星球就是从新加坡的地标滨海湾花园（Gardens by the Bay）得到的灵感。根据电影视觉特效总监Stephane Ceretti的说法，他们的团队借鉴了这座自然花园「浓郁的热带风情」，构造出这个有着闪亮金属外墙和生机勃勃的绿化的虚拟城市。在这里，阳光充沛的公共广场和空间随处可见，让人时刻都能感到社区的包容——换句话说，这与今天的新加坡没有什么区别。
◤上：《代号47》中在新加坡拍摄的场景；下：新加坡 / insidehook；
到了夜晚，这个静谧的环境又摇身一变，成为了惊悚罪犯片的温床。2015年拍摄的军事科幻片《代号47》就是以这里璀璨的夜景作为幕布。滨海湾花园再次亮相，与极具未来感的樟宜机场（Changi Airport）和金属包裹的滨海艺术中心（Esplanade）一起粉墨登场。正如演员Zachary Quinto所说：「这是一个非常具有画面感的城市，非同一般地整洁，而且有着前卫的建筑。」
◤André Wee为SilverKris绘制的2030年的新加坡畅想 / SilverKris
毫无疑问，新加坡有着无与伦比的银幕形象，与此同时，不少人会告诉你，这些地标亲身体验起来也同样让人叹为观止。导演Roland Emmerich就认为，「必须站在那里才能理解」这个岛国的城市风光。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在《独立日2：复兴》赐予了这座城市夷为平地的毁灭性洗礼，这通常是西方地标才配拥有的好莱坞式「荣誉」，比如伦敦大笨钟或是三藩市的金门大桥。看来，科幻电影的重心也会随着地球上出现的新地标而转移。
◤电影中的金门大桥 / Tumblr
秩序背后的黑暗
就像科幻小说时常提醒我们的一样，在这充满未来感的城市高光之下，投射出阴影往往更难以察觉。1993年，科幻作家William Gibson到访新加坡时，认为这座现代化的城市是「一座连贯的信息化城市，建筑从地面就开始规划。」同时他也指出，尽管这里基础设施健全，列车准点，然而这个国家却从体制上欠缺自由表达。他写道：「令人不解的是，新加坡在某些方面的创造力出奇地贫乏。」
◤Her, 2013 / 上：gyfcat, 下：rebloggy
匿名的数据和冷酷无情的技术所描绘出的未来难免让人感到焦虑不安，但这恰恰是这样的焦虑激励着这一主题的创作。技术支撑之下的城市景观展现出的不仅是乌托邦的设想，同时也提醒我们，技术和都市空间将如何连接人类情感。Spike Jonze在2013年创作的电影《她》就是讲述了这样一个在我们的世界里也似曾相识的故事：技术在搭建人与人之间的联系的同时，也让人们日渐疏离。这部电影拍摄的地点是当时的洛杉矶、纽约和上海。
同样地，《西部世界》在看似宁静又充满未来感的新加坡找到了这样的裂痕。制作人之一Lisa Joy说，「这里有漂亮整洁的街道，从某种角度来说充满着诗意和秩序，」她又补充道，「然而当Dolores逐渐开始了解这个世界，她意识到这秩序下暗藏的黑暗。」
◤mdolla
2015年出品的科幻电影《同等族群》同样从新加坡的城市景观中挖掘出反乌托邦的未来。影片中的未来社会中，所有的情感和疾病都被消除，而公民的身体、人际关系和一举一动都被一个称为「集体（Collective）」的全能政府机构监视和控制。片中的主人公Silas和Nia坠入了从一开始就无处容身的爱河，卷入了一场无法自拔又注定失败的浪漫之中。
◤《同等族群》取景自新加坡的画面，上：亨德森波浪桥；下：滨海湾花园
为了描绘出一个受控与秩序的世界，《同等族群》大部分在新加坡拍摄，取景地标包括亨德森波浪桥（Henderson Waves），一座波澜状起伏的行人天桥，以及滨海堤坝（Marina Barrage），一座有着涡旋形建筑的水库。影片拍摄的中心是吉宝湾映水苑（Reflections at Keppel Bay），这个大型住宅建筑群的钢筋尖顶和巨大的水中倒影为这个本就冰冷的世界增添了另一重寒意。由于这些地点看起来已经是彻头彻尾的未来派，根本无需进一步夸大就达到了反乌托邦的终极效果。
◤《同等族群》中在新加坡滨海堤坝拍摄的场景
都市化的疏离和技术滥用显然不会出现在旅游广告上，但正如Lisa Joy所指出，这样的现象是不分国界的：「《西部世界》的主题是黑暗的，但这是一个普遍的主题，甚至没有社会或政治的特指。我们讨论的是一个全人类规模的话题。」
◤《攻壳机动队》/ Pinterest
确实，这些科幻场景和摄制地点之所以被选中，并不是因为它们看起来有多么的现代化，而是它们对生活在其中的人的映射。它们让我们看到，建筑环境如何在现实和想象世界中彻底改变了人类及其生活，反之亦然。
◤《同等族群》，2015
虚拟与现实的交响
这就提出了一个疑问：科幻在多大程度上塑造了当今的城市风景？毕竟，那些最大胆、最有想象力的建筑形象在大屏幕上比比皆是，为现实生活中的建筑师和开发商带来灵感。
◤上：想象中的未来世界 / Pinterest；下：迪拜的人造岛屿世界群岛和棕榈群岛 / Wikimedia Commons；
只需放眼中东那些雄心勃勃的建筑工程，就可以见证海湾建筑与科幻千丝万缕的关系。阿布扎比现已拥有自己的古根海姆博物馆与卢浮宫，其目标是建成一座生态城；迪拜则已经拥有标志性的哈利法塔（Burj Khalifa）摩天大楼，以及令人叹为观止的人造岛屿世界群岛（The World Islands）和棕榈群岛（Palm Islands）。《银翼杀手》的概念艺术家Syd Mead在2005年造访海湾后说：「中东是一个奇妙的例子，这个地区的许多建筑工程说明了无论在规模上还是视野上，现实都在加速追赶上未来。」
◤哈利法塔 / giphy
新加坡的建筑是否直接受到科幻设计的启发我们不得而知，然而它对绿色能源和人工智能等概念的融合无疑是在为未来铺路，同时也在科幻大制作中站稳了脚跟。WOHA联合创始人Richard Hassell说：「所有的设计都在想象未来。」在新加坡，那些曾经的想象都在今天成为了现实。
◤《阿尔法城》，1965 ／ Mubi
我们不要忘记，早期的科幻电影已经拉近了幻想和现实的距离。《同等族群》的前辈电影、戈达尔（Jean-Luc Godard）创作于1965的《阿尔法城（Alphaville）》讲述了一对伴侣穿越一座禁止自由思想和情感的城市的故事。这位法国新浪潮导演当时作了一个著名的决定，将整部电影的拍摄安排在巴黎，而没有采用任何的特效、道具、人造背景、布景画或是缩微模型。
他想要为电影找寻的现代性显然已经存在于1960年代的巴黎——繁忙高效的商务区，豪华酒店Hotel Scribe，还有法国电力大厦那无止无尽的走廊。就像戈达尔曾经说过的，他的兴趣不在于真实的虚幻性，而在于幻觉的真实性。
◤《阿尔法城》，1965
当今的城市景观已经突飞猛进。曾经存在于幻想中的上海的街道，迪拜的摩天大楼，新加坡几何外形的建筑已经成为了现实生活的一部分，无需特效加持。
当然，这些高楼大厦并非无中生有，而是来自于一些大胆而宏伟的愿景。科幻是一场关于未来的梦。它不必因循现实的规则，而这些超凡脱俗的设想已经一次又一次地成为现实。正如《阿尔法城》中全知全能的计算机系统「Alpha 60」提醒我们：「现实太复杂了，只有幻想才能让它变得真实。」
◤新加坡的住宅建筑群翠城新景（The Interlace） / giphy
文字：Min
编辑：Liz
Reference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JLIgqG4mVvM
https://cnalifestyle.channelnewsasia.com/trending/westworld-season-3-singapore-11706008
https://www.tnp.sg/entertainment/planet-guardians-galaxy-its-based-singapore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BKA0XTUeDdw
http://www.themalaysiantimes.com.my/why-destroy-singapore-the-director-of-independence-day-resurgence-explains/
https://www.wired.com/1993/04/gibson-2/
https://www.albawaba.com/news/syd-mead-visit-dub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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