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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一浮 |橫渠四句敎

马一浮 勿食我黍 2021-12-24


马一浮(1883年4月2日-1967年6月2日),原名浮,字一佛,幼名福田,号谌翁、被揭,晚号蠲叟、蠲戏老人,浙江绍兴(今浙江绍兴上虞)人。中国国学家、书法家、篆刻家;是近代新儒家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与梁漱溟、熊十力齐名,是“新儒学三圣人”之一,有“一代儒宗”之称。



張橫渠先生有四句話,今敎諸生立志,特為拈出,希望豎起脊樑,猛著精采,依此立志,方能堂堂的做一個人。須知人人有此責任,人人具此力量,切莫自己諉卸,自己菲薄。此便是“仁以為己任”的榜樣,亦卽是今日講學的宗旨,愼勿以為空言而忽視之。

為天地立心

《易·大傳》曰:“《復》其見天地之心乎。”《剝》《復》是反對卦。  《剝》窮於上,是君子之道消。  《復》反於下,是君子道長。伊川《易傳》以為動而後見天地之心。天地之心於何見之?於人心一念之善見之。故《禮運》曰:“人者,天地之心也。”《程氏遺書》云:“一日之運,卽一歲之運;一人之心,卽天地之心。”蓋人心之善端,卽是天地之正理。善端卽復,則剛浸而長,可止於至善,以立人極,便於天地合德。故“仁民愛物”,便是“為天地立心”。天地以生物為心,人心以惻隱為本。孟子言四端,首舉惻隱,若無惻隱,便是麻木不仁,漫無感覺,以下羞惡、辭讓、是非,俱無從發出來。故“天地之大德曰生”,人心之全德曰仁。學者之事,莫要於識仁求仁。好仁惡不仁,能如此,乃是“為天地立心”。

為生民立命

儒者立志,須是令天下無一物不得其所,方為圓成。孟子稱伊尹“一夫不獲”,“若己推而納諸溝中”。橫渠《西銘》云:“凡天下之疲癃、殘疾、(恂子)獨、鰥寡,皆吾兄弟之顛連而無告者也。”此皆明萬物一體之義。聖人吉凶與民同患,未有眾人皆憂而己能獨樂,眾人皆危而己能獨安者,萬物一體,卽是萬物同一生命。若人能自扼其吭,自殘其肢,自剜其腹,而曰吾將以求生,決無是理。孟子曰:“夭壽不貳,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朱子注云:“立命謂全其天之所(賦)【付】,不以人為害之。”又曰:“盡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今人心陷溺,以人為害天賦,不得全其正命者,有甚於桎梏者矣。仁人視此,若瘡痏之在身,疾痛之切膚,不可一日安也。故必思所以出水火而登袵席之道,使得全其正命。孔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學者立志,合下便當有如此氣象,此乃是“為生民立命”也。


為往聖繼絕學

此理不為堯存,不為桀亡,在聖不增,在凡不減。但因人為氣習所拘蔽,不得理會,便成衰絕。其實“人皆可以為堯舜”。顏子曰:“舜,何人也哉?予,何人哉?有為者亦若是。”學者只是狃於習俗,不知聖賢分上事卽吾性分內事,不肯承當。故有終身讀書,只爲見聞所囿,滯在知識邊,便謂已足,不知更有向上事,汩沒自性,空過一生。孔子曰:“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未如之何也已矣。”“(茍)【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吾未見力不足者。”聖人之言剴切如此。道之不明不行,只由於人之自暴自棄。故學者立志,必當確信聖人可學而至,吾人所秉之性與聖人元無兩般。孟子曰:“聖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者)耳。”孔孟,遠過漢唐。“為往聖繼絕學”,在橫渠絕非夸詞今當人心否塞、人欲橫流之時,必須研究義理,乃可以自拔於流俗,不致戕賊其天性。學者當知聖學者卽是義理之學,切勿以心性為空談而自安於卑陋也。

為萬世開太平

太平不是幻想的烏托邦,乃是實有是理。如堯之“光被四表,格於上下”,文王之“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都是事實。干羽格有苗之頑,不勞兵車,禮讓息虞、芮之訟,安用制裁。是故不賞而勸,不怒而威,不言而信,無為而成。《中庸》曰:“君子篤恭而天下平”,“聲色之於化民末也”聖人至德淵微,自然之效,斯乃政治之極軌。自帝降而王,王降而霸,霸降而夷狄。天下治日少而亂日多。秦并六國,二世而亡,晉失其馭,五胡交亂,力其可恃乎?中外歷史諸生聞之熟矣,非無一時強大之國,只如飄風驟雨,不可久長。程子曰:“王者以道治天下,後世知識以法把持天下。”又曰:“三代而下,只是架漏牽補,過了時日。”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以德行仁者王”,“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贍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從來辨王霸莫如此言之深切著明。學者須知孔孟之言治,其要只在貴德而不貴力。然孔孟有德無位,其道不行於當時,而其言則可垂法於後世。故橫渠不曰“致”而曰“開”者,致是實現之稱,開則期待之謂。茍非其人,道不虛行果能率由斯道,亦必有實現之一日也。從前論治,猶知以漢唐為卑;今日論治,乃惟以歐美為極。從前管、商、申、韓為淺陋,今日乃以孟梭裡尼、希特勒為豪傑。今亦不暇加以評判,諸生但取六經所陳之治道,與今之政論比而觀之,則知碔石民不可以為玉,蝘蜒不可以為龍,其相去何啻霄壤也。中國方遭夷狄侵陵,舉國之人動心忍性,乃是多難興邦之會。若曰圖存之道,期跂於現代國家而止,則亦是自己菲薄。今舉橫渠此言,為欲青年更進一解,養成剛大之資,乃可以濟蹇難。須信實有是理,非是姑為鼓舞之言也。




【扩展阅读】


政变原因答客难


作者|梁启超

来源|近代中国网



语曰:忠臣去国,不洁其名。大丈夫以身许国,不能行其志,乃至一败涂地,漂流他乡,则惟当缄口结舌,一任世人之戮辱之,嬉笑之,唾骂之,斯亦已矣;而犹复晓晓焉欲以自白,是岂大丈夫之所为哉?虽然,事有关于君父之生命,关于全国之国论者,是固不可以默默也。

论者曰:中国之当改革,不待言矣,然此次之改革,得无操之过蹙,失于急激,以自贻磋跌之忧乎?辨曰:中国之当改革,三十年于兹矣,然而不见改革之效,而徒增其弊者何也?凡改革之事,必除旧与布新,两者之用力相等,然后可有效也。苟不务除旧而言布新,其势必将旧政之积弊,悉移而纳于新政之中,而新政反增其害矣。如病者然,其积痞方横塞于胸腹之间,必一面进以泻利之剂,以去其积块,一面进以温补之剂,以培其元气,庶几能奏功也。若不攻其病,而日饵之以参苓,则参苓即可为增病之媒,而其人之死当益速矣。我中国自同治后,所谓变法者,若练兵也,开矿也,通商也,交涉之有总署使馆也,教育之有同文方言馆及各中西学堂也,皆畴昔之人所谓改革者也。夫以练兵论之,将帅不由学校而出,能知兵乎?选兵无度,任意招募,半属流丐,体之赢壮所不知,识字与否所不计,能用命乎?将俸极薄,兵饷极微,武阶极贱,士人以从军为耻,而无赖者乃承其乏,能洁已效死乎?图学不兴,阨塞不知,能制胜乎?船械不能自制,仰息他人,能如志乎?海军不游弋他国,将帅不习风涛,一旦临敌,能有功乎?警察不设,户籍无稽,所练之兵,日有逃亡,能为用乎?如是,则练兵如不练。且也用洋将统带训练者,则授权于洋人,国家岁费巨帑,为他人养兵以自噬;其用土将者,则如董福祥之类,藉众闹事,损辱国体,动招边衅,否则骚扰闾阎而已,不能防国,但能累民;又购船置械于外国,则官商之经手者,藉以中饱自肥,费重金而得窳物,如是则练兵反不如不练。以开矿论之,矿务学堂不兴,矿师乏绝,重金延聘西人,尚不可信,能尽地利乎?机器不备,化分不精,能无弃材乎?道路不通,从矿地运至海口,其运费视原价或至数倍,能有利乎?如是则开矿如不开。且也西人承揽,各国要挟,地利尽失,畀之他人;否则奸商胡闹,贪官串弊,各省矿局,只为候补人员领干脩之用,徒糜国帑,如是则开矿反不如不开。以通商论之,计学不讲,罕明商政之理,能保富乎?工艺不兴,制造不讲,土货销场,寥寥无几,能争利乎?道路梗塞,运费笨重,能广销乎?厘卡满地,抑勒逗留,朘膏削脂,有如虎狼,能劝商乎?领事不察外国商务,国家不护侨寓商民,能自立乎?如是则通商如不通。且也外品日输入,内币日输出,池枯鱼竭,民无噍类,如是则通商反不如不通。以交涉论之,总理衙门老翁十数人,日坐堂皇,并外国之名且不知,无论国际,并己国条约且未寓目,无论公法,各国公使领事等官,皆由奔竞而得,一无学识,公使除呈递国书之外无他事,领事随员等除游观饮食之外无他业,何取于此辈之坐食乎?如是则有外交官如无外交官。且使馆等人在外国者,或狎邪无赖,或鄙吝无耻,自执贱业,污秽难堪,贻笑外人,损辱国体,其领事等非惟不能保护已商,且从而陵压之,如是则有外交官反不如无外交官。以教育论之,但教方言以供翻译,不授政治之科,不修学艺之术,能养人材乎?科举不变,荣途不出士夫之家,聪颖子弟皆以入学为耻,能得高材乎?如是则有学堂如无学堂。且也学堂之中,不事德育,不讲爱国,故堂中生徒,但染欧西下等人之恶风,不复知有本国,贤者则为洋庸以求衣食,不肖者且为汉奸以倾国基,如是则有学堂反不如无学堂。


凡此之类,随举数端,其有弊无效,固已如是。自余各端,亦莫不如是。然则前此之所谓改革者,所谓温和主义者,其成效固已可睹矣。夫此诸事者,则三十年来名臣曾国藩、文祥、沈葆桢、李鸿章、张之洞之徒,所竭力而始成之者也,然其效乃若此。然则,不变其本,不易其俗,不定其规模,不筹其全局,而依然若前此之支支节节以变之,则虽使各省得许多督抚皆若李鸿章、张之洞之才之识,又假以十年无事,听之使若李鸿章、张之洞之所为,则于中国之弱之亡,能稍有救乎?吾知其必不能也。何也?盖国家之所赖以成立者,其质甚繁,故政治之体段亦甚复杂,枝节之中有根干焉,根干之中又有总根干焉,互为原因,互为结果。故言变法者,将欲变甲,必先变乙;及其变乙,又当先变丙,如是相引,以至无穷,而要非全体并举,合力齐作,则必不能有功,而徒增其弊。譬之有千岁老屋,瓦墁毁坏,榱栋崩折,将就倾圮,而室中之人,乃或酣嬉鼾卧,漠然无所闻见;或则补苴罅漏,弥缝蚁穴,以冀支持:斯二者,用心虽不同,要之风雨一至,则屋必倾,而人必同归死亡,一也。夫酣嬉鼾卧者,则满洲党人是也;补苴弥缝者,则李鸿章、张之洞之流是也。谚所谓室漏而补之,愈补则愈漏;衣敝而结之,愈结则愈破,其势固非别构新厦,别纫新制,乌乎可哉?若知世之所谓温和改革者,宜莫如李、张矣,不见李鸿章训练海军之洋操,所设之水师学堂、医学堂乎?不见张之洞所设之实学馆、自强学堂、铁政局、自强军乎?李以三十年之所变者若此,张以十五年之所变者若此,然则再假以十五年,使如李、张者出其温和手段,以从容布置,到光绪四十年,亦不过多得此等学堂洋操数个而已。一旦有事,则亦不过如甲午之役,望风而溃,于国之亡,能稍有救乎?既不能救亡,则与不改革何以异乎?夫以李、张之才如彼,李、张之望如彼,李、张之见信任负大权如彼,李、张之遇无事之时,从容十余年之布置如彼,其所谓改革者乃仅如此。况于中朝守旧,庸耄盈延,以资格任大官,以贿赂得美差,大臣之中安所得多如李、张之之者?而外患之迫,月异而岁不同,又安所更得十余年之从容岁月者?然则,舍束手待亡之外,无他计也,不知所谓温和主义者,何以待之。抑世之所谓急激者,岂不以疑惧交乘,怨谤云起,为改革党人所自致乎?语曰:“非常之原,黎民惧焉。”又曰:“凡民可以乐成,难以虑始。”从古已然,况今日中国之官之土之民,智识未开,瞢然不知有天下之事,其见改革而惊讶,固所当然也。彼李鸿章前者所办之事,乃西人皮毛之皮毛而已,犹且以此负天下之重谤,况官位远在李鸿章之下,而所欲改革之事,其重大又过于李鸿章所办者数倍乎?

夫不除弊则不能布新,前既言之矣,而除旧弊之一事,最易犯众忌而触众怒,故全躯保位惜名之人,每不肯为之。今且勿论他事,即如八股取士锢塞人才之弊,李鸿章、张之洞何尝不知之,何尝不痛心疾首而恶之。张之洞且常与余言,以废八股为变法第一事矣,而不闻其上疏请废之者,盖恐触数百翰林、数千进士、数万举人、数十万秀才、数百万童生之怒,惧其合力以谤己而排挤己也。今夫所谓爱国之士,苟其事有利于国者,则虽败己之身、裂己之名,犹当为之。今既自谓爱国矣,又复爱身焉,又复爱名焉,及至三者不可得兼,则舍国而爱身名;至二者不可得兼,又将舍名而爱身;吾见世之所谓温和者,如斯而已,如斯而已!吉田松阴曰:“观望持重,号称正义者,比比皆然,最为最大下策,何如轻快捷速,打破局面,然后徐占地布石之为愈乎?”呜呼!世之所谓温和者,其不见绝于松阴先生者希耳。即以日本论之,幕末藩士,何一非急激之徒,松阴、南洲,尤急激之巨魁也。试问非有此急激者,而日本能维新乎?当积弊疲玩之既久,不有雷霆万钧霹雳手段,何能唤起而振救之。日本且然,况今日我中国之积弊,更深于日本幕末之际,而外患内忧之亟,视日本尤剧百倍乎!


今之所谓温和主义者,犹欲以维新之业,望之于井伊、安藤诸阁老也。故康先生之上皇帝书曰:“守旧不可,必当变法;缓变不可,必当速变;小变不可,必当全变。”又曰:“变事而不变法,变法而不变人,则与不变同耳。”故先生所条陈章奏,统筹全局者,凡六七上,其大端在请誓太庙以戒群臣,开制度局以定规模,设十二局以治新政,立民政局以地方自治;其他如迁都、兴学、更税法、裁厘金、改律例、重俸禄、遣游历、派游学、设警察、练乡兵、选将帅、设参谋部、大营海军、经营西藏,新疆等事,皆主齐力并举,不能支支节节而为之。而我皇上亦深知此意,徒以无权不能遽行,故屡将先生之摺交军机总署会议,严责其无得空言搪塞,盖以见制西后,故欲借群臣之议以定之也。无如下有老耄守旧之大臣,屡经诏责而不恤;上有揽权猜忌之西后,一切请命而不行。故皇上与康先生之所欲改革者,百分末得其一焉。使不然者,则此三月之中,旧弊当已尽革,新政当已尽行,制度局之规模当已大备,十二局之条理当已毕详,律例当已改,巨饷当已筹,警察当已设,民兵当已练,南部当已迁都,参谋部当已立,端绪略举,而天下肃然向风矣。今以无权之故,一切所行,非其本意,皇上与康先生方且日日自疚其温和之已甚,而世人乃以急激责之,何其相反乎!嗟乎!局中人曲折困难之苦衷,非局外人所能知也久矣。以谭嗣同之忠勇明达,当其初被征入都,语以皇上无权之事,犹不深信。及七月廿七日皇上欲开懋勤殿,设顾问官,命谭查历朝圣训之成案,将据以请于西后。至是谭乃恍然于皇上之苦衷,而知数月以来改革之事,未足以满皇上之愿也。谭嗣同且如此,况于其他哉!

康南海、梁任公


夫以皇上与康先生处至难之境,而苦衷不为天下所共谅,庸何伤焉。而特恐此后我国民不审大局,徒论成败,而曰是急激之咎也,是急激之鉴也,因相率以为戒,相率于一事不办,束手待亡,而自以为温和焉。其上者则相率于补漏室,结鹑衣,枝枝节节,畏首畏尾,而自以为温和焉。而我国终无振起之时,而我四万万同胞之为奴隶,终莫可救矣。是乃所大忧也,故不可以不辩也。

1899年1月12日



前文选编自《泰和宜山会语》,特别推荐购买此书仔细研读。该选文只做推荐作者相关研究的书目参考,不得用于商业用途,版权归原出版机构所有。任何商业运营公众号如转载此篇,请务必向原出版机构申请许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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