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 Patagonia：从共益企业走向社会企业
早在五年前读到《共益企业指南》一书时，就接触到了户外品牌Patagonia这个案例。这本书里提到为什么要成为一家认证共益企业时，Patagonia环境创新副总裁里奇韦说，“共益企业认证提供了一套在接班人交替过程中保护企业核心价值观的机制，提供了企业绩效的量化测评，以保护我们的环境、社会和治理价值观不打折扣。”
2012年，Patagonia成为美国加州第一家获得B Corp共益企业认证的公司。此后也成为了全球共益企业的标杆。
共益企业 (B Corp)是由2006年创办的非营利组织——共益实验室（B Lab）为了实现商业驱动社会向好，而提出的一种新的商业形态，旨在重新定义商业成功，使其成为一种向上的力量，推动整个商业和社会环境的改善。共益企业的目标是取得商业和社会利益的双重成就。
共益企业和社会企业有交集，但不等同于社会企业。弗洛伦蒂等在《共益企业家》一书中说，“通过我们的经营理念本身，我们就能够解决某些问题，但是那不是我们的终极目标：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的首要任务是销售一种好的服务。通过我们的经营方式和我们的产品，我们同时能给人们解决一个问题……一家企业之所以生存，是因为能够销售服务。尽量以更好的方式去做这件事，才让我们算得上是共益企业，不过我们是共益企业，而不是社会企业。”
由上可知，认证成为共益企业不意味着就是社会企业。而社会企业要成为共益企业，也要满足其标准，完成共益影响力测评，得分在80分及以上，才能得到认证。社会企业与共益企业不一样的是，要求有部分资产锁定为社会资产，要求盈利必须有部分继续投入到社会目标中去。
所有认证共益企业的平均分是95分，然而Patagonia的认证分数高达151。Patagonia已经是全球共益企业的标杆了，为什么还要做出把公司捐给地球的决定呢？
2022年9月14日，Patagonia在官网上发布创始人Yvon Chouinard的一封公开信，宣布“Earth is now our only shareholder.”（地球现在是我们唯一的股东），这个新闻一出，瞬间成为全球热议的一个话题。发布在其微信公众号的这篇文章也瞬间冲上了“10万+”的阅读量。Yvon在公开信中写到：
我从来就没想过要成为一个商人。最开始，我就是一个铁匠，给自己和朋友们制造登山装备，后来才进入了服装行业。当我们开始目睹全球变暖和严重的生态破坏、审视我们自己可以做的贡献时，Patagonia承诺：要利用我们的公司来改变普世的商业模式。如果我们在做正确事情的同时还能赚到足够的钱来支付账单，我们也能影响客户和其他企业，也许还能在这个过程中改变整个体系。
从Patagonia的产品开始做起，我们使用了对环境伤害更小的原材料、每年赠送1%的销售额去支持环境保护。我们成为了一家B Corp认证的共益公司。把我们的价值观写入公司章程，这样它就会被永远保留下来。2018年，我们将公司的使命更改为: 「用商业拯救我们的地球家园」。
虽然我们一直在尽最大的努力帮助解决环境危机，但这还远远不够。我们迫切需要找到一种方法，在保持公司价值观不变的同时，投入更多的资金来对抗气候变化的危机。
其中一个选择就是卖掉 Patagonia ，把所有的钱都捐出来，但我们不能确定新的老板还能继续保持我们的价值观，让我们在世界各地的工作团队还能保住自己的工作。
另一条路是让公司上市，那将是一场巨型灾难，即使是再良心的企业在成为上市公司后，也必将承受着太多的压力，要以牺牲长期活力和社会责任为代价换取短期内的收益。
“Truth be told, there were no good options available.
So, we created our own.”
说实话，没什么好的选择。
所以，我们创造了自己的游戏规则。
我们不会选择让公司“going public”（上市），我们选择了另一条路“going purpose”（使命至上）。我们不会从大自然中榨取资源，再把它转化为投资者的财富。我们选择用Patagonia来创造财富，来保护所有财富的来源。
我们是这样来运作的:公司100%有投票权的股票转移到旨在保护公司价值的「Patagonia信托基金」(Patagonia Purpose Trust); 100%无投票权股票赠予Holdfast Collective，这是一家致力于对抗环境危机和自然保护的非营利组织，支持资金将来自Patagonia。每年，我们的再投资业务后所赚到的钱将作为红利分配，以帮助抗击环境危机。
我们实验和践行「负责任的企业」到今天已经将近50年了，但我们才刚刚起步。下一个50年，如果我们对仍拥有一个生机勃勃的地球还抱有任何希望的话，那就需要我们所有人尽所有资源来实现这个愿望。这是我们找到的另一种履行责任的方式。
我们居住的这颗美丽星球是广袤的，但它的资源并不是无限的。显而易见，人类已经超过了她的极限。但她也是坚韧的，仍在承受着一切。如果我们每一个人承诺起保护地球的责任，我们就能拯救地球母亲。
这封信最打动人心的一句话是，“我们创造了自己的游戏规则”。这是一个怎么样的新规则呢？地球不是一个人，其本身是没法成为股东的。那就把公司所有权转让给了两个代表地球利益的社会实体，或称之为地球利益代表方。一个是致力于保护地球的环保公益组织Holdfast Collective，持有Patagonia98%股份。一个是保护公司使命不漂移的「Patagonia Purpose Trust」（使命信托），持有2%股份，但是拥有100%投票权，这个操作方式前所未有。可以理解为：Yvon在确保Patagonia使命永不漂移的情况下，把公司的100%的所有权和利润都捐给了非营利组织和使命信托，而其家族未来几乎无法从利润中获益。这确实是打破了公众对公司制度框架的想象，对企业家慈善的想象，这绝对是一个伟大社会企业家的伟大创造。“一生所获，皆为地球服务”。
创造自己游戏规则的结果就是，使得目前市值为30亿美金的Patagonia成为一家100%股权锁定为社会资产的社会企业。
这样的社会企业的出现看上去好像是一念之间，Yvon Chouinard也被称为“最任性”的老板，但其实公司创立的初心和基因决定了它成为社会企业的必然。
1973年，Yvon Chouinard创办户外品牌Patagonia，在他的倡导下，Patagonia从诞生之初就是一家致力于环保事业的企业。
20世纪80年代初，Patagonia向非营利环境组织承诺，捐出2%税前利润。1985年，捐款数额增加到公司利润的10%。1996年，Patagonia承诺捐出销售额的1%，这也就意味着无论公司是否盈利，都必须要捐款。这笔钱也由此变成了Patagonia“因为生活在地球上、使用资源且造成部分环境问题而自愿承担的‘地球税’”。
2001年，乔伊纳德与Craig Mathews联合成立了一个名为“1%地球税（1% for the Planet）”的企业联盟，加入联盟的成员需承诺捐出至少1%的销售额，为民间环境组织提供资金支持。联盟信奉“改变世界前，应该先改变自己”。如今，1%地球税联盟的成员遍布世界90多个国家，成员已经达3000多家企业，以及提供超过10亿美元，用于公益组织的环境保护项目。联盟在捐赠管理上，还采用了DAF（捐赠人服务基金）等模式，让捐赠能够真正发挥效应。
2011年，Patagonia在《纽约时报》刊登的「黑色星期五」的广告中，要求顾客不要购买其产品，而是选择重复使用或维修已有的物品。
2013年，Patagonia推出万维修补“Worn Wear”计划，以“Better Than New”（新不如旧）为口号，鼓励大家将品牌的旧衣服进行维修。该项目也形成了包括缝补维修、买卖二手、旧衣回收、设计再造等服务组成的完整闭环（目前仅在北美市场提供完整服务），减少不必要的浪费。
2015年，Patagonia设置流动修补站，万维修补车在全美不同城市奔走，引起不小的轰动。
2016年，Patagonia将“WornWear”带到了中国，把“如果坏了，那就修好它”的理念传递给消费者。
2018年，Patagonia将公司目标改为“用商业拯救地球家园“，并向抗击气候变化的组织额外捐赠1000万美元。2021年，公司还宣布将停止销售带有公司标志的马甲，认为部分标志的设计会大大缩短服装的寿命。
2020年起，Patagonia品牌所制作的产品均采用90%-100%可回收材质；每件T恤由4.8个塑料瓶和0.3磅的回收棉花制成，以及用Patagonia或其他品牌的旧T恤制成的“零浪费”T恤等等。
2022年，Patagonia让地球成为公司唯一的股东。
有人问，这番操作是不是为了避税呢？据Patagonia公司对“地球是我们唯一的股东”的官方解读，这次捐赠非但无法获得税收减免，而且需要为此次捐赠支付1750万美元税款。
很多评论都说Patagonia这样的公司几乎不可复制，但“1%地球税联盟”倒是可以推荐。中国的阿拉善SEE生态协会颇有点像“1%地球税联盟”，作为中国第一家以企业家为主体的环保公益组织，成立于2004年。目前，阿拉善企业家会员近900名，直接或间接支持了超900家中国民间环保公益机构或个人的工作，累计带动8亿人次公众成为环保的参与者和支持者，还有5000名注册志愿者，公益支出近11亿元。目前毫无疑问是中国最大的企业家环保支持平台。
但现在仅Patagonia一家企业，将其每年的全部利润（约1亿美元）用于保护地球，就意味着这一个社会企业的年度公益支出，远远大于目前所有阿拉善企业家年度公益支出的总和。我们或许不太清楚Patagonia创造的新规则意味着什么，但从这个差距来看，我们阿拉善的模式需要升级，我们企业家做环保的思路需要升级。“成为社会企业”或许将是部分先觉悟起来的中国企业家的重要战略选择。
成为“中国式社会企业”不需要像Patagonia将100%股权捐给社会，只需要将1/3以上股权锁定为社会资产，1/3以上利润用于解决社会和环境保护问题。当一个企业如果做到了这一步，且它本身就是社会使命优先，以创造社会价值、解决社会问题优先，再加上它所缴纳的税款，这家企业本身已经有超过50%是在为社会创造财富，而非谋求私人利益最大化，这样的企业符合全球社会企业发展的基本共识，便成为一家“社会企业”。
我们看到，Patagonia所开创的游戏规则完全是在“自愿”的基础上，并和家族成员一道做出的理性选择。用信托和非营利组织的法律形式确立社会企业的属性，而并没有彻底放弃公司的治理。这不是乌托邦式的理想主义，这是一个在现有公司制度下保证社会企业社会使命不漂移的创新选择，是一个真正能实现地球可持续发展的已经发生的未来，是一个人人可为、人人可以参与的社会企业实践。
作为政府，可以出台推动社会企业发展的政策、法律法规和意见；作为投资人，可以在投资传统商业项目的基础上，尽力而为的投资一些社会企业；作为社会化参与程度较高的企业，可以主动转型成为社会企业；作为媒体人，可以多传播撰写社会企业案例的故事，引发社会企业的公众参与；作为研究学者，可以研究中国式社会企业对于中国式现代化的促进作用，以及社会企业与实现共同富裕的内在关系。作为年轻人，可以将社会企业作为自己就业创业的新选择；作为消费者，同等质量、同样价格时，我们可以优先购买社会企业的产品等等。
“人人可以参与社会企业，人人可以改变世界”。这便是Patagonia公司创造新的游戏规则给我们的启发。在未来，我们希望类似Patagonia一样的社会企业，或者1/3以上股权能锁定为社会资产的社会企业在中国批量的出现，成为助力“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力量。
作者简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