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綦哥说，他还没见过新办公楼是啥样子……”
2021年的国庆假期，重庆人经历了几天异常似盛夏的高温煎熬，即使后面两天温度有所下降，因天气和疫情带来的焦虑也没能缓解。
节后第一天上班，带着不知因何而起的沉闷感，我从食堂回办公室，电梯处遇见刑一庭几位同事面色沉重地边说话边出门，我如常迈着略急促的步伐走向新一天的工作。
上午在忙碌之际听说，刑一庭年龄最大的法官李重綦没能战胜病魔，于当天早上7点多永远离开了我们，再也无法回到他热爱的审判岗位。
对于默默无闻的李重綦，我还是今年春节前才通过全院年度工作短视频首次见到他，还未真正认识便已永别，我内心一片遗憾甚至是愧疚。
翻出那段视频，我看到他挺直脊背坐在椅子上，黝黑而气色有异的脸带着微笑说：“在部队干了回来，在法院从事刑事审判工作快32年了。临近退休前，突然发现自己身患重病，心里很难接受。但是，我对战胜病魔很有信心，一定要积极配合治疗，争取早日回到工作岗位！”
讲完后，他对着镜头满怀希望地笑。看到这里，我的眼里渐渐盈满泪水。
病魔无情，死亡不因人的意志为转移。对这位未曾谋过面的法官，我升起想去了解他的意愿，想用文字为他留下点什么。
于是，我寻访了刑一庭的同事们，试图从他们的言语中，拼凑出一个依然鲜活的形象来。
从军人到法官，他信念坚定
对于他的生平，特别是在法院之前的经历，我只在他的履历表里看到：
1962年10月31日出生于重庆渝中，1980年6月参军，先后在空军第二航空预备学校、空军第五航空学院、空军航空兵第六师任飞行学员、飞行员、作战参谋，1984年5月加入中国共产党。
1989年9月从部队转业后，先后在四川省重庆市中级人民法院、重庆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任书记员、代理审判员。2006年8月至2021年10月，先后在我院刑二庭、刑一庭任代理审判员、审判员。
从部队转业至法院，面对全新的工作环境，李重綦拿出当兵时练就的目标坚定、勤学好问的劲头，从零开始系统学习法律知识，取得了法律本科学历。工作中，他虚心向同事请教工作方法和办案技巧，从一名法律的“门外汉”成长为办案骨干。
刑一庭的同事们记得他曾说：“把每个案子办成铁案，是法官应有的职责，特别是刑事法官办案时要慎之又慎。就算一百件案件中你只办错了一件，对这个案子的当事人来说，却也是百分之百的错误。”
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三十多年来，他脚踏实地，以对人民群众高度负责的态度，一丝不苟地对待每一个案件。每一年，他都要承办近百起刑事案件，其中还包括多起涉外（日本、韩国、尼泊尔）和重大疑难复杂的案件，没有一件因为办案质量问题被改判、发回重审。
2017年5月，公诉机关指控被告人成某犯故意杀人罪、故意毁坏尸体罪、盗窃罪。开庭审理前，李重綦像办理其他所有案件一样提前仔细阅卷，不过放下卷宗后，他不是安排开庭时间，而是让书记员联系侦查机关，要重走被告人被指控实施犯罪行为的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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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江津区一个偏远的镇上，从被告人购买凶器的杂货铺，到对被害人行凶的居所内，再沿着被告人杀人盗取财物后驾驶摩托车丢弃作案凶器和作案时所穿衣物的两段路线，李重綦带着陈鹤走了两三遍。最后，结合庭审时侦察机关提供的证据和被告人陈述、证人证言，认定成某犯故意杀人罪和盗窃罪，未构成毁坏尸体罪。
在办理成某故意伤害罪一案中，他严谨周密地审查全案事实、证据后发现有疑问，坚持疑罪从无原则，先后多次走访咨询案涉领域专家，结合证据还原事实真相，最终作出无罪判决，得到最高人民法院认可，有力地维护了司法公正。
“我特别尊重綦哥的就是这一点，虽然他不是科班出身，业务能力不是最强的，但责任心特别强！”洪涛说，“每次合议案子，我一问是綦哥的案子就一点都不担心了，因为他会非常仔细地把案件相关情况摸得熟悉透彻，案子合议起来效率非常高。”
想起他在短视频中最后说的那句话：“我始终坚信：捍卫司法正义，是每一位共产党员和人民法官的本色！”我想，他做到了把自己的信念落到实处，他是一位合格的人民法官！
从书记员到审判员，他任劳任怨
李莉和李重綦共事时间最久，一起当过书记员、助理审判员和审判员，一直颇受他的照顾。
“1995年的时候，我和他都任了助审，可以独立办案，但是没有配书记员，我们就互为书记员和法官。”李莉介绍，“那时候我们经常要去区县开庭，都是自己背着案卷坐长途汽车甚至是坐船去，他很照顾我们女同志，买票啊、背东西啊，这些事他都主动揽了去。他从来都是冲在前头，既不得斤斤计较挑案子，同事有困难他也很愿意帮忙。后来我们不在一个合议庭了，对于我的疑问他也会无私地给建议。”
李重綦不会电脑打字，写判决书都是用写字板，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了输入电脑，因此写文书速度快不起来。
“但是他办案的质量和数量从来没拖庭里的后腿，经常下班后看到他在电脑前，一丝不苟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判决。”洪涛说，“庭里轮流分案，轮到他不管是简单的还是复杂难办的，他都任劳任怨地办，从来不推诿！”
审理刑事案件，经常早上六七点就要来到单位出发去区县，上午开庭开到中午一两点是常事，很多案件半天开不完，甚至要开到晚上十一二点才结束。经常一坐几个小时不能上厕所，饮食也特别不规律。
李重綦到案发地调查案件细节
刘桂华眼中的李重綦，“就是一头老黄牛！工作特别认真负责，审查证据很仔细，办案也公正。经常加班加点，他这是典型的‘积劳成疾’。”
在邹辉平写下的《追忆綦哥病中二三事》一文中，我还看到了李重綦身上除了任劳任怨之外的乐观、从容和无畏。
2020年9月11日上午，庭里的同事看到李重綦脸色不好，劝他去医院检查一下，他却拒绝了，理由是他有一个案子要在下午的全庭法官会上讨论，大家工作都很忙，凑到一起不容易，轻易变动安排还可能耽误审限。
研究了案子他去做了检查。本来大家都以为只是个小问题，结果却是直肠癌晚期，且已经发生了转移。
在大家还在发懵不愿相信这个诊断结果的时候，李重綦给庭长打电话：“我手里还有4个一审案件已经阅完卷，我争取在最短时间内安排时间开庭，早点结案。”
考虑到他后续要进行多次化疗，庭长决定将这4件案件分配给他人办理，但李重綦坚持请求将手里还未结的8件二审案件和已经开庭审理的3个一审案件办完，他不愿意增加同事负担，也怕拖延案件审理期限。
之后，一次次审理报告、案件合议和一份份裁判文书，李重綦都在治疗间隙完成，他承办的所有案件均在审限届满前结案。他还跟合议庭其他成员说，需要合议的随时喊他。
再后来，他积极乐观地配合医生治疗。有段时间，几个关键指标数改善很多，他便第一时间联系庭长：“我现在身体有了好转，庭里人手不够，年底结案任务更重，我想回来办案。”庭长没有同意，让他安心治疗。
政法队伍教育整顿开始后，李重綦对庭领导说：“我是一名老党员，组织的安排我坚决服从。”今年9月14日，李重綦刚做完一场手术，即使说话都很费力，仍然坚持在病床上通过电话跟庭长如实谈了自身存在的问题和不足。
后来院里开展违规违法办理“减假暂”案件全面排查整治，李重綦也积极按照要求对自己承办的案件进行排查整治，从不惧担责。
9月29日，李重綦又给庭里内勤打了一个电话：“我的身体可能快不行了，我在本院和原来一中院办理的案件，如还有需要我配合整改的，麻烦让教整办的同事尽快联系我。”
临终前一晚，李重綦腹腔内压力过大导致血管破裂，他疼得咬紧了牙关、大汗淋漓，却始终不肯喊一声痛，爱人在一旁看得直流泪，让他痛就叫出来，他安慰爱人不要哭，他说他是共产党员，绝不喊一声痛！
于此，我只想用“钢铁意志、鞠躬尽瘁”两个词，去评价这位低调务实的刑事审判法官。
从小年轻到老前辈，他干净担当
回忆起和“好大哥”李重綦一起共事的点点滴滴，谭毅忍不住红了眼眶。
“綦哥很耿直，除了体现在公正办案上，还体现在为人正直上。任何人打探他正办理的案子他都不得给面子，无论是亲戚朋友，还是其他部门同事。”谭毅眼里的李重綦执着于法律事业，绝不允许自己的审判工作有污点，即使当时让人觉得他脾气直不能接受，但谁能说这不应该呢？
李莉也说，李重綦“朋友圈”很干净，人际关系单纯，对待同事朋友很耿直，会用私人关系帮助同事家属找工作，拿自家养的鸡蛋给庭里生了孩子的同事等等，在庭里的人缘非常好。
“大家都很敬重他，因为他人品非常好，以身作则，还不得倚老卖老。”洪涛说，李重綦真正起到了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他“走”的那一天，全庭同志一个不少，都去送了他。
而让同事们特别是阅历尚浅的年轻人最佩服的是，他做刑事附带民事诉讼中的调解工作，相当在行。
邹辉平和陈鹤给我举了好几个例子，都是别人觉得没必要再继续调解，或者根本调解不下来的，他耐心地跟当事人做工作，用自己的人生经验和诚挚正直的性格魅力说服了对方。
如梁某故意杀人案中，梁某因探望女儿与前夫发生纠纷，持刀将其杀害，案发现场梁某的男友戴某曾殴打过其前夫。案件审理过程中，梁某前夫的父母提出了刑事附带民事诉讼，要求赔偿丧葬费、被抚养人生活费等，依法应由梁某承担80%的主要赔偿责任约13万余元，作为共同侵权人的戴某承担20%的赔偿责任3万余元。但梁某财产状况不足以履行赔偿责任，为了让被害人家属合法权益更多受偿，李重綦了解了各方面情况后，多次给戴某做工作，最终让其心甘情愿代梁某支付了2万余元赔偿款。
2万多元对很多人来说可能不觉得有多少，但对一个失去主要劳动力、只剩下老人孩子的家庭来说，却是一大笔助力。每一个案件中，李重綦都想着努力多做一些，哪怕帮受害人家属多争取一分，也是好的。
对此，徐艺颖很是崇拜：“綦哥在调解方面的功夫很不错，他很有耐心，对当事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人生阅历丰富，很多矛盾经过他的手就调解成功了，而我们年轻人往往没有这样的耐心。”
陈鹤则表示要把綦哥的执业精神和做人准则传承下去，“綦哥在工作中认真又细致，总是想着‘我再看一次，还有哪些地方考虑不周到；我再思考一下，还有哪些问题有遗漏？’他从不做无用功，也从不需要返工。他办事依法依规，行为从来不出格，同时还能换位思考，从不同视角看待人和事，结合实际情况高效办事。生活上，他积极乐观，待人接物豁达诚恳。”
而彭德军，毫不吝啬溢美之词去评价綦哥，以抒发自己的怀念和崇敬之情：他有“革命理想高于天”的坚定信念和“烈火丹心铸忠诚”的政治品格，还有“乱云飞渡仍从容”的定力和“咬定青山不放松”的韧劲，他身体力行诠释着“忠诚、干净、担当”，深深地影响着年轻的司法工作者们！
“还有一年多我就满60了，退休后我要游遍祖国的大好河山，在家含饴弄孙，好好享受一下生活！”闲暇之余，李重綦会跟同事们畅想退休后的美好生活。
虽然这短短一年多已成为无法跨越的永恒阻隔，虽然綦哥心心念念想看一眼单位新办公楼的愿望也没能实现，但我们五中法院人会记得：有一位热爱审判工作的“老黄牛”曾来过，这事业，值得；这人间，值得！
愿綦哥安息，如有来世，再见！
刘桂华：重庆高院刑二庭庭长，时任市五中法院刑一庭庭长
洪 涛：市五中法院执行局执行裁决处副处长，时任刑一庭副庭长
李 莉：市五中法院刑一庭法官
谭 毅：市五中法院刑一庭法官
邹辉平：市五中法院刑一庭法官助理（曾配合李重綦）
徐艺颖：市五中法院刑一庭法官助理
彭德军：市五中法院刑一庭法官助理
陈 鹤：市五中法院刑一庭书记员（曾配合李重綦）
编辑：渝五法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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