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赚钱？先学会不把钱当钱！
2015年10月下旬在上海浦东新区见到周密时，他正寻找一位助手，帮他做基础数据分析，处理琐碎事务。
我们一起吃完晚餐，找了一家安静的茶楼完成采访。在商场楼下等出租车去茶楼时，物业管理处值班的一位先生给我们讲了很多过去出租车司机的礼仪素养。他开出租车多年，上了年纪腰椎出问题不能久坐，被迫换工作。在他的年代，开出租车也能找到职业荣誉感。
这次采访，周密的朋友H全程作陪。H也是一位交易员。聊到交易经历时，他们会顺势做一番探讨，聊到八卦经历时，H会冷不丁杀出来调侃几句，用现在的热词来说，属于“神补刀”级别。
周密本科学心理学，毕业后做市场分析，2012年开始做期货交易，起初他在上海一家能源公司做化工品贸易，后来辞职，成为全职交易者。如今他已经通过交易，成了“第一位数比较大的百万富翁”。
采访一开始，我先对周密心理学专业出身做市场分析和期货投机的关联表示出强烈的兴趣。在股票、期货市场，“情绪”是一个高频词，心理学出身的周密会不会在这方面更有心得？
“这是个误会。”周密说，“如果说我选择做期货跟心理学背景有关系，那一定不是你理解的心理学，而是专业学习带给我数据分析方面的积累。”
紧接着周密给我扫了扫盲。他说，很多人觉得心理学有点扯淡，其实它是一门非常讲究科学和逻辑的学问，所以有本心理学著作开篇第一个章节就吐槽“弗洛伊德盛名之累”。
“现在心理学都研究人脑，医学、生物学。哪怕你只是做一份问卷——如果你要强调有效性，就要有样本分析、统计分析。你做实验心理学，人开心不开心，也需要量化，要有逻辑，有分析。不然那就是个形容词。”周密说。
整理采访录音时我查资料，周密提到的心理学著作是斯塔诺威克（Keith E. Stanovich）《与“众”不同的心理学》（How to Think Straight about Psychology）。作者指出，媒体和人文科学领域的人对心理学有很深的误解，事实上，“在美国心理协会和美国心理学会这两个正式学术组织成员中，把关注佛洛依德精神分析学派的心理学家加在一起，分别也只占了10%和5%。……在种种现代心理学研究的论题、数据和理论中，他（弗洛伊德）的工作只不过是沧海一栗罢了”。
2010年本科毕业，周密的第一份工作是到索尼（中国）上海分公司做市场分析。他是个数码产品爱好者，这份工作让他有机会第一时间体验索尼新推的各种数码产品，相机、镜头、电脑、耳机、录音笔……很多待出的新产品，他也总能在第一时间拿到信息。
在数码世界，周密几乎什么都“有”，“还是觉得自己不错”。
然而两年时间，这份工作没能带给周密多少成就感。他每年去东京开一次会，但他的分析从来没有引起总部的重视。一个月五六千块钱的薪水，没法弥补这种失落。他决意辞掉工作，找份能发挥自己数据分析的能力，还能顺便挣到成就感和钱的差事做。
2012年重新择业时，家族中的长辈介绍周密去了上海一家能源公司。而他的目标，是做期货交易。
“传统现货贸易利用信息不透明、资源优势赚钱。”周密说，“现在这种简单的方式利润空间已经很小了，很多公司都是期现结合着做。”他供职的公司就有很详细的基本面研究，分析供需，做平衡表，期现关系，交割关系，成本分析……“他们基本面分析的框架比普通贸易公司更系统。”
这一年，周密一边学习化工品知识，一边实盘做期货交易。他删掉了社交网络上不冷不热的好友，手机基本不跟人联系，聚会也不参加。这不是故作姿态，是“真的觉得时间不够用，太多东西需要学了”。
“刚做期货的头三个月，我每天都看什么你知道吗？我每天都花时间逛论坛。”
“你在找什么？”
“我想看看，这个市场的人都是怎么爆仓的。”
克劳德（克劳德的故事参见《好玩比挣钱重要多了》） 曾经谈到：“初学者急于找到一个秘密武器，好让自己马上可以挣钱。”周密遇到的情况也差不多，“很多散户都想钻研一套万能的方法”。但他思考的是，期货投机风险很高，他得看看先行者的覆辙，以增加自己对行业的敬畏。
心理学学习，索尼的工作经历，都为周密的数据分析能力加分，成为他做期货投机非常重要的基础技能积累。而大学时期的创业，无意间也为周密做期货投机提供了非常重要的帮助。
做期货有两个非常重要的概念，杠杆和仓位。2008年，正读大三的周密和朋友一起在上海浦东新区开少儿培训班，教小孩下围棋。第一年赚了“不少钱”。“我当时想，一个点就能赚这些钱，我做五个点，岂不是就能赚五倍？”周密说。
那一年经济危机蔓延全球。不过当时的周密不懂什么金融危机，觉得跟自己“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年末的寒假，他和朋友把培训班增加到五家，分散在浦东新区和徐汇区。
“要搞个少儿培训班托拉斯，冲出浦东！”一直安静旁听的H打趣道。他可能也是第一次听到周密这么详尽的故事。
两个礼拜之后，少儿培训班新增的四个点失败了。
“资金、精力、师资都不够，学生也不够。”周密说。用期货的思维去套，那就是周密第一次放杠杆。
“我做交易对杠杆比较敏感，有这种风险意识。几年后回头去想，就因为当初有这个放杠杆的教训。”周密说。
“托拉斯”计划搁浅，培训班还是最早那个点。围棋培训的优点是周期较长。“一个小孩一般3-5年周期，不会只学一个学期就不学的，比较稳定。”周密说，“中国的家长喜欢（让孩子）考级。围棋围棋可以从10级考到1级。16岁以前达到1级，可以去定段，成为职业选手——围棋有段位证是可以谈加分的。”
大学毕业后，周密再次发力，壮大培训班规模。这次他没有盲目增加新的培训点，而是把原先这个点从一间教室扩展到八间教室，“整层楼包掉”。
围棋培训一般在晚上，而且主要是周末，所以场地、人力利用率都不高。“我们开始做晚托班。孩子放学后到回家前这段时间需要人照顾，接送学生，吃饭，辅导作业。后来开书法班、美术班、课业班、‘加强一对一’。把空置率利用上。”
“吸血的资本家！”H“激愤”地拍着桌子，“你接着说。”
增加教室，增加不同类型的辅导班，看起来很火热。但“这是小马拉大车。太累了。”周密说。他算账给我们听。
八间房一个月房租三万多，还有老师的工资，每个月都有固定的现金支出。但赶上淡季（如过年），老师、学生回家，培训班流动性（资金和人力）就会很差。对接五六所学校，中间一旦有老师吊儿郎当（反正挣钱也不多），任何环节出问题，链条就断掉了。
“从期货的角度来讲，就是满仓的教训。”周密说，“补仓都来不及。”
毕业两年，周密租房住在培训班附近，一边在索尼上班，一边兼顾培训班。他能大胆地从索尼辞职，因为工作没钱没成就感，还因为有培训班做支撑。不过培训班确实弄得他疲惫不堪。
“人最宝贵的是精力。我还是想找点更有意思的事情做。”周密说。
周密有一位表哥做期货交易八年。周密告诉我，他表哥经历过比较大的利润回吐，但每年稳定盈利。刚做交易时周密学表哥做趋势，技术动作模仿得不错，但因为对策略理解不够，实盘中持仓底气不足。
“后来我就发现，商品（期货）交易做趋势，一种是技术分析占多，另一种就是花大量时间去研究数据、基本面，去发现趋势。我就结合技术分析和基本面分析来做。”周密说。H告诉我，为了掌握更多基本面信息，周密常常跑到江浙一带的化工企业实地考察。
2013年底，周密在甲醇上捞到自己在期货市场的第一桶金。
周密接触很多醇类贸易商。2013年底，甲醇在现货端、电子盘已经“涨疯了”，但郑州商品交易所的甲醇期货价格并没有及时反映现货端的变化。期货这种该涨不涨的情况，通常会让投资者比较警惕。周密找贸易商朋友了解，得知冬天天然气供应比较紧张。“江苏的甲醇进口依赖性较强，海外装置检修和故障正好集中，导致甲醇进口量大幅下滑。那几天甲醇每天涨两三百，港口最高到了4200。反观甲醇期货，只有3000多一点。
甲醇5%封涨停，一个涨停才150多点。“那时候真的感觉，机会来了。”周密说。
50万存款，满仓甲醇，浮盈加仓。
最后甲醇涨到3700多时周密没动，回到3600左右平仓。看得出来，周密操作还有趋势交易的影子。较早关注交易门的读者大概还记得张展（张展的故事参见《屌丝逆袭白手起家，这是最好的行业》）的故事，他也做趋势。对趋势交易者来说，一段趋势后的行情反转，属于“鱼尾”部分，他们会放弃（策略风格决定只能吃到“鱼身”，放弃“鱼头”、“鱼尾”）。
“2%吃了一嘴，一共差不多3个涨停，回吐一部分。”周密告诉我，半个月时间，他实现了80%的收益。公司账户赚，自己的账户也赚。之后他还做了反套，赚了150个点。“2014年也超级顺利，总体收益60%。”
采访的间隙，周密在手机上查看白糖的行情（夜盘）。他说，做交易的成就感在于，如果你做了很多靠谱的研究，市场会证明你的判断是对的，还会奖励你。
一个2012年入场的年轻交易者的故事，“半个月80%的盈利”，“顺利”，“超级顺利”。
完美的世界。
就这样吗？这当然不是全部。
“你一定要我讲惨也可以，也有。”看着我意犹未尽的样子，周密说，“人总有特别低谷的时候。”
2015年初，周密依然处在这条“超级顺利”的跑道。一月份没结束，他已经实现15%的收益了。1月30日下午收盘后，2月PX亚洲合同价（ACP）出来，710美元/吨（CFR，Cost and Freight，到指定目的港的成本和运费），低于市场预期。周密判断PTA会下跌（PX是PTA的原料），“200点，稳看”。夜盘一开，他马上砸了几千手PTA空单。
晚上23：30收盘时，有几十点的利润。“虽然没有跌很深，但还是说明大家的判断是一致的。拿到明天再看吧。”周密想。结果到凌晨，原油开始上涨。
那是做交易至今，周密最难以入眠的一个夜晚。
周密捏着空单，眼睁睁看着国际原油价格一路上涨，一直看到凌晨四点多。“一般油价涨，到凌晨四点多就结束了。”周密说，“我想觉总是要睡的，不管怎样让自己先睡下去。”那一天美国原油指数爆涨7.46%。
第二天一大早，周密起床冲了个热水澡，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七点多就到了办公室。他已经下定决心，开盘就斩掉自己的空单。“开盘不是那么高，亏了个百八十个点，对那时的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周密说。他大致挂了个价格，开盘就成交掉了，近10%的亏损。
后来周密分析，这一次国际原油价格异动，是因为月底期权行权，空单回补。那之后，他开始重新认识风险控制的事情。
糟糕的是，紧接着的2月份，周密又在塑料（期货）上亏了一把。
回想1月30日吃晚饭时，捏着1月份近15%的收益，看着空一把PTA大好机会，周密盘算着，大赚一把，正好过年（2月19日是春节）。“每个月都像1月份这样（近15%的收益），就……哼哼。”
在茶楼，周密慢条斯理地回溯自己并不长的交易历史。他不断抽烟，每次抽到半截就灭了。抽烟是排解情绪的习惯动作。2012年5月份左右，周密交易生涯第一次发生“较大的亏损”，三四手PTA账面浮亏1000元。他一个人悄悄跑到楼梯间，10分钟抽了半包烟。现在他每天要抽1-2包软中华。
连续亏损，让周密有些找不着方向，自信也受到极大打击。他给自己放了个假，去南京见他师傅，一位贸易商。周密认为，贸易商做了十多年能活下来，都有极强的风险意识。师傅的风险意识和对现货行业的理解，对他来说都是千金难买的。
回上海那天是腊月二十九，除夕前夜。走出上海站，回到这座熟悉的城市，周密觉得自己整个人特别丧气，怎么都没劲儿，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周密一个人走进一家麦当劳点了个套餐。“没什么胃口，但东西还得吃。”周密说。他突然发现，服务员一个个笑脸盈盈的。“我心想，大概是刚拿了年终奖吧。大概也就几千块吧。但她们怎么就这么开心呢？”
周密把套餐和随身带的包放在座位上，隔着玻璃门在外面抽烟。街上车来车往，行人匆匆。
“他妈的算资产的话，我比去年多啊。怎么说我也是第一位数比较高的百万富翁了啊，我他妈有什么不开心的啊！”周密问自己。他漫不经心地翻着朋友圈，一位交易圈的好友正讲着平常心一类的心灵鸡汤。“我心里想也是，说穿了，钱在变多，生活在变好，还是放下吧。”
俗话说财不入急门，周密看过很多“交易磨灭人性之类”的告诫。他告诉自己，不要有凶狠劲，也不要灰心丧气。“调整心态真的是交易中非常重要的事情。如果没有平常心，你还怎么做交易啊？”
写这篇稿子时我在微信上问关工（关工的故事参见《一位操盘手22年的投资江湖》），做期货，新手常犯的错误是什么。他说：“频繁操作，心态不好，是新手最大的毛病。”听周密的故事，他的思路还是很清晰的。H说，1月底周密在PTA上亏损，是交易中的正常亏损，但周密的风险意识还是不够，仓位有点重。
截至10月下旬采访时，周密在农产品做了一波，做了两波油脂获利。发稿前我问周密，他今年的收益大致在20%左右。他说自己对宏观的经济周期理解不够，“年中到下半年又忙结婚的事情”。
做交易这几年，周密慢慢学会了“不在乎”。他说自己以前花钱大手大脚的，现在比以前“浪费得多”。他打德州扑克，“一天晚上几千块钱来去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他说：“我总觉得这是对的。要把你内心的波动缓和下来，永远只能不把钱当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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