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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云丁磊张国荣,顶级古董商陈业隐秘江湖40年

不觉春晓 交易门 2022-05-29

2020年夏天,我来到“全杭州最难约”的私房菜里园。里园在杭州西湖畔,离湖畔大学几步之遥,楼下是极具品格的八角杯精品咖啡。里园一位难求,每晚只卖三桌。我看了下大众点评,好家伙,今年年底前已无位,且明年还没开放。

比里园更难约的是今晚的主角陈业。陈业是中国顶级古董商、民族历史文化学者。近11年来他偏居大理,一边晒太阳,一边经营他的古董买卖江湖。里园主人得知陈业要进城几天,热心地牵线搭桥,邀我们一聚。好酒好肉好咖啡,还有陈业一肚子的好故事。这样的邀请怎能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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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戏的改唱戏的陈业穿着牛仔裤T恤出现,体格精瘦,气质随和,言语间跳脱出北京土著的活泼和犀利。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却没有任何的矜持和隔阂感。陈业的故事,要从1983年讲起。那年陈业大学毕业,分配到商业部财政处。读书时他就喜欢钱币收藏,工作后更是利用业余时间开始做钱币收藏和研究。80年代初,没有现代通讯工具,生活比较单调,时间相对比较充裕,陈业用单位电话提前安排,周末骑个自行车或者坐公交车就去看古董了。陈业本科学财务,研读过货币史,科班背景的他自称“钱币收藏的贵族”。所谓科班,用陈业的比喻说,就是“先上农学院”,先知道什么是空气、干湿度、日照、积温,然后才来种地,“而不是跟着爷爷学种地,抓一把泥,能捏成团,就可以下种了”。当时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过一个颇具影响力的系列丛书,邀请收藏家群体的代表人物各著一本,其中有《陈(业)说钱币》、《马(未都)说陶瓷》、《隋(年生)说古玉》等。陈业和《马(未都)说陶瓷》的马未都那时就是朋友,两人亲密的合作和友谊一直延续到现在。1992年,陈业决定辞职下海,用他的话说就是“由听戏的改唱戏的了”,父母都挺反对。下海前,陈业工资不到1000块。虽然工资不高,但国家核心机关待遇挺好。陈业没结婚就分了房,单位还分了辆沃尔沃740给他开。但那一年女儿出生,陈业想要为家庭提供更好的收入。再加上副处提正处并不顺利,年轻气盛的他有点憋屈。辞职后的陈业成为新中国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代职业古董商。“80年代以前没有职业古董商,如果有人说60年代、80年代是古董商,拿什么说是第一代,有门面吗?有营业执照吗?有销售合法性吗?”。陈业携全家从北京搬来杭州,在这里安家落户,一直待到了2008年。那一年他搬去大理,在大理古城里买了一个500平米的独栋商铺,一楼招呼客人,二楼自己住。无论看雇佣人数、营业额、营业面积,他都是大理最大的古董商。古董商“不富也不穷”,陈业巅峰时期雇了3个员工。去年一年做了1900多万的营业额,他掐指一算,水平相当于一个中型企业。陈业店里老员工都是18岁从乡下进城的姑娘,现在已经30多了,他家里阿姨也是一用就是10年。虽然薪水不高,但员工遇到关键时刻,陈业会主动帮忙。一位员工买房时,陈业跟老总打了招呼,解决了摇号的问题。“就算不买这票号转出去也是40万。”陈业前脚在大理买好房,好伙伴马未都后脚就跟来大理,拷问陈业为啥在大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置业。这是马未都对伙伴的尽调。“他的态度很简单,就是要知道我有什么变化,会不会离婚、有没有养小三,会不会改变信仰等。”陈业跟他解释说,他在大理采购艺术品,在这买房相当于宣示自己的身价,另外他喜欢大理。这里不排外,80年前,飞虎队的美国军官带着咖啡、爵士乐,对反法西斯压迫的热情来到这里,到现在大理人对外来人和外来文明都非常宽容。马未都听了陈业的答复,终于满意了,说了句“没劲”,第二天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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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的贵族其实陈业从来瞧不起古董商。这一行门槛太低,不少捡垃圾收破烂的,或者有不光彩历史、找不到正当职业的人,就做古董买卖。而陈业自认不同,“我是有出身的。”从业几十年,陈业说自己活得挺像旧时的贵族。同时期出道的人很多都已经是几十亿身家。陈业没有发过大财,也没有受过物质匮乏的苦。他父母都是中央机关干部,哪怕最困难的年代,家庭也不缺吃不缺喝。在北京那么缺房的地方,他还没结婚就分了房。除了单位分的房,他父亲还以他结婚为名向组织上要了一套房。那为什么这个背景看上去最不可能做古董买卖的人,成了古董商?因为古董太有趣。它有趣来自于巨大的信息不对称性。古董不像房子、车子、人工,或者北大或者斯坦福毕业生的年薪,多少钱都有行情。古董没有对比,信息不对称的程度无法想象。“你只能知道已知的;互联网之前,连已知的都不知道。”他回忆起15年前,他在杭州买林风眠的画,对方并不认识林风眠,更无从定价。“我就说随便你说要多少钱,你说10万美金都行。”由于古董流动性极差,过亿元的商品世界上不会有100个人买,但拍卖行和经纪人就有本事找到这100个人。这样的嗅觉,就好像吸毒的人哪怕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断了顿”,也能立即去一个从未去过的酒吧里找到补给。这样的不对称性和低流动性给了古董商空间去腾挪和交易。“找我买古董,我害人的概率相对低,因为我的成本高”。陈业做古董买卖特别拒绝单次博弈,更不希望因为一两百万的单子,就要反复诉讼。他说全世界的古董买卖中,都是买方为决定负责任。“比如我说这是宋徽宗用过的,你吃不准,应该雇佣其他人的判断,找专家,就不能找我退。就像买金融产品,风险自担,收益没有达到预期,只能认。”古董商人站在一个十字路口,所有人都要从这里过,上通权贵政要,下通田间老伯。法国总统曾宣称,除了古董商,其他人都不能打扰自己睡觉。因为其他人都带来坏消息,只有古董商是报喜的。全世界顶级富豪为什么最后一定会玩艺术品?陈业认为这多数是迷醉于对“独一无二”性的博弈。比如李可染的“长征”,独一无二,挂在张三家,就不能挂在李四家。“古董的价钱非常不确定,马云想买一张画,价格是多少,所有律师、智囊团都没有建议,但想买个银行,会有很多人建议。又如果说马化腾花了3千万,马云花了1亿3千万,那就丢人了。”他说。对于古董价格的不确定性,不同的人也有不同的反应。陈业遇到过从不还价的客人,也遇到过无论如何都要还价的客人。从不还价的人不是最富有的,无论如何都要还价的也不是最穷的。“这个不像看病,一般医生挂号5块,名医挂号500,贵了100倍大家认,但很少有人认为古董可以贵100倍。”他说。他经历过的东西方人在对待价格上的态度也十分值得玩味。西方人的态度是:“这个东西卖给我这个圈层的人,我不会跟公众人解释。比如我不会解释这瓶酒为什么要卖8万块,不会说怎么难做、怎么精工,一概没有。我就说这瓶酒花了三代人的时间,积累200年时间,这瓶酒是公认的最好的酒,8万一瓶喝不喝?”亚洲人呢?“亚洲人受不了侮辱,你说贵,那我要来两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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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师傅满桌佳肴,喝酒好肉,进行得热火朝天,这时里园的灵魂人物、主厨杨师傅出来打招呼。杨师傅恭恭敬敬,端着酒来敬客人。陈业和杨师傅再见面格外亲热,但他对“将来要冲星级”的杨师傅嘴下也毫不留情。“你这菜式太多了。菜一定要少,一些菜应该提供相对西式的概念。西方人不会挑鱼刺,从嘴里吐骨头左右为难多不体面。所以鱼就要有鱼排,菜要少,评委考评并不是要给15道菜,4道菜到6道菜是上限。”杨师傅不说话猛点头,露出憨厚的笑容,干了一杯,手中端着空了的酒杯。陈业继续不依不饶。“第一要蛋白质足,鱼排一块、牛肉2两,没有蛋白质下去不舒服,没有饱胀感。但是不能多,多了之后费劲。就好像叫小姐,三选一容易,五选一也容易,叫来三排,45个,我怎么选?”陈业自己在家请客有两个原则:第一:不等人。第二:不考虑客人感受。他坚持请客就得菜要少、量要多。“这是西式的道理”。“我自己请客就没有这么多菜,一锅红烧羊肉,一锅不够再来一锅,就像西方的沙拉,要多少自己加,面包自己切,火鸡一只不够再来一只,品种少胃口好就行,不用搞10个菜,味道都好。客人没吃饱,那拉倒,我也没有什么歉意。”他说。后来大理古玩商说吃不饱,抱怨老板真小气。陈业想我负责请客,不负责吃饱。又不想解释自己一瓶酒比一桌饭还贵,所以就直接断了宴请这个事。他说:“我也不想陪他喝二锅头,把贵的酒放一边喝便宜的,我要对自己好一点,凭什么要陪你喝二锅头吃便宜的,你没那么重要。”古董商是无害的一类人,他们几乎不属于任何圈子,但也总会被邀请到各种局上。“领导也请我吃饭,我不会说请你批块地给我,帮我贷款20亿,我也没有这个能力。不管地位多高的人,跟我来往都没有压力”。他说。饭局陈业去得很多,稀奇世面见惯不惊。不久前在上海的私人会所,介绍人说这条鱼是钓鱼岛弄回来的。陈业反问:钓鱼岛出好的海鲜吗?他说这就像说请人吃饭说这头猪是偷来的,所以很贵,因为冒了风险偷,而不是猪很好。“这不是扯淡吗”。当天三人吃了9500,加上两瓶酒1万5000。有趣的是三个北京飞来陪酒的姑娘,陪完酒后各自表演一段,一个唱民族,一个唱美声,唱完聊几句就走了,一人收5000块。吃完饭,陈业被拉去一个写字楼里的隐秘会所。进门发现是会员制的歌厅。“站了三大排,好几十个小姐,又有人送来说是南极的水,是一万年以前的冰,我60多岁的人了,没见过,不过不算丢人”。陈业随即撤了。他说,“不是我道德高尚,只是不玩这个事”。门口一个专门的司机迎候着,负责把他送回家。陈业在大理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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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酒加雪碧陈业不是文化民族主义者,但他不接受民族自卑。有一次,他在北京参加法国葡萄酒协会的酒会,台上的法国人一边讲法国酒的好,一边感叹说,很遗憾,中国还有人拿拉菲兑雪碧和红茶。陈业一听不对,当场就说“打住”。翻译瞥了他一眼,说对不起,今天没有安排来宾发言环节。陈业说,“我只跟他说话,你只负责翻译,告诉他我要发言,行不行听他的”。法国人懵了,让陈业继续说。陈业对着法国人说,我们祖先在300年前,把你们叫做Tea,我们叫茶的东西卖给你们,告诉你们要沸水冲饮。结果你们拉回去又加奶又加糖,搞得不亦乐乎。现在我们向你们学习,我觉得也挺好喝,怎么就不能拉菲加雪碧了?这种方法我也喝过,挺好喝。威士忌可以加苏打水和冰,红酒加雪碧你们就有意见,完全是因为你们没有文化支撑嘛。现场噼里啪啦就有人鼓掌了。“我们还是文化自信不够,东西方不能谈谁高级,只是不同,至少我不比你低。”陈业告诉我。还有一次,另一个杭州饭局,一个法国人批评中国人吃饭太浪费,不环保。陈业说你打住,中国人浪费,那是有功能的。今天请客吃饭,看见有剩下,说明都吃饱了,如果吃完了,就要让厨师再加两道菜,我们用剩菜揣度客人的好恶。但西方不一样,鸡到厨房一剁,两条腿,两块鸡胸肉,剩下全进垃圾箱了;鱼切成鱼片,鱼头鱼尾全没了。西方的面包,边角全扔了。“他们的浪费全都在厨房端,中国人的浪费有功能,西方没有功能。我都没有说你,你凭什么说我们?”陈业在大理的“粗茶淡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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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冈达三的钱包在两种情况下,陈业不会出售手上的古董:买家给出的价格和他的出价差距太远;买家认为他的古董是假货。那陈业有看走眼的时候吗?经常。有时是学术判断错误,即古董的新老判断有误,有时是财务判断错误,买贵了。能够接受和喜欢古董的人通常素养不错。不过圈里也有人为了补短板来买一通。曾经有位官二代去爬完珠峰后,发现自己不懂藏族文化。赶紧找陈业来买了一通古董。买了一次就再也不来了。“他们根本不是古董需求,在文化中感觉到受羞辱,需要迅速补齐”。因为卖古董,陈业跟中国顶层富豪都有来往。马云到大理,带着太太在他的会所吃饭,浙商协会来大理,也是他办招待。丁磊找他买过古董,不过没有谈拢。陈业遇见过最洒脱的一位客人,人在杭州,却派了一位职业摄影师去他大理的店拍照。另一位不认识的客人,一进来就问店里第一贵的东西是什么。似乎不满足,他又接着问第二贵和第三贵,然后这三个全买了。买家递上一叠美元付账。陈业将信将疑,直到存进银行,确认是真钱,才把东西寄给他。他还认出一位大佬级别的人物“微服私访”,一个人逛古董店。过了一会儿,另一个人进来,问他刚刚的人看中了哪个,然后他说都包了。古董生涯中他遇到的明星也不少。张国荣来之前,派助理事先约定,不签名、不合影。等张国荣来了,看上了摆在地上的一张地毯。陈业说这个不出售,但如果你非要我们破例,那你也和员工一起合影吧。张国荣欣然应承,买了还感叹说真便宜,“拿到半岛酒店洗一洗都比这个贵呢。”陈业还接待过前美国副总统戈尔,那时他还不是副总统。但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日本瓷器大师、国宝级人物岛冈达三。当时陈业30几岁,岛冈达三约50几岁。他穿着日本和服走进店里,几位日本弟子规规矩矩地跟在后面。付款时,岛冈达三坚持自己付钱,并从裤裆放钱的位置掏钱。几位日本弟子,背对着师傅凑在一起帮师傅遮羞。“我坐在沙发上,他在那里解裤子,大徒弟二徒弟稍微那眼睛瞟一瞟,看看进行到什么程度,裤子提起来没有”。回忆起那一幕,似乎都还在历历在目。岛冈达三离开时,陈业送他去机场贵宾厅。到场的还有日本大使馆的大使和高级官员。大家对他毕恭毕敬。机长更是带着乘务长过来恭迎说,“非常荣幸送您回国,头等舱已经清空了。”众子弟对大师的尊重,让陈业感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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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和大理的王对于古董的未来,陈业毫不掩饰地悲观。他女儿是90后,身上没有一件古董。好友马未都儿子是80后,身上也没有一件古董,“连挂个玉都不肯。”他说。陈业的女儿从小在一张明式架子床上长大。结婚之后把全家的古董都清走了,买的都是美式家具。女儿成年时,陈业想给她一个特别的回忆,就买了一个特别罕见的天珠给她。结果一次女儿拍照时,天珠落在摄影棚了。“打电话去一问,说还在,只是摄影棚的人都不知道这是什么。”陈业说如果是钻戒,估计早丢了。最后陈业把天珠送给太太了。一次在去北京的飞机上,他瞟见旁边的小姑娘在看“三十而已”,他感慨看剧的人多,喜欢古董的人凤毛麟角。像他女儿那样的90后大部分精力都消耗在网络上,玩游戏、追剧。“我们这代人还有情怀,还知道齐白石、张大千,下一代人谁知道?”他说。陈业现在的微信头像是一个穿着盔甲的士兵。这是一幅油画,陈业本来有油画中的这幅装备,它是清朝高级将官的阅兵礼服。陈业爱不释手,卖的时候也很不舍。他对藏族文化非常有感情,40岁时曾特别认真地想学藏语,结果并没有学成。西藏的一位藏密上师曾告诉陈业,说他像阿里那个地方的人。“按照当地文化,他说是我就是了。”还有朋友开玩笑说陈业应该占一块封地。后来陈业就自诩为“阿里和大理的王”。“阿里王没人了,我说是就是,也没人说我占了他的事。大理王同样,也没人了。”他说。陈业现在每个月从大理飞去一次成都进货看货。他并不住在成都,却住在郊区温江,那里有温泉酒店。他住在伊藤超市旁边一个很小的商务酒店,200元一晚。成都古文物市场送仙桥有很多他的老朋友。最近市场没有流动性,他说自己10天买了32万的货,已经是市场的“大买主”。旧世界的规则是“盛世古董,乱世黄金”。而现在陈业观察发现,周边富豪关心的都是人工智能,生命科学,基因改造。他们不再关心过去的历史和艺术,不再买古董了。而是面向未来,关心火星移民。“死在地球很丢人,要死在火星”。陈业认为古董是日落西山,再也不会回去了。艺术品将来大部分会作为艺术公器和公共资产,进入大学图书馆或者博物馆。他的使命就是把有意义的艺术品集中起来,从若干人手中挑出具有伟大意义的少数。500个佛像只有这3个有意义,齐白石、张大千、毕加索、梵高可以进博物馆,“其它的直接做纸浆”。而陈业说自己,更像是站在一艘下沉船上的船长。一边守着船,一边跟其他所有人说:“你们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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