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崇伯：中国在东南亚的基建投资为何一波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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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崇伯，厦门大学南洋研究院教授。
本文原载于《经济学家茶座》2018年第4期（总经82辑）。
全文5035字，阅读约需11分钟
中国在东南亚的基建投资为何一波三折
中国在东南亚基建投资一波三折，不断出现变故
中泰高铁是中国倡导的泛亚铁路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泰国政府急需更新日益老化的铁路基础设施。
2013年10月，李克强在泰国访问期间亲自推销中国高铁，之后，中方与时任泰国总理英拉签署了被称为“高铁换大米”的协议。
但由于泰国政局变动，英拉政府下台，中泰高铁项目也被搁置。
根据2014年中泰双方签署的《中泰铁路合作谅解备忘录》，规划中的路线全长约860公里，贯穿泰国南北。北起泰国东北部重要口岸廊开，经乌隆府、孔敬府、呵叻府，东南方向至泰国南部工业重镇罗勇府港口玛塔卜，西南方向至泰国首都曼谷，一共途经泰国10个府。
这条铁路将一路延伸至泰国与老挝的边境廊开，与正在建设中的中老铁路相连后，经老挝磨丁和中国磨憨可以抵达昆明。
直到2015年初，泰国军政府又重新开始考虑中泰铁路合作，但合作项目由高铁变成普通铁路。
2015年双方开启谈判进程后，尽管中泰高层一直在积极推动，但双方在项目融资问题上一直没有达成一致意见。
2016年3月25日泰国交通部长突然宣布，出于对贷款利率等因素的考虑，泰国决定自筹资金投资中泰铁路项目建设工程，不再向中方贷款。
泰国政府同时决定，仅建设曼谷—呵叻段一段，全长250公里，设计时速250公里。虽然泰国并未改变引进中国技术的方针，但两国在这条铁路上原本已经达成的合作计划已大幅倒退。这段铁路全长250公里，还不到此前规划路线的三分之一，终点呵叻距离泰国与老挝的边境仍有大约400公里。
马来西亚总理马哈蒂尔刚上台即单方面中止了“新马高铁”的招标，同时在2018年8月访华刚刚结束之际，即宣布取消了中国“资助”的东海岸铁路项目、沙巴和马六甲天然气管道项目。
这几个项目中，以东海岸铁路项目耗资规模最大，金额超过100亿美元，该项目2017年8月10号开工。马方给出的理由是，这些项目是上一届政府签订的，马来西亚并不需要；马政府目前债务比较多，而这些项目又金额太大，马政府不想让债务继续增加。
此外，马哈蒂尔“将不再允许外国人购买位于柔佛州的住宅项目“森林城市”，不会再给那些购买“森林城市”的外国人发放签证。这使碧桂园头号海外项目森林城市遭遇困境。
雅加达至万隆高速铁路项目，项目开始时，雅万高铁项目得到了两国的高度重视。
2015 年 10 月 16 日，经过两国的不懈努力，中国企业联合体和印尼国企联合体正式签署雅万高铁项目合作协议，双方组建合资公司——印中高铁公司，并由其负责雅万高铁项目的建设与运营。
2016 年 1 月 22 日，雅万高铁项目举行奠基仪式。2016 年 3 月 16 日，印中高铁公司正式与印尼交通部签署特许经营协议，这标志着全面开工建设雅万高铁获得了重要法律保障。
2016 年7 月，历经重重波折，雅万高铁项目最终获得了全线建设许可证。2017 年 4 月 4 日，雅万高铁工程总承包合同在雅加达签署，这标志着作为“一带一路”建设早期重要成果之一的雅万高铁项目，正式进入全面施工的阶段。
但征地进度缓慢，截至2017年6月，雅万高铁项目征地进度仅为 55%，远低于印中高铁公司总经理韩格罗于 2016 年中和2017 年初对外宣称的 60%和 82.9%。
佐科总统正积极从中斡旋，催促各地方政府做好征地动员和宣传工作，着实提高项目征地的效率。截止2018年6月，雅万铁路仍在加紧建设中。
缅甸单方面无限期搁置“密松水电站”对中国造成了巨大的损失。中缅原油管道也在中间停工两年，直至2014年才完成施工，2017年才正式投入使用。
中缅原油管道是双方两代领导人的心血，由于种种原因经历了多次延期，耗费了十二年的筹备建设才终于建成。但心血终归没有白费，一年时间中缅原油管道累计输油890万吨，为我国西南地区工业发展提供了源动力。
2原因分析
1. 政治局势之困
2013年年底，泰国爆发大规模街头政治，泰国政局风雨飘摇，不久英拉正式下台。新上台的泰国军方宣布，暂停一切英拉时代的大型基础设施项目，“大米换高铁”项目泡汤。
2014年3月12日，泰国宪法法院宣布，已获国会通过的约合678亿美元基础设施建设项目违宪，这意味着中泰协议的“大米换高铁”项目将随之暂停。
2016年泰国军政府在泰国举行新宪法的全民公投，各方政治势力存在激烈博弈。中泰高铁这样的大项目成为各派势力乃至民众要挟政府的一张“好牌”，中泰铁路的“变局”体现了泰国政治转型的新变化。
缅甸民选政府可能因执政压力过大时而改变政策，甚至不惜牺牲一些基础设施建设项目作为政治筹码，以稳固其执政地位。中国投资承建的密松水电站被叫停、中缅“昆明—皎漂铁路”项目遭搁浅就是例子。
2014 年草根出身的佐科当选印度尼西亚总统。与以往精英阶层出身的总统不同，他的执政理念更加关注底层民众。他提出应加强印度尼西亚基础设施的建设，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
在此背景下，雅万高铁项目得到了佐科政府的大力支持，在项目提出、竞投、签约和推进过程中，佐科发挥了至关重要的推动和协调作用。2019 年是印度尼西亚大选年，预计在当年竣工的雅万高铁项目是佐科的重要政绩之一，也是佐科连任的重要政治筹码。
因此，在佐科任内，印度尼西亚中央政府定会极力推动项目的落实。然而，万一雅万高铁项目因故不能按时竣工，再加上佐科连任失利，那么，雅万高铁能否落成将成为未知数，因此国内政权的不稳定是影响中印尼合作的一大因素。
2018年5月初马来西亚举行大选，一夜之间变天，执政长达61年的国阵失去了政权，马国第一次发生政党轮替，由反对阵营希望联盟赢得政权。
让退出政坛已十五年，今年已九十二岁的马哈迪重新执政。马来西亚新政府立即暂停了包括东海岸铁路、两条输气管道和一条石油管道在内的4个价值220亿美元的中资项目。
马来西亚还单方面中止了“新马高铁”的招标，同时，碧桂园在马来西亚的房地产项目基本处于停摆状态。
2.大国博弈
随着亚洲进入空前的经济增长，基础设施发展的需求也空前增加。中国和日本作为亚洲两个最大经济体直接参与亚洲许多国家的基础设施发展，这也在两国引发激烈竞争。
中泰高铁多有波折，主要是日本人在后面捣乱，他们在媒体上大肆抹黑中国高铁，造谣说泰国放弃中国方案，转而与日本合作等等。
泰国是东南亚地区的汽车制造中心，而泰国的汽车行业被清一色的日资企业所垄断。
对日资汽车产业集团而言，“米轨”铁路由于运力、时速、舒适度等方面的局限性，并不会在根本上影响民众出行习惯，但如果采用中国技术的标准轨铁路，就很有可能在中长期对泰国汽车市场产生显著影响，甚至还会随着标准轨铁路在中南半岛的延伸，进一步冲击缅甸、柬埔寨、越南、马来西亚等邻国的潜在汽车市场。因此在“米轨”与“标准轨”的标准博弈中，泰国日资的汽车产业集团为前者提供了重要的政策游说。
作为东南亚唯一的非殖民地国家，泰国长期奉行“外交平衡”的传统策略，泰国作为一个小国，也擅长在大国之间玩平衡，特别是在美日等国长期引导与扶持下，亲美派与亲日派在泰国精英阶层已拥有相当分量的话语权，很大程度上妨碍了泰国在可能改变地缘政治格局的重大项目上开展对华战略合作的积极性与有效性。他把另外一条高铁给了日本，就是曼谷至清迈的高铁。
中国已是印尼第一大贸易伙伴和最大的旅游客源国，但印尼对美日的经济依赖仍然很深，无论是美国还是日本对印尼的直接投资额都大大超过中国，尤其是美国在矿业、油气方面的投资处于垄断地位，而日本在家用电器、汽车行业拥有绝对优势。
美日两国都非常注重印尼在东盟的地位和作用，极力争取印尼选边站队。各国在印尼竞争过程中，印尼政府对各大国没有明显倾向，且态度暧昧，常常借此周旋谋利。
正因为印尼手握多国筹码，因此在同印尼合作过程中要充分考虑其他国家的干扰以及印尼政府的变数。也以雅万铁路为例，虽然经过境外势力的干扰。
一波三折，中国最终中标雅万高铁项目，但日本对此十分失望和不满。而印尼秉承“平衡外交”的原则，有意将雅加达至泗水高铁项目的承包权交给日本，但日本方面仍不时散布谣言，煽动印度尼西亚民众的情绪，干扰与阻碍雅万高铁的推进。比如在办理建设许可证的阶段，日方就曾多次从中阻挠。
在缅甸“密松水电站事件”的背后，少不了日本人的影子。操控缅甸舆论的亲日势力利用民众的反华情绪，把中国树立成发泄的靶子，一时间，不少煽情故事在缅甸广泛流传，民众因为工程离乡别井、神明备受触怒等广获报道，加上缅甸刚开放报禁，这类新闻一时间主导了主流舆论，更令中国的国家形象一落千丈。
中缅密松水电站项目被搁置、莱比塘铜矿受阻等事件都或多或少受到了印度的影响。由于印度是南亚最大国家，它对缅甸具有一定的威压作用。印度向来将中国视为一个可以超越的对象，并且对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持反对态度，印度的态度多多少少也对缅甸有所影响，使得缅甸在于中国合作时有所顾忌。
3.土地征用难题
印尼现行的政策是土地房产私有制，因此国家重大基础设施建设、城乡公共项目、企业投资建厂等工程因此无法解决征地问题，或无法顺利施工，一些工程因征地问题导致建设工程受阻，这也是印尼基础设施建设严重滞后的一个重要原因。
一家企业在印尼投资，政府和企业就必须为公共建设项目征地犯愁，必须与民众无休止地讨价还价。
中国企业在缅甸开发经济特区面临许多挑战，最突出的也是土地纠纷、征地赔偿、移民安置和处理项目与社区、与环境的关系等。
在柬埔寨，中央政府的权威、权力并不像一些人想象的那样大，柬埔寨土地也是私人的，政府没有权力强征，中国企业投资面临同样的问题。
3中日携手拓展第三方市场合作，
可能达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中日合作开辟“一带一路”第三方市场合作，可能成为新形势下中日合作的亮点。两国希望能把中国的资金、销售渠道等与日本的技术、服务等相结合，共同开发新的项目和品牌，以期打入国际市场，达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在基础设施建设方面，中日两国各有优势。中国在海外基础设施建设中具备资金雄厚、造价低廉、建设速度快、工人经验丰富、管理效率高等优势，总体而言性价比高。
日本基础设施出口主打“高质量”和“全周期管理”，长期在东南亚国家做基础设施项目，其技术、工程施工、前后期流程的完善程度相对较高。
在新兴产业发展方面，中日两国也是各有千秋。日本在全球处于制造业第一梯队，在机器人、医疗健康、汽车制造、半导体等产业方面仍占据着产业链的高端，同时在农业产业化、食品加工等第一产业方面拥有一流的技术。
中国是世界上制造业门类最为齐全的国家，总体上已处于全球制造业第二梯队的首位，有望在不久的将来进入第一梯队。
近年来，中国在新能源企业、光伏发电、信息技术、电子商务、生物科技、热带农业等领域发展突飞猛进，涌现出一批诸如腾讯、阿里巴巴、京东等新兴企业巨头，并已经大规模进入包括泰国在内的东南亚市场。
中日作为世界主要经济体，深化经贸合作不仅符合彼此利益，也有利于全球经济和贸易发展。双方互补各自优势，形成合力对第三方实施开发建设，既有利于第三方投资建设的成功，也使得中日双方减少损耗。
2018年5月，李克强总理访问日本，中日共同签署了关于中日企业开展第三方市场合作的备忘录。双方同意建立推进中日第三方市场合作工作机制，设立并举办中日第三方市场合作论坛，推动第三方项目合作与两国企业间交流。
“中日第三方市场合作”由共识向机制化迈进了一步。2018年10月底在安倍首相访问中国期间，首届中日第三方市场合作论坛在北京成功举行，中日双方政府和企业均表现出较强的第三方市场合作的意愿，共签署52项合作协议，金额超过180亿美元。
中日两国首先将对泰国在国内推行的高铁计划开展投资合作。中日泰三方合作旗舰项目是泰国“东部经济走廊”。
“东部经济走廊”是指泰国在东南部沿海的差春骚、春武里和罗勇三府设立经济区，通过大力发展高铁、铁路复线、机场、港口等基础设施及实行一系列投资优惠政策吸引投资，发展高附加值的新产业。建设“东部经济走廊”，首先要建设高铁、公路、机场和港口等基础设施。
同时，泰国政府希望在此发展临空、新型汽车、智能电子、高级农业及生物科技、食品加工、旅游、机器人、医疗保健、生物材料及信息技术十大产业。
2017年，中国的中信集团、日本的伊藤忠商事、泰国的正大集团等三家颇具影响力的大型跨国企业就共同投资“东部经济走廊”项目达成共识。
正大集团致力于推动中国和日本联合将泰国的“东部经济走廊”项目打造成一个双方共同合作开发第三方市场的样板项目。中、日、泰三国将加强政府部门间政策沟通和交流，加强对企业的引导和综合服务，鼓励三方企业从具体项目做起，发挥各自优势，开展互惠合作，争取早日把“东部经济走廊”项目打造成中日泰在“一带一路”框架下的示范性旗舰合作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