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曙光：茜茜公主与奥地利旅游业
作者简介
祝曙光，苏州科技大学社会发展与公共管理学院教授。
本文原载于《经济学家茶座》2018年第2期（总第80辑）。
全文5237字，阅读约需11分钟
茜茜公主与奥地利旅游业
奥地利是一个旅游业大国，2002年旅游业收入占国内生产总值6%，旅游业对国内生产总值的总贡献达到了9.7%，与旅游相关的从业人员高达50万人，约占就业人口的14%。
2004年奥地利接待游客过夜数量为1.17亿，人均旅游外汇收入超过1600美元，位居发达国家前列。1933年6月，希特勒出于对奥地利政府遏制纳粹分子活动的不满，下令去奥地利旅行的德国人必须缴纳1000马克，试图通过打击奥地利的支柱产业——旅游业来颠覆奥地利政府，结果在奥地利引发了政变，总理被刺杀。
奥地利旅游业发达除了旅游资源丰富以外，还善于用历史文化名人做广告，招徕游客。奥地利号称“音乐的国度”，海顿、莫扎特、贝多芬、约翰·斯特劳斯父子等群星璀璨，为世界人民所熟知。在萨尔茨堡，莫扎特的身影无处不在，各种巧克力包装上都印有莫扎特的肖像，因为莫扎特出生在萨尔茨堡，被誉为“萨尔茨堡之子”。
但奥地利招徕游客最著名的人物既非莫扎特，也非贝多芬，而是茜茜公主。去年春天我赴奥地利旅游，在商场、旅游景点购物，购物袋上总是印着两位女性的肖像，一位是玛利亚·特蕾西亚女皇，另一位就是茜茜公主。
玛利亚·特蕾西亚女皇在位期间（1740—1780年），锐意进取，实行改革，使奥地利从衰落走向强盛，深受奥地利人民爱戴，被誉为“奥地利的母亲”。与特蕾西亚女皇相比，茜茜公主即伊丽莎白皇后的政绩却乏善可陈。
玛利亚·特蕾西亚女皇
她于1854年嫁于奥地利帝国皇帝弗兰茨·约瑟夫一世，到1898年9月10日遇刺身亡，正是奥地利的多事之秋，国力由盛而衰。在1866年的普奥战争中，奥军不堪一击，仅7周就被普军击败，奥地利不仅割地赔款，而且被排除出德意志。
翌年弗兰茨·约瑟夫的弟弟、墨西哥皇帝马克西米连被墨西哥人处死。另一个弟弟朝圣时坠入约旦河，染病而亡。以后奥地利又与统一后的德国结盟，稀里糊涂地卷入第一次世界大战。
1916年11月，86岁的弗兰茨·约瑟夫一世去世，两年后奥地利帝国崩溃，哈布斯堡家族对奥地利长达640年的统治嘎然终止，皇冠落地。末代或末二代君王和王后要么受到人们的唾弃，要么受到人们的怜悯。
可是茜茜夫妇却受到了人们的爱戴。在奥地利之外，茜茜公主比特蕾西亚女皇更出名。茜茜公主为哈布斯堡王朝带来了宽容、自由和率真，成为奥地利民众心目中最完美的皇后。
大多数中国游客不知特蕾西亚女皇为何人，但说起茜茜公主却几乎无人不知。茜茜公主的出名自然与上个世纪50年代德国著名演员施奈德出演的电影《茜茜公主》三部曲有关，这部电影美化了她和奥地利皇帝弗兰茨·约瑟夫一世的爱情，但茜茜公主的美丽、善良、天真却是真实的，她的不幸遇难也引起了人们深深的同情。
这样一位美丽、善良的皇后自然成为奥地利国家最好的名片，旅游部门推出的“茜茜之旅”项目深受外国游客喜爱，几乎人人参加。人们常说奥地利旅游有三宝——音乐、森林和雪山，我认为还要加上一宝，即茜茜公主。
茜茜公主对维也纳的市政建设影响巨大，许多著名建筑和基础设施都是在茜茜公主成为奥地利皇后期间建造的。1857年，弗兰茨·约瑟夫一世和茜茜公主决定拆除老城墙和军事要塞，建设长达4公里的“环形大道”。“环形大道”呈八角形，雄伟壮观，许多富丽堂皇的建筑位于大道两旁。
1865年5月1日，皇帝、皇后亲自主持了“环形大道”落成典礼。我入住的酒店在维也纳国家歌剧院附近，沿“环形大道”往北漫步，经过阿尔伯提纳、老皇宫、艺术史和自然史博物馆、议会大厦、城堡剧院、市政厅、感恩教堂等，这是最能体现维也纳巴洛克建筑风格的地方。
维也纳国家歌剧院是世界上最著名的歌剧院之一，是维也纳建筑风格的典范。由于维也纳市民的高品位和对音响效果的细腻把握，导致两位设计师不堪重压而自杀。为此皇帝、皇后每次去施工现场视察，总是小心翼翼地说：“还不错，我很满意。”
维亚纳国家歌剧院
歌剧院的演出一般安排在晚上，门票昂贵。我晚上路过歌剧院时，总是看见歌剧院外墙上用大型屏幕同步播放正在室内演出的节目。许多未购票的维也纳市民和游客坐在长凳上静静地观看。
位于城堡剧院旁边的人民花园早在1823年就向平民开放了，花园内茜茜公主最喜爱的红玫瑰竞相开放，花园内矗立着用意大利拉斯地区昂贵的大理石制作的茜茜公主纪念雕像，大部分制作费用是由百姓捐献的，体现了百姓对她的爱戴和怀念。雕像洁白，呈现了茜茜公主的美丽、善良和忧郁，让人不由地想起她所撰写的诗句：“我是太阳之子，她的金光伴我坐上宝座，她的灿烂编制我的皇冠，我宿居在她的光辉中，当她失去，既是我的死期将至。”
茜茜公主对自己悲剧的命运有惊人的预感和洞察力。茜茜公主与弗兰茨·约瑟夫皇帝的婚姻并不和谐。皇帝固然爱茜茜，但并不理解茜茜。茜茜公主16岁嫁于弗兰茨·约瑟夫，一入侯门深似海。夫妇俩仅婚后第一年住在共有的卧室内，“很快伊丽莎白就不让她丈夫进来了”。
弗兰茨·约瑟夫的母亲索菲有极强的控制欲，小夫妻俩的任何事情都须征得她的同意。孩子出生后也被与茜茜隔离，结果导致2岁的女儿夭折，直到第四个孩子出生，茜茜公主才获得了孩子的看护权。
哈布斯堡王朝以等级森严闻名欧洲，如每年举行的宫廷舞会，只有证明五代之内全部是贵族血统者才能参加。
所以宫廷生活刻板、忧郁、死气沉沉。为此茜茜公主与匈牙利的安德拉西伯爵保持着终身的友谊。茜茜公主对处于奥地利统治下的匈牙利民族充满同情，深受匈牙利人爱戴。
安德拉西伯爵去世后，“她第一次感到被完全抛弃了。不再有朋友和谋士。”曾有一位记者这样描绘晚年的皇后：“黑色的头发，脸上带着无尽的哀伤，偶尔的微笑也不过是对外界机械的反映。”
可是年轻的茜茜公主却是活泼可爱，美得令人眩目。弗兰茨·约瑟夫一世是一个非常刻板的皇帝，如一天的工作完毕后，他有时会邀请家人与他共进晚餐。但这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因为礼仪规定，除非皇帝发问，任何人都不许说话；所以大家都埋头吃饭，严重影响食欲。皇后宁愿饭后与自己的朋友闲谈，也不愿与丈夫待在一起。皇室过圣诞节也像例行公事。
茜茜公主的女儿在日记中写道：“我常常想，在别的地方，圣诞节是怎样使人们在爱和理解中与家人们团聚在一起——他们是多么幸福的一家人啊！而我们5点30分一起用餐，之后就各奔东西了。”
在这种氛围中，每个人都感到压抑和孤独，连皇帝本人也不例外。为了摆脱孤独，皇帝经常让女演员施特拉陪同他吃早餐或散步，他（她）们维持了长时间的友谊，皇后对皇帝和施特拉的关系不仅不嫉妒，反而促进他（她）们的关系，因为有施特拉的陪同，皇后就可以拥有自己的活动空间，用不着费神安慰皇帝了，彼此两便。
茜茜公主与弗兰茨·约瑟夫育有3个子女，其中包括儿子鲁道夫。作为奥匈帝国皇位继承人的鲁道夫是一位具有鲜明个性、真诚坦率的青年人，他追求自由、民主、幸福，对奥地利宫廷的刻板和缺乏生气很不满意。他尖锐地抨击父皇的对德政策，认为奥匈帝国应该疏远日益反动的德国。
他与维也纳自由党人保持密切关系，在报纸上发表抨击政府大臣的文章。他与比利时公主斯特凡尼的婚姻缺乏爱情，请求罗马教皇解除这桩婚姻。为此与父皇发生激烈争吵。
1889年1月30日，鲁道夫出于对宫廷生活的失望和日益被排挤出国事之外的愤怒，开枪自杀。鲁道夫自杀对茜茜公主是一个沉重打击，因为这是她唯一的儿子。
为了排遣孤独和悲伤，茜茜公主不停地旅行，“哀伤的皇后独自穿行在欧洲大陆上，很少在某个地方停留，”最终在旅途中被一个意大利无政府主义者刺杀。所以奥地利处处留有茜茜公主的足迹和事迹，让茜茜公主充当国家名片和旅游形象大使最合适不过。
在维也纳期间我每天清晨都要散步到霍夫堡宫。霍夫堡宫是由中世纪城堡逐渐扩建而来，成为奥地利皇帝的冬宫，现总统府、总理府和众多国际组织也位于宫内。霍夫堡宫实际上是一个建筑群，占地面积24万平方米，有18栋行宫建筑、19座宫廷院落和2900间房，被誉为“城中之城”。
茜茜公主对霍夫堡宫的扩建作出了重要贡献，在她的劝说下，弗兰茨·约瑟夫修建了新皇宫，新皇宫正面呈半圆形的新文艺复兴建筑风格，气势非凡，比原有的任何建筑都要宏伟壮观。
霍夫堡宫
新皇宫与旧霍夫堡宫合在一起形成了今天霍夫堡宫的规模，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清晨的霍夫堡宫寂静空旷，没有旅客的喧嚣，仿佛每一幢建筑都在与你对话，述说它们的故事。
霍夫堡宫设有皇家图书馆（现国家图书馆），这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图书馆。图书馆大厅是一座纵深八十米、高二十米的华丽殿堂，呈椭圆形，两侧设翼廊。穹顶和墙壁绘有壁画，馆内收藏了许多著名作家和艺术家的手稿，包括海顿、莫扎特、贝多芬等艺术大师的乐谱手稿。
当然霍夫堡宫最吸引游客的地方是茜茜博物馆。穿过米歇艾尔大门进入米歇艾尔行宫即可看见茜茜博物馆，展示了茜茜公主多彩多姿的一生。旁边的皇家生活博物馆曾是茜茜公主生活的地方，内有其用来锻炼身体的体操器械，也就不难理解为何茜茜公主拥有如此完美的身材。
美泉宫是每个游客必去的地方，是奥地利最重要的历史文化古迹之一，1996年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
1854年4月22日，茜茜公主抵达维也纳在此度过了第一个晚上。美泉宫最吸引我的是桃木厅，镶嵌着昂贵桃木片的墙壁上挂有弗兰茨·约瑟夫一世和茜茜公主的巨幅画像，靠墙排列着精雕细刻的洛洛可橱柜。
美泉宫
尽管弗兰茨·约瑟夫索然寡味，却工作勤奋、待人和善。凌晨3点或4点即起床，简单冷水洗浴后就开始工作，有时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侍者常常把饮食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皇帝的卧室一点也不豪华，“一张铁床，一个祷告台，一张大理石洗漱台，”“所有这一切都是一位节俭和简朴的皇帝日常生活的证明。” 弗兰茨·约瑟夫一世每两周定期会见各界人士。
帝国境内的所有人均可通过抽签方式面见皇帝，述说自己的烦恼和要求。在桃木厅，皇帝一天内要接见帝国境内身穿不同民族服饰的百姓、身穿制服的公务员和身着燕尾服的贵族，人数多达100人。
由此养成了弗兰茨·约瑟夫一世快速记住拜见者姓名的惊人记忆力。现在我们还能看见弗兰茨·约瑟夫一世临终前一天记录拜见者的亲笔手记。皇帝最大的快乐就是节假日可以多睡一个小时。参观后让人唏嘘不已。
当茜茜公主在旅途中被凶手用利器刺伤时，显得非常镇定，继续前行，还以为凶手是乞丐，问“他想要什么？要钱吗？”当女仆解开她的衣服时才发现胸口鲜血淋漓。
弗兰茨·约瑟夫一世在得知茜茜公主遇刺身亡后，这位“年老的绅士”、帝国第一公务员非常痛苦，以后没有再娶，整天坐在挂有茜茜公主大幅肖像画的办公室内处理公务，内心充满了寂寞和孤独。
茜茜公主的印记不仅留在了维也纳，也留在了奥地利其它地方。萨尔茨堡是奥地利第二大城市，也是《音乐之声》的拍摄地。
我喜欢沿萨尔茨河行走，经阿尔特宫、玛卡尔特桥、大教堂、篇章广场，登古城堡俯瞰萨尔茨堡全景，然后穿越传统商业中心——粮食街，粮食街9号就是莫扎特出生地和故居。沿粮食街一直往前走即可抵达僧侣山下的布拉休斯教堂。
古城堡原是军事要塞。1861年，弗兰茨·约瑟夫和茜茜公主取消其军事要塞作用，从此以后成为一处旅游胜地，游览者络绎不绝，极大地推动了萨尔茨堡的旅游业，使旅游业收入占萨尔茨堡国民生产总值的1/3。
位于哈尔施塔特湖畔的哈尔施塔特可以说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小镇，湖光山色，交相辉映，清晨薄雾笼罩，漫步小镇令人有人间仙境的感觉。
哈尔施塔特
鲁道夫死后，弗兰茨·约瑟夫的弟弟卡尔·路德维希的儿子弗兰茨·费迪南成为皇储。但弗兰茨·约瑟夫并不喜欢这位侄儿。费迪南娶了一位来自波西米亚的女子索菲·霍泰克，而不是欧洲其他名门望族的小姐，使皇帝非常生气，在相当长时间内不授予索菲大公妃称号以及其它应有的荣誉，不准索菲坐在剧院的皇族包厢内，不准索菲挽着丈夫的手臂走进舞厅，不准索菲使用皇家马车，每逢宫廷大典，当索菲进入时，大门只开一半等。
对妻子所遭遇的不公正待遇，费迪南非常难过。当索菲终于获得大公妃称号后，费迪南决定抓住机会，弥补以往索菲所受的委屈和轻视，抬高索菲的威望。为此他携索菲去波斯尼亚视察军事演习。
当时曾有人提醒费迪南，塞尔维亚人对1908年奥匈帝国吞并波斯尼亚一事耿耿于怀，可能会采取过激行动，危害大公夫妇的安全，希望费迪南不要冒险。但费迪南觉得在军事危险区域进行视察，是抬高索菲声望的难得机会，毅然携索菲前往。
费迪南夫妇在萨拉热窝受到了两次袭击，如果第一次袭击后，费迪南夫妇立即返回出发地，也就平安无事了。但费迪南不愿意示弱，仍然镇定自若地按计划前往视察地，结果遭遇了杀身之祸。
临终前，费迪南对气息尚存、脸颊紧紧贴在自己膝盖上的妻子说：“亲爱的索菲！亲爱的索菲！不要死，为了我们的孩子们，活下去！”真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如果茜茜公主在世，绝不会让费迪南夫妇蒙受屈辱，也不会在费迪南夫妇被刺杀后轻率地向塞尔维亚宣战，直接引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导致奥匈帝国的覆亡。但历史的诡异之处就在于茜茜公主死后，没有人能够给年老的皇帝提供他所需要的建议和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