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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作为男性,我在经历一种痛苦的无目的感” | 男性怎么能行
今天推荐的这本书是一本从公共政策视角来看男性问题的一本惊喜之作。
如果用一句话概括这本书给我带来的启发,就是整合了撕裂的价值观。
我读研期间的研究课题跟性别有关,我关注的是性别暴力问题。有一次课后跟教授blablabla讲了很多有关研究的议题,都是在关注社会环境对女性身份和行为所产生的影响。我说完后教授摘下眼镜问我:“What about men?”(那男性呢?)我一时语塞,心想这TMD跟男的有啥关系。最后我在那篇文章里敷衍地探讨了男性气质也是为了得个好分数,而不是意识到男性在性别议题的重要性。
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觉得女性才是性别议题的中心。直到在临床工作中跟很多男性合作过后,我才意识到关注男性的经历,特别是普通男性挣扎的意义所在。
关注男性一方面更全面地帮助我们了解资本主义父权制的运行机制,另一方面也能够更好地做出现实的干预和改变。在亲密暴力频发的今天,如果不去了解男性使用无效行为模式背后的原因,单去提升女性自我保护意识,影响极其有限。
本书作者Reeves作为一个三个男孩的父亲、学者和公共政策的制定者,他的新书刷新了我很多对于性别议题不同的看法,同时也梳理出女性和男性议题之间的紧密联系,以及内在的复杂性。他认为当下的主流理论很多时候都陷入到了意识形态的争斗中。无论是进步派(progressive)还是保守派(conservative)都遇到了理论和实践的瓶颈。进步派认为男性应该更“女性化”,而保守派提倡强化性别刻板印象。
作者打趣儿地说,进步派要求男人要“像你的姐妹”(虽然对于女生来说这听起来的确不错),保守派教导男人要“像你的父亲”。这两种说法都在回避男性遇到的困境。我们要帮助男性适应近几十年来社会发生的急速变化,而不是要求他们停止做男人或者盲目地回归传统。在后女权主义的世界里,我们需要一种亲社会的男性气质。
之所以会产生这种性别对立的想法,跟我们认知的局限有关。“消极本能”(negativivity instinct)会让我们习惯性地把现实想得更糟。“间隙本能”(gap instinct)让我们喜欢把事情一分为二。这两种认知局限很容易让我们把性别问题想得很糟糕的同时,也会把女和男当成截然不同的两个对立的群体,而忽略了群体之间的相似之处和群体内部比群体之间可能存在的更大的差距。
在这本书里,Reeves把男性议题放在社会、家庭、关系中,特别是跟女性和女性议题(工作、婚恋、生育)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这让我看到了男性和女性共同的挣扎,以及不同种族、阶级的女性之间,都可能有截然不同的生活境遇。作者不仅指出了不同群体之间的裂痕,同时也从公共政策的角度,提出了弥合裂痕,合作共创的可能。
男性的衰落是否是个伪命题?
我一直以来觉得男性的衰落是一个伪命题。不是男性衰落了,而是女性地位提高了,但是男性却依然固步自封,止步不前。这个观点对也不对。
苏珊·法鲁迪(Susan Faludi)写道:“女性运动和大众媒体中的许多人抱怨说,男人只是不想放弃对权力的控制…但这似乎对大多数男人的情况没有什么适用性。他们个人感觉到的不是手中的权力,而是嘴上的权力。”
——也就是大部分男性并不是真的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强”,只是动嘴皮子的能力强罢了。
交叉理论认为,社会身份(性别、阶级、种族等等)不是固定的,而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变化,需要放在具体情境下去分析。
比如,我作为一个有海外研究生学历的女性可能会在职场中遭到性别歧视,但是我和我在农村高中都没毕业的表弟相比,他的就业机会可能比我还受限,只能在工厂打工。虽然他是男性,但是由于阶级、受教育程度的差异,我的发展机会比他要多。所以女性不是评判一个人是“弱势群体”的绝对标准,而是在什么样的场景下,性别是如何影响到个体的境遇的。
那么,为什么大部分男性只是嘴皮子上“强”呢?
研究显示,以往大多数经济衰退对男性就业的打击最大。男性就业率下降并不是因为男性突然变得无能或害羞,而是因为经济结构的变化。男性工作受到自动化和自由贸易的双重打击。其次,男性往往缺乏自动化世界所需的技能。英国银行首席经济学家安迪·霍尔丹(Andy Haldane)表示,“未来越来越多高技能、高薪的工作跟一个人的情商而非智商/体力有关。”
随着体力工作需求的下降,男性的体能的优势越来越弱。再加上性别刻板印象对于男性情感的打压,很多男性都无法升任未来竞争岗位的要求。
作者发现,未来几年增长最快的职业大多是女性主导的。在英国,公共政策的有效干预让更多女性从事STEM(科学、技术、工程和数学)领域,获得了值得称赞的果效。相比之下,没有相应的政策鼓励男性从事HEAL(健康、教育、行政和文学)领域的工作。这些工作依然由女性主导。
传统性别观念把男性的价值感和事业发展紧紧捆绑在一起。这就是为什么男性气质往往比女性气质更脆弱的原因。英国精神病学家安东尼·克莱尔(Anthony Clare)写道:“男性所做的…甚至比他是谁更重要。”他特别提到了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的有偿工作。男性被当做“成年人”是需要取得持续性的成就的,而不仅仅是一个生理性的概念。
“作为一个男人,我感到自己没用”
当男性越来越无法获得事业上的成就感时,势必会被认为“不够男人”,会影响到个人价值和心理状况。
在《哈珀杂志》(Harper's Magazine)2019年发表的一篇关于男性气质的文章中,受邀采访的几名男性在与物质成瘾、抑郁症或其它可以命名的疾病作斗争,但大多数男性受访者受困于一些更模糊的东西——一种平静的绝望。用作者的话概括就是,“似乎源于一种痛苦的无目的感”。对他们来说,所面临的最大挑战是感到自己是个无用和毫无价值的“东西”。
“主外”是定义传统男性气质的关键,但是社会经济的变化让男性失去了这一优势。许多男性因此感到不知所措。他们的祖辈有一条非常清晰的道路要走:工作、妻子、孩子。但现在呢?没有。男性尤其感到失去的不仅是收入,还有一份好工作所带来的尊严。他们孤独、贫瘠和焦虑,用物质、游戏和性自我麻痹。这使他们的就业能力和婚姻能力下降,导致家庭结构的崩溃。
这不仅是危言耸听,也有数据做支持。比如,男性比女性更有可能自杀。在更发达的经济体中,男性自杀的可能性大约是女性的三倍。自杀现在是英国45岁以下男性的最大杀手。在美国,中年男性的自杀率上升最快,但近几十年来,青少年和年轻男性的自杀人数也大幅上升。
男性比想象中更需要女性
经济发生了变化,社会规范却没有。如此下去,对自我的影响势必会影响到亲密关系。
五分之四受过高中或以下教育的美国成年人仍然认为,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要想成为一个好的丈夫或伴侣,能够在经济上支持一个家庭是非常重要的(相比之下,拥有学士学位的人中这一比例为62%)。在劳动力市场上表现不佳的男性也可能在婚姻市场上受到影响,尤其是在工薪阶层。
根据亚丽珊德拉·齐沃德(Alexandra Killewald)的研究,当下没有工作的丈夫婚姻结束的风险比过去高得多。她总结道:“对妻子在家的期望可能已经降低,但丈夫养家糊口的规范仍然存在。”基于女性对男性经济依赖的旧婚姻和家庭模式在很大程度上被解构了,但是对于工资不断下降、工作前景被缩短的男人来说,生活就大不相同了。这一现象也有阶级差异。中产和以上的男性因为有工作的保障,所以在家庭生活中更容易跟伴侣保持平等的关系。
跟过去相比,当下经济独立的女性无论她们是否结婚,都可以有机会蓬勃发展。相比之下,没有妻子的男人往往一团糟。研究显示,与已婚男性相比,单身的男性健康状况更差,就业率更低,社交网络也更弱。现在,妻子提出离婚的可能性是丈夫的两倍,男性在心理上比女性更难接受离婚。
女性主义的一大启示可能是,男人更需要女人而不是女人更需要男人。与男性相比,女性在生活中找到了更多的意义,而且来源更多。目前,男性的意义和身份来源范围较窄。如果其中任何一个来源受到损害,他们就会特别脆弱。女性在一起会更加积极主动,独立,坚持不懈,善于计划。男性在一块儿会激励对方留在原地,不求长进。
传统的男性气质并不鼓励男性回归家庭,政策方面也不鼓励男性更顾家(比如,男性产假)。这不仅关乎于男性,也关乎于女性。
作者提出了一个很有趣的观点,那就是男性和女性的薪酬差距在于是否有孩子。玛丽安·伯特兰(Marianne Bertrand)指出,女性一旦有了孩子就无法恢复职业发展的鼎盛期。这里有可能是一种主动承担,但更多情况下是被动选择。因为母亲缺少社会性支持的同时,传统的性别观念要求女性在家庭生活中投入更多,在工作上相应的付出更少。
在书中我还读到了一个很有趣的对比研究。女同伴侣中的非生育母亲与异性恋夫妇中的父亲表现出相似的收入模式。随着时间的推移,女同伴侣的不平等似乎会得到平衡,因为每个人都会轮流成为照顾者。相比之下,异性恋夫妇的差距随着孩子的出生而扩大,因为他们的分工更趋于性别刻板印象。更平等的性别观念不仅为男性“松绑”,也为女性提供了支持和帮助。
我觉得书中提到的很多研究和观点挑战了我的认知舒适区,我需要进一步地深入阅读相关的研究。比如,即便数据展示在职场中女性和男性经济差距在减少,但是在我们生活中看到的公司管理层大部分还是以男性为主导,背后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即便如此,这些论点也给到了我很多启发,让我意识到男性的衰退可能不只是一个男性在合理化性别不公的“借口”,也是有现实的问题所在的,特别是对于工薪阶层的男性影响会更大。
下一篇我会继续分享这本书对于保守派(包括龙虾教授)和进步派理论(关注男性的困境=削弱女性的关注?)的批判,以及作者提出的相应的对策。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