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下那棵树,却留不住树下温柔的女孩 | 天空之城
思想的碰撞 民声的回鸣
没有年轮的树
文/虫虫
我的手机相簿里有两万一千零七十一张照片。
2018年至今,几乎没有删除过照片。
在这两万一千零七十一张照片中,我试着找一棵树,不,确切地说,是两棵树,那两棵树离得特别近,像是出生就在一起,像是前世就约定好了在一起。
我翻看了很久,食指划拉着屏幕,眼花缭乱,却没有找到。我一时间找不到那两棵树的照片,就像临出门前找不到突然想换的一件衣服,所有的衣服都在,唯独想穿的那件逃离了视线,衣柜的角角落落都翻遍了,生活就是这样,在你换衣服的这个想法消失殆尽之前,你永远也别想在家中找到它。
我相信那两棵树一定就存在于我的手机相簿里。我拍过它们,这一点我确信,虽然忘了是哪一年,哪一个季节。
那是两棵杨树,南北方向并立,树干在地面离得很近,离地两米左右就已经不分彼此了,树冠挨挨挤挤在一起。
春天,朝南的杨树会飘起白絮,据说雌株才会飞絮。有一次,刚出办公楼 ,就看到像飞雪一样的杨絮漫天舞动,抬起手,很轻松就能抓住一团,再松手,杨絮离开手心,飞向天空,低头看,脚底下也是一团团、逐队成毬,有的甚至爬上了鞋面......
那是一种突然站在了冬天雪地里的感觉,放眼望去,好像整个世界都轻飘飘的,这些飞舞的“雪花”,从不远处的那棵杨树四散开来,像一株巨大的蒲公英被风吹起,在灰蒙蒙的苍穹底色中,杨絮盘旋上升,然后消失在远方莽莽无序的旷野。
靠北的另一棵杨树,没有生长过飞絮的杨树,始终默默陪伴在雌株的身边。
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种子,在此落地生根,然后慢慢长成小树苗,再一点一点靠近蓝蓝的长天。它们来到这里,别无他求,或许只是为了生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它们站立的地方,一开始是一片废墟,后来变成工地的临建,再后来又是室外篮球场,篮球场之后又变成了职工临时宿舍,年复一年,每一次场地规划,都将这两棵树保留了下来。
其实,并不是特意要避开它们,它们生根的地方,每一次都在规划道路的边上,依傍在建筑物的旁边,从不越雷池一步,每一次都在建筑平面图最适合栽种的位置,好像是为了这两棵树,其他的一切才应运而生。
好像一切都如同天意不可违。
当然,没有人会在规划初期提到这里有两棵树,它们只是普普通通的两棵杨树,以它们为中心扩散开去,生长着梧桐、樱花、国槐,女贞,红李树,棵棵都比它们尊贵,如果用钱来衡量的话。
我曾经拯救过它们一次。
那次,公司要建室外停车场,我作为工程部人员陪同公司规划部门的领导及同事一起查看现场,规划方案基本确定,班车和私家车均规划在同一片场地,起初我没怎么留意,当听到他们商议班车的出口竟然刚好定在杨树的位置时,心中一惊。
规划处的领导大手一挥对身边人说:“可以可以,到时候把这两棵树伐了就行。”
要伐树?我心里焦急万分,一个箭步冲到规划处领导面前,脑海里闪出无数个反对此方案的理由!然后一口气说出了一连串现看现想的话,比如:班车私家车停放在一起,比较混乱,上下班会互相影响。再比如:班车太大,转弯半径大,这里即使开了出入口,行驶起来也不是很方便。再再比如:还要废掉好几个小车位,还容易堵住私家车,也比较考验班车司机的耐心。再再再比如.....
我的话完了!
规划处领导从鼻孔里嗯了一声,然后是突如其来的停顿。
所有的领导都是停顿艺术高手,这我知道。这样的停顿,多是用来让员工反思的。很久以前,在我踌躇满志发表与领导不同意见的时候,就有同事悄悄提醒我“你的话太多了”。
好在停顿很快就被一句话终结:“那你说班车放哪儿?”
是啊,班车放哪儿呢?急中生智,手往东北方向一指,那儿有一片空地,平时停放为数不多的十几二十辆私家车,可以考虑放在那边啊,那边的车位可以考虑换到这边,那边位置正对主干道,连拆道牙的活都免了,转弯半径又大,视线又好,班车放在那边是最好不过了啊!
管了一趟闲事的结果就是:停车场有了最优解;两棵杨树躲掉了被砍伐的命运。
就像小王子因为用心浇灌玫瑰而觉得那是独一无二的玫瑰一样,两棵杨树在我心里亦是如此。它们虽然比不得樱花桃李贵重,但雨露风华并不会把树木分成三六九等,杨树自顾自地生长,个头碾压了周遭的树木。
盛夏,葱葱郁郁的杨树枝叶投下一大片阴影,庇佑着阴影下的车辆,其他树木都还太小,杨树下的车位是最受欢迎的。
艳阳晃晃,光线从枝叶间投下斑斑驳驳的树影,有一次我竟然梦见,地面上晃动着绿色的影子,那是一片片杨树叶的影子,叶脉清晰可见,它们在我的梦中,变成了生机勃勃可以在灰白色地面上移动的绿,如同它们在树上一样。
它们在树梢的绿,鲜明得不可思议,风吹过,绿摇摆起来,那是流动的绿,明亮的绿,是一种绝对可以用广袤和浩荡来形容的绿,在枝头翻滚如海浪的绿,像是要把天空中的白垩色云朵亦要染绿的绿......
我曾经在这两棵杨树下,和公司其他部门的一个女孩做过短暂的交谈,那是一个极其温柔的姑娘,皮肤白皙,工作原因经常和她打交道,有一次打电话给她,她说自己在医院复查,轻描淡写地说自己以前做过手术,肾上长了个瘤子,她说不要紧的。
不要紧的,这四个字,言犹在耳。
她已经过世很久很久了,那么年轻的生命,像一阵风似的,不见了。
树命亦如斯人,那两棵树,在前段时间,亦不见了。
在它们生长了很多年的地方,只留下两个圆形的树干痕迹,几乎和混凝土地面平齐。靠北的杨树,直径约40公分,南边的稍微小一点,它们被砍伐后的枝干,内表皮已干枯如木乃伊。
六月的空气,苍白发热,明晃晃的太阳,照得人一阵眩晕。
想到那些被各种理由遗弃的猫,有一种理由是因为掉毛,杨树被砍伐,或许是因为飞絮的原因吧,跟猫掉毛差不多。另外一株虽无飞絮,亦被牵连。不过,同生共死,也算是命运的馈赠。
我蹲下身,想数一数它们的年轮,可是,它们竟然没有一圈一圈的年轮,年轮奇迹般地消失了,它们好像与造物主达成了某种协议,当生命消失,年轮便如同丝线一般被直接抽离,时间在它们身上成了一个谜。它们有的只是以圆心为始,顺着半径方向裂开的一道道口子,有蚂蚁穿行其中,如在深谷探险。
那些枝头的绿,那些明亮的、流动的绿,它们曾经在这里,与这里的其他生命轨迹重叠,然后在我眼前凋零,永久地消失。
虫虫,国企员工,只写生活、不写文章的工科女。个人公众号“虫虫jen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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