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一个少女如同走钢丝,一不小心就是毁灭 | 二湘空间
思想的碰撞 民声的回鸣
编者按:《心的形状》出版后进入了两个榜单,北师大张莉老师主持的“持微火者·女性文学好书榜|2024年春季书单”和腾讯和微信读书主办的“探照灯好书1、2月十大中外文学佳作,北京时间周日上午9点半,二湘和匹兹堡大学文学教授钱坤,作家唐简会有一个三人谈,欢迎预约:
未完成的救赎
文/马兵
虽然今天人们在讨论《洛丽塔》时,大都秉持一种回归文学立场的自觉,而不再有先入为主的道德排斥,但小说里的不伦之恋依旧是颇具禁忌意味的话题。在对《洛丽塔》的辩护中,莱昂内尔·特里林的说法很有意思,他在《最后的恋人》中指出,《洛丽塔》的迷人之处在于其语气与意图的“含混性”,同时还在于“它能激发人们产生不安的心理,打破读者的心理平衡,要求读者改变自己的立场,转换自己的阵营,继续进行思考”。
他也不认为《洛丽塔》中“令人愤慨”的“恋童”主题是关于性的,而是关于一种悲剧的“激情之爱情”的。我不知道二湘是否读过特里林的这篇文章,在她向《洛丽塔》的致敬之作《心的形状》中,她一面提醒自己不做单纯的仿写,一面又敏锐地抓取到原作中“奇异的道德流动性”和深沉的爱情并将之做了出色的创造性转化,把亨伯特和洛丽塔的故事搬演到当下,通过对施一白这个失意者形象的塑造,提供了一份关于一个移民者居于庸常又渴望用非常规的手段超越庸常的病象报告。
如果我们注意到小说是从施一白对一株多肉植物的留恋开始入笔的,就应该能体会,这个厌倦现状的男人一直希望有一种不一样的东西把自己从沉滞无趣的生活秩序中拯救出来,哪怕只是一株植物。施一白第一次见到劳拉时是先闻其声再见其人的,他听到了劳拉演唱的斯汀的那首歌,才注意到唱歌的女孩。是女孩的歌让他想起自己二十年前看《这个杀手不太冷》的时候的那些记忆,于是他回到家里从网上找到斯汀演唱的视频,“屏幕上两个老男人还在唱着最后几句,斯汀的鬓角有些花白,施一白伸出手,像是要触摸到他花白的头发,又像是要触摸他的心跳”。
这是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因为后来在他陷入对劳拉不能自已的觊觎中,他又一次对屏幕伸出了手,“他伸出手——那只早已不再年轻的手,触摸着屏幕。他的手停在她的胸部,在那绿色的小丘上来回磨挲着”。这两处“伸手”的并置所带来的正是一种“道德的流动性”,施一白对劳拉的迷恋确实是有着浓酽的欲念成分的,但就像特里林评价《洛丽塔》那样,我们如果设身处地,那么很可能出现的情况是,“他会觉得书中所描绘的情形正一点一点地失去抽象、道德、可怕的色彩,反而逐渐增加了人性和’可以理解’的成分”——小说虽然很短,但从容不迫地给我们呈现了一个有文学情结的中年男人在婚姻和事业上双重的溃败历程,一面是与时代的扞格不入,一面是内心虚妄的坚持。于是,劳拉的出现就像纳博科夫反复申说的“悸动”,终于给了施一白不顾一切去成全自己的机会。
然而小说的结尾是反讽而寒凉的,失业的施一白在与劳拉的网络聊天中收获了久违的生命暖意,也渐渐发现自己对她越来越多有了父爱的慈悲和善意,但是当他邀请劳拉同他一起去听斯汀演唱会的当口,不期而至的警察逮捕了他,这个失败者没有想到引导他的生命之光却将他的人生引向更深一层的跌落——他不是亨伯特,虽然对着劳拉的照片自渎,但他所有的欲念也只不过是一场春梦,他也无力救赎自己和劳拉,甚至连那条叫旺达的鱼他都不能给它更好的照料。
二湘曾借另一篇小说《白的粉》中谈到过生活的不确定性和戏剧性与小说的关系,《心的形状》其实同样如此,在斯汀的那首歌中有句歌词:I'm not a man of too many faces(我不是多面的人),施一白在小说中其实也并非分裂的,他的职场失意、对程序化生活的拒绝以及后来对劳拉的爱都是一种人生态度的逻辑结果,这可能是他与亨伯特最大的不同,然而生活的不确定性却在永远人心的设计之外,谁也不知道命里该拿哪一张牌。所以,施一白的救赎或许要永远延宕下去。
纳博科夫本人对于小说进行伦理化和社会学的解读是非常抗拒的,他自己倾向于把《洛丽塔》看做一个美丽的谜,“她的谜面同时也是谜底,这取决于你观看她的方式”,同时他呼吁读者把重心放在小说所需要的“艺术品质”上。而二湘的这篇致敬之作虽然并不像《洛丽塔》有那么多修辞的技巧、知识埋伏,但也把各种元素措置裕如,小到多肉盆栽、一条小鱼,大到主人公人生的起落,又不断以电影《那个杀手不太冷》和原作《洛丽塔》为镜像,在互文性的文本里织入施一白钝感和敏感两种完全不同的生命感觉,确是一篇匠心之作。
爱一个少女如同走钢丝
文/远方有梦
故事以描写具有隐喻意义的多肉植物开始,它们淡绿色,具有心的形状,阳光下变得通透,使故事主人公施一白(每次读到这个名字都会心一笑)联想到家乡的一种果实,产生想吃的冲动。读完整个故事后我们就知道这隐喻什么:男人与少女的情感故事。
有意思的是,故事又以《洛丽塔》及其开篇词explicitly (明确地)宣示主题:Lolita, light of my life, fire of my loins. My sin, my soul——对一个少女的爱与欲望、灵魂堕落与升华的痛苦交织。实际上故事并没有像《洛丽塔》那样情节强烈,故事终结于他们——因外力流产的——美好也可能激情的第一次约会。
施一白是个有趣的人,他给一条小鱼取名字,他对小鱼说“你丫整天游来游去也不累”,把读者一下就逗笑了。可以想象,如果有他喜欢的异性在他跟前,他还会妙语叠出——因此,盛月当时爱上他是有道理的。施一白还是个不安分的人,上大学跳专业,从计算机跳到中文,对中文专业也不是那么爱好,毕业后对当编辑更缺乏兴趣,幸好探亲与盛月团聚去了美国。
施一白性情中又有浪荡的一面,在美国晃荡半年后还在美国学文科,明知文科就业不好就是想混日子,最后无奈学计算机转码,才有了点三脚猫的谋生手段(想想当初在国内因为算法课逃避,他在美国读计算机不知读得多郁闷),所以后来职场不顺是自然的。
按说施一白聪颖幽默,有比较强烈的人文情结,如果他坚韧有恒心,也可能会文理兼修,成为人才,可是他内心中的不安分、浪荡引导他走上了比较起伏的人生。中国有一种人生哲学叫道家,讲究自然、洒脱、随性随心,在唐诗特别是李白的诗歌里有充分表现,道家哲学已经深入到很多很多中国知识分子的精神基因中。施一白自觉不自觉地信奉这种人生哲学,所以他在为自己的生活方式辩护时是理直气壮的——发自内心的理直气壮(当然有时候做策略性让步),这样他与盛月的分手就成为必然。
对于施一白来说,精神上苦闷、挣扎是常态,他需要救赎。当劳拉唱着他一直喜欢的歌出现时,他的感受是强烈的。
有一种现象非常神奇,就是当你关注一个人后,这个人就会或早或迟来到你的身边。例如,在某次活动中,你发现一个让你心动的女生,过一会你就会发现你在和她聊天。如果有人解释是你有意向她靠近,但下面的现象却无法这样解释。在一个火车站或一个机场等待的人中有个人吸引了你的眼球,你的目光总追随他或她,当你在火车或飞机上坐好后,竟发现他或她就坐在你身边!劳拉就这样神奇地在施一白身边出现了,当然,故事对劳拉出现的原因做了描述——女儿的球友,但背后的神奇机缘却很少有人意识到。
《美国丽人》剧照
对劳拉的心动还有欲望驱使施一白想多了解她,甚至能直接联系,那种神奇的机缘又起作用了,这一切都做到了。
劳拉是一个可爱的混血少女,性情open,故事用《这个杀手不太冷》中的少女作为她的对照,让读者的感觉更具体。施一白对少女有特别感觉(这无可厚非),这使他喜欢《洛丽塔》和《这个杀手不太冷》这样的艺术作品。
劳拉对同学、球友的父亲这个中年大叔并不排斥,也乐意交流。这种交流如果把握好,是会有助于成长的,但事情往往走向另外一面。
开始施一白与劳拉的交流是小心的,体现了一个正常的、有知识的男人的素养。他尝试询问劳拉看过《这个杀手不太冷》没有,有点想进入微妙话题的企图,但没成功后没有再次试探。虽然梦里和劳拉有过激情,但现实中仍然不敢造次。这样“不痛不痒”的聊天是很难持续很久的,所以他们的交流似乎要无疾而终。
事情的转向出现在劳拉突然主动找施一白聊天,因为礼貌?因为苦闷想找人说话?或者两者都有?这次他们的聊天触及到心了。感觉有了,施一白称呼劳拉为“我亲爱的小姑娘”。“我亲爱的小姑娘”(My sweet little girl )在英语中没有在汉语中那么情色,但对于十七岁的姑娘也是别有意味的。对这个称呼劳拉应该感到舒心甚至甜:女孩谁不喜欢有人爱呢?于是劳拉开始变得热烈,并兴奋地答应了施一白的邀请去看斯汀的演唱会,更重要的是,她答应穿那条绿裙子!实际上劳拉呼应了施一白的爱。
施一白激动得心潮澎湃。去接劳拉的时候出了门他又突然折回家带上那盆多肉植物作为礼物,他相信她一定很喜欢。然而当他的穿着绿裙子的劳拉触手可及的时候,一切瞬间崩溃了,多肉植物也粉碎了——多肉植物再次表现了它的隐喻意义。
施一白爱的故事结束了,这个故事再次揭示了那个宿命:爱一个少女如同走钢丝,一不小心结果就是毁灭性的。“浪荡”的施一白很难逃脱这种宿命。
《心的形状》篇幅不长,但叙事跨度长达二十年,为施一白的爱、欲故事进行了充分铺垫,也充分展示了一类海外知识分子的人生。
《心的形状》作者二湘具有非凡的生活感悟力,笔调轻快活泼,生动刻画了当代海外华人的生活。二湘是近几年活跃的海外著名作家,长篇、中短篇作品很多,繁花似锦,而《心的形状》因主题大胆、洞悉人性可以成为二湘作品中的一朵奇葩。
文/二湘
一个故事的内核会埋藏在心底很多年,在时光的潜流里沉睡,然后,倏尔某日,就被某一道光亮击中,从时间之水的深处,从人的心底洴涌而出。
这个故事也是如此。
好多年前的事了。我那时在一个海外华人网站潜水,看各位高手们或指点江山,或家长里短。有一天一个著名的ID说起在新闻上看到她的一个大学同学被抓的消息,太不可思议了,他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她不停地惋惜,多么有才华的一个同学。就是这样,这个有些凄苦的故事深深地镌刻在我的心底。
后来,当我走上文学之路,开始大量阅读西方经典小说的时候,《洛丽塔》这部小说不可避免地进入了我的视野。“洛丽塔,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望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多么诡丽的文字,多么让人着迷的一个主题,那个华人大叔的故事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是的,我想写一个华人版的《洛丽塔》的故事。
然而如果只是单纯地仿写这个故事,必然会失去新意和创意。我于是准备调整小说的主题,只是把洛丽塔作为这个小说的一个药引,更多的是想探索男主人公的内心世界和成长之路。我发现自己其实更想写的是一个失败者的故事,一个多余的人,一个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人。这也是小说男主人公取名施一白的含义。施一白,失败。而这个人,或许也就是我们自己,虽然他有着貌似光鲜的一面,但是他懦弱,无力,在凡俗的生活里慢慢地失去了自我。终于有一天,他看到了那光,那穿透庸常生活的光亮,而他居然有了勇气去追逐那光亮。
作品出来后,如何解读就是读者的事情。马兵和远方有梦,一个文学博士,一个计算机博士,他们的解读角度不同,各有特色。
得说说小说的题目《心的形状》,其实是电影《那个杀手不太冷》里的一个插曲,当我看到两个老男人坐在床沿,弹起吉他,唱起这首歌时,眼泪默然而至,我于是知道,这便就是这个小说的基调,苍凉,忧伤,满怀着对生活的善意和光明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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